第54節
邵猷勉強收拾了神魂,踱步去上首坐下,接了仆從遞來的茶猛喝了口,才算是穩住了心神,看著面前的少女,撿起方才余管家已說過的事,“咳,你是喚作珈以罷?既是來鎬城完婚的,可曾選好住址?” 一個快被養父忘到后腦勺的姑娘,和一個父母俱亡,靠鄉親資助才得以進血的秀才,哪里有那個銀子在鎬城置下一處房產。 于是邵猷名正言順地將人留在了府里。 許是感念他的恩情,珈以往他書房送了好些次吃食,不過都是托了身側那愛出頭的婦人來的,自己一次都未曾露面。 邵猷心有點癢。 他畢竟不是圣人,在高位被人捧久了,些微的禮法就有些不看在眼里。好在少年時他父親管教得嚴,母親也不曾溺愛,他才能克制,未曾流露出幾分。 可眼下,一支嬌嬌弱弱又讓他心癢的芙蕖花養在院子里,他很難耐。 晚膳時就去了芙蕖花所在的偏院。 膳食用下來,臨到要走,邵猷才發現自個比往日用得更多了些,竟是有些撐。 可方才與珈以邊談邊用膳,不管他提起什么話題都能被接上且獲得共鳴的相談甚歡真是半點沒讓他注意到自己用下了多少膳食。 他走出偏院,站在院子里,看著那有些空曠的湖,和跟著的小廝吩咐,“明日讓人給我移些芙蕖來種上,不拘是什么顏色的,把池子給我種滿了?!?/br> 小廝應了,跟著跟趣兒了一句,“爺今晚的心情很好啊?!?/br> “恩?!鄙坶鄳寺?,并不反駁。 他的好心情,持續到了次日上朝,甚至連少帝都問了句,“少師今日甚愉悅?” 邵猷笑而不答,倒是反問了句,“圣人若是遇見了一件舉世難得的珍寶,而那珍寶快被旁人搶走了,會如何作為?” 少帝眼眸一暗,不知是想見了什么,笑,“既是朕想要的,必珍而藏之?!?/br> 邵猷看他,點頭,“善?!?/br> 他原本籌謀著出了宮門就去找那叫甚許郎的學子分說一二,總先將這婚給退了。最好還是找個借口,讓那許郎別有所愛,這樣才免得那朵芙蕖對他余情未了。 原本這謀劃還算得當,可偏邵猷出宮門就被人給拉了去飲酒,剛聽了滿耳的御妻之道,那些個冠冕堂皇的人相視一笑,席間就涌上來好些個身姿纖弱的舞伎,領頭的那個朝著邵猷輕揚水袖,他就皺了眉頭。 實是那舞伎衣袖間的香粉味太重,他有些膩味。 邵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在那行宴的廖王叔想要將那舞伎推讓給他時莞爾一笑,說了句,“邵某喜事在即,可不敢擾了家中佳人的性質?!?/br> 他這話一出口,滿堂皆驚。 知曉不用半日,淮陽侯將要娶妻的流言就會布滿整個鎬城,邵猷也無意多待,起身理了衣袖,向諸位告辭而去。 這酒勁醇厚,他在馬車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臨到府門口下車才覺得頭有些發暈,按著眉心不耐地聽余管家說了今日送上門的帖子及回禮,被內宅瑣事攪得心煩,直接扔了句,“后院如今不是有人在,諸事報于她即可?!?/br> 余管家一怔,還未醒過神他這話里的意思,邵猷已經更衣完畢整了整衣袖,大步朝外走去,“罷了,我自去與她說道?!?/br> 珈以是被他從睡夢中吵醒的。 聽見外面傳來的喧嘩,她急急伸手抓了件外衣裹在身上,剛下床走了兩步,邵猷就已推開門又關上,大步進來,站在珈以的一步之外。 他安靜地看了珈以一分鐘。 珈以都被他看得不自在地去拉衣領了,他突然來了句,“甚美?!?/br> 這話聽著,此情此景之下,是有些輕佻了。 珈以眉心微蹙,往后退了兩步,避開他身上涌出的異性之間的侵略性,想要繞開他去開門,“義父這是飲酒醉了?我讓人來……” 之后的話再沒機會出口。 邵猷伸手抱住她將她抵在門上,就這么按著,低頭吻了下去。 