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小傻子并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邵猷將目光投向了站在她身后,同樣狼狽得不行的豆子。 豆子早就堵了一肚子的話,只是這帳里都是圣人、公主和重臣,便是方才開口的也是個縣主,沒她個小丫鬟為主子叫屈的地兒,這會兒好容易等來了侯爺,得到眼神之后,口齒伶俐地就把事情將清楚了。 “小姐午覺醒早了,看侯爺還在睡,便說要出去摘果子,這些在府里都是干慣了的,奴婢們想著今日在場的都是公允和善的大人,不會為難咱們主子,也就只讓奴婢一人跟著去了。誰想遇見了縣主,二話不說一鞭子抽過來,小姐好險沒從山坡上滾下去,可縣主還驅馬上前,硬說小姐驚了她的馬,又一鞭子抽過來。奴婢被縣主帶著的侍衛們攔著,只看見小姐抬手,擋住了那朝著臉來的一鞭?!?/br> 邵猷轉頭,眼神這才落在璋南縣主身上,“是嗎?” 他的眼神太有穿透性,璋南縣主原本那點心虛立即就被他勾了出來,神情慌亂了一瞬,勉強忍住了,故作氣惱地說了句,“本縣主金口玉言,侯爺不信,卻偏要去相信一個傻子的丫鬟的片面之詞,那本縣主也無話可說!” 這圓場圓得嬌蠻又拙劣,在場的基本又是人精,立時心中便明了了。 邵猷看著璋南縣主,忽然覺得,她這個神情,他很熟悉。 好似就是她被他反問是誰故意挑撥離間,讓阿芙以為他們有滅族之仇時。 他沉思著未開口,不知怎么就給了璋南縣主莫大的勇氣,開口更加尖利,“要本縣主看,今日之事,千錯萬錯都是這沒眼色的丫鬟的錯,明知曉你主子是個傻的,竟然還將她帶出來,不是丟人現眼是……” 之后的話,因邵猷一記凌厲而滿是殺氣的眼神而噎住。 她熄了火,豆子卻是火冒三丈了,也顧不得尊卑,“撲通”一聲便跪下了,“侯爺您也聽見了,您還在呢,她就敢如此諷刺小姐。方才她用鞭子抽小姐時,還在不停罵小姐就是沒人要的爛貨,小小年紀便不知羞恥地纏著您,仗著張臉便敢拿秦樓楚館的姐兒的做派,日后也定然是個為娼為妓的命……” “夠了!” 這會兒出聲打斷的卻是璋南縣主的母親,圣人最寵愛的公主,也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的親meimei,華川公主。 她站起身,走到璋南縣主面前,一巴掌打在了還要繼續張嘴爭吵的璋南縣主臉上,“本宮早告訴過你,少與你叔伯們的那些妾室言語,你難道就這樣仗著年紀小沒定性,被人教唆著失了分寸,失了皇家的體面不成!” 珈以默默地抬頭看向華川公主,默默地佩服這從宮斗里廝殺出來的牛人。 看這迅速的動作,這說話的水平。一句話不僅完美甩了鍋,還順便在親爹面前黑了自家駙馬的競爭者們一把,還提醒了眾人璋南縣主的尊貴出身。 這是逼著圍觀群眾站隊了。 珈以身為個傻子,這會兒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于是她眨眨眼,去看邵猷。 邵猷縱是有些出神,也在第一瞬間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伸手摸了下她的腦袋,卻是朝著華川公主拱了下手,“不勞公主提醒,本侯自知身份低微,不配討回一個公道。也煩請公主,允許本侯將人帶回去養養傷,再與您客套?!?/br> 他扔下這句,只朝御座上一直沉默不語的圣人拱了拱手,就抱著珈以走了出去,帳中眾人還聽見他低聲吩咐了請大夫的聲音。 御駕在這兒,他卻不用太醫,反倒去請大夫。 華川公主回過頭,看了御座上的圣人一眼,盈盈跪倒,語調中已含了說不盡的委屈,“父皇,淮陽侯這是……” 她候了幾息,沒等到圣人反饋,暗暗咬了牙,“璋南有錯在先,女兒會帶她去淮陽侯府上告罪,定不讓淮陽侯與父皇離心?!?/br> 圣人這才睜了眼,遞出去一個眼神,大監就帶著重臣先告退出去,直到帳里只剩父女二人,圣人才淡淡開了口,“華川,你近些年是有些沒分寸了?!?/br> 不去看女兒臉上驟變又飛快收拾好的神色,圣人轉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往下說,“朕早些年就告知過你,你母后與皇兄都極易得意忘形,沒想到你也是一脈相承。北境軍強盛,雖虎符一半在朕手中,可他們心中真正服氣的,卻是淮陽侯,故而連朕,都必須給淮陽侯三分顏面,你卻次次緊逼?!?/br> 華川公主臉色驟變,她從中聽出了幾分不好的意味。 不等她開口,圣人就給她下了判決,“朕給你留足顏面,你自去將璋南禁足府中半年,為她另議親事,別再盯著淮陽侯看。再則,管好駙馬,手別伸太長了?!?/br> 等失魂落魄的華川公主被送出皇帳,大監進來給圣人遞了杯參茶,圣人才長出一口氣,不知在與誰感慨,“淮陽侯若是出自朕的后宮……” 光是聽這半句話,之后的便足夠人意會了。 半月后,圣人連下幾道旨意,震蕩了朝野。 第一道,貶太子為懷王,封地西南。 第二道,將璋南縣主賜婚給遠在西南的璋王世子,半年后完婚。 第三道,命淮陽侯邵猷為太子少師,兼任各皇子的武教師傅。 第四道,削了鎬城三四個國公府的爵位,其中就包括華川公主嫁的寧國公府。 朝堂上眾人對旨意的反應不一,而其中反應最大的,當之無愧就是皇兄失勢、女兒被迫遠嫁、丈夫無緣國公府世子之位的華川公主。 聽說當天公主府運出的瓷器碎片,一馬車都運不完。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來走一波~~~很快~~~ 油爺(嘴上說):您厲害,您高貴,您會說,我惹不起您,我先躲了。 (實際上):所有人看清楚,這貨惹了爺,請等著看這貨的下場啊。 第37章 背叛他的愛人(8) 對朝臣來說,最震驚的消息,自然是圣人居然廢了太子。 確切來說,不是震驚,而是著急的選擇。圣人眼下已是六十一高齡,在帝王中實屬高壽了,誰也說不準他還能撐幾年,新立太子一事,自是迫在眉睫。而偏偏,圣人膝下有十三位皇子,最小那位也已有八歲,有一爭之力。 霎時間,平靜的海面下暗流涌動。 而對淮陽侯府的大部分人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討好望潮閣的那位。 先前邵猷因珈以獨自被扔在荒廢院子里而大發雷霆時,連余管家都受到了余波攻擊,使得眾人對那位小姐更加避退,唯恐她發了病傷了自己,反倒害了他們。 可冬去春來,珈以除了呆滯寡言些,瞧著實在是沒有傻子模樣,而這次圣旨里受到打擊最大的,無疑是曾傷害過她的華川公主府。 邵猷有多看重她,不言而喻。 所有這些討好與衡量,都被豆黃幾個擋在了望潮閣之外,珈以只需要繼續當她的小傻子,趴在窗框上,