門外都是人影,也模糊地看見了按在門板上的兩個疊在一處的人影。 邵猷整晚都沒從房里出來。 于是謠言傳開時,淮陽侯府的眾人都知曉了新夫人是誰。 邵猷傍晚歸家,余管家才來稟告說珈以已一整日滴水未盡,將自己鎖在房中,不曾與任何人言語了。 那門,攔得住旁人,卻是攔不住邵猷的。 他進門一看,珈以還是躺在床上,他昨日枕過的瓷枕被人砸在地上變成了碎片,他今晨剛換下的衣裳就躺在那些碎片里,狼狽而無奈。 邵猷站在床前,看著背對著他的人,開口,“你與許郎的婚約,我已私下尋他解除了,他也愿你能有個錦繡前程。再者,我去圣人那請了旨,我們的昏禮就放在下月,我會遣人教導你后院諸事,嫁衣上也需得你繡上幾針……” “義父行事,慣來都是這般霸道的嗎?” 突然的質問打斷了邵猷未盡的話,她從床上坐起身,褻衣完好,并未像眾人猜測的那般,昨夜便失了身??伤蓊併俱?,眼睛通紅,的確是哭了許久,傷心欲絕的模樣——失了相戀多年的未婚夫而委身于敬重的義父,不憔悴才違理了。 邵猷看她,突然低身,坐到了床邊。 珈以往里縮了縮,戒備的目光看向他,手里拉高緊攥著的被子。 邵猷嘆了口氣,卻還是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阿芙,你別怕我。我既說了要娶你,日后定然會待你好的?!?/br> 珈以自然不會就這么相信他,她如今應該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她這么戒備,邵猷有些無奈,只站起身,離了她兩步,放柔了話音,“我鮮少強求過什么,你是難得的一個,我確是激進了些,抱歉?!?/br> “抱歉有用嗎?” 珈以抬頭看了眼邵猷,又落下目光,“若是無用,侯爺就不用多費口舌了?!?/br> 這句話壓下來,邵猷再難多說一個字,他在房中呆站了一會兒,轉身出了房門,走了還沒兩步,就聽見了里面傳來的哭聲。 他喉間一緊,竟難得地感覺到了無措,鋪天蓋地而來的愧疚全壓在了他心頭。 珈以第二日就搬去了淮陽侯府在鎬城邊郊的別苑,邵猷派了一支百人的親兵隨行,加上三四十的丫鬟家丁,隊伍浩浩蕩蕩,堪為注目。 邵猷獨自在府中待了兩日,看著滿池的芙蕖,請了畫師來畫了畫,又挑了最美的一幅掛在墻上,折了幾支拿給工匠去鏤刻首飾,指揮著余管家將驚濤閣收拾了出來,卻還覺得空乏,自去了珈以曾住過的偏院。 他獨自一人進去,到處轉了轉,隱約看見床板下落著一角布條,尋跡看去,就找見了一件男子的外袍。 深紫色的福祿暗紋,原本是要送于誰的,不言而喻。 邵猷握著那被人剪開許多道的衣袍獨坐到天邊昏暗,余管家在門外扣了扣,他才起身,將衣服收拾到個檀木盒子里,夜半出城去了別苑。 他無聲無息地潛入臥房,卻只在熟睡的人枕邊放了支將將綻放的芙蕖花。 愿她隨花香入夢,得他一世珍寵。 —— 邵猷恍然從睡夢中醒來,明黃色的帷帳外,已有宮人在候著,等他晨起洗漱。 他照例輕手輕腳地起了床,轉身將薄被掖好,在迷糊轉身的皇后額上輕輕一吻,扔著已經入宮候著上朝的諸多朝臣不管,徑直去取了朵芙蕖,放在了枕邊。 年年歲歲花開放,歲歲年年人相伴。 已是人間難求的圓滿。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前世的番外~介紹下兩人的初相識。 之前就說過,這倆位都不是什么純粹的好人,一個算是強取豪奪,好在奪來之后的確如珠似玉地寵著,另一個順桿兒上爬…… 第66章 紹嘉帝番外 [vip] 邵猷登基為帝,改國號為符,以“紹嘉”為年號。 前朝一陣動亂,官員一茬茬秋后韭菜般地換,唯獨禮部全員安好,馬不停蹄地在辦帝后大婚的事宜,往紹嘉帝面前遞了好幾撥奏章都被打回來,曾經在背后說過紹嘉帝壞話的禮部尚書覺得腦袋難保,回家就唉聲嘆氣。 他家母老虎聽了,倒是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把奏章往后宮那位跟前遞。 禮部尚書愁眉苦臉,覺得這簡直是婦人之見,“圣人武斷,又怎可能聽從一及笄之齡的后宅婦人的意見,見了也只是徒增煩擾?!?/br> 他說這話時,腦子已經銹鈍了,連往日“夫人面前謹言慎行”的金科律例都忘在了后腦勺,冷不丁就被母老虎拍了一巴掌,“那往日府中事務,大人覺得,是聽您這個榜眼的,還是聽我這個后宅婦人的?” 禮部尚書一哆嗦,趕緊求饒,“自然是聽夫人的?!?/br> 他嘴上服,心里還是有些不敢茍同的。 那兇巴巴的母老虎往他旁邊一坐,擺著手指頭給他算,“你看圣人如今是何年歲了,為何趕到此時才眼巴巴地娶妻?往前也不是沒高門貴女往他面前湊,他都看一眼了嗎?不說之前那位皇后的及笄禮辦得多大,單說那日圣人剛奪了權,扔著還亂著的內宮不管就回去接了人,立后的圣旨還是在登基時下的?!?/br> 母老虎給了自家傻相公一個眼神,“這分量,你還沒琢磨清楚嗎?” 他們這些讀圣賢書讀傻了的,好似女子就該窩在后宅相夫教子,稍越界多句嘴就是善妒禍亂,卻半點沒察覺自己往日里也沒少被灌過枕邊風。 又何況是那真真被捧在了心尖尖上的。 禮部尚書次日又遞了本新奏折上去,又被紹嘉帝砸了頭,他站得瑟瑟發抖,彎腰要去撿那奏章,大著膽子就說了句,“不知皇后娘娘有何看法?” 紹嘉帝一怔,掐指算了下,察覺自己又有半日不曾見過阿芙了,立即便給侯在門口的內官遞了個眼色,內官往后宮去,正好趕上珈以用完早膳。 吃得略有些撐,珈以也就打算去一趟。 只是她接了那奏章看幾眼,眉頭就皺起來了,“這么繁瑣?” 禮部尚書悄摸摸往御座瞥了眼,很是耿直地講了真話,“先前圣人說太過簡陋,不夠莊重,臣翻閱禮法,才增加了一二?!?/br> 珈以幽幽朝紹嘉帝看去,紹嘉帝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低頭勤政。 今時不同往日,珈以還是會給裝腔作勢的某人留些顏面的,擺了手讓禮部尚書先退下,繼而站起身就朝著紹嘉帝而去,握了他的手,拿走他握著的筆。 邵猷抬頭,討好又乖巧地喊了一聲,“阿芙——” “恩?!辩煲匀崛岬貞寺?,握過他的手,給他按摩手上的xue位,“往常我一日至少有一個時辰與你獨處,現下卻是連這點時間都寶貴了?!?/br> 她看向邵猷,臉頰微粉,“看你這般辛苦,我……我也心疼?!?/br> 難得從她嘴中聽到這樣情意綿綿的話,邵猷神色一動,心瞬間就服帖又軟糯,真是恨不得變成個糯米團子,就黏在她身上撕扯不下來了。 他的大掌有力地回握住珈以的柔夷。 珈以朝他一笑,好似滿園芙蕖隨風微晃,“政事都足夠繁忙了,你也就別在昏禮上下功夫了,讓我為你分擔一些,好不好?” 邵猷張嘴想拒絕。 珈以立馬就用食指點在了他的唇上,“這也是我的事啊,你總要讓我也忙碌起來,日后追念懷想,我也想有些惦記的。且你是要陪我長長久久的,若是就這么忙累了,累垮了身子,你還怎么與我白頭偕老?” 她一字一句,說的都是邵猷最愛聽的。 邵猷受不住這般排山倒海而來的甜言蜜語,自然只能放權給珈以。 珈以微微笑,湊過去喜不自禁地在他臉側親了下,與他耳語,“那猷爺莫再插手此事可好?我想給你個驚喜?!?/br> 猷爺這稱呼,乃是邵猷嫌棄“侯爺”太過平乏,磨著珈以讓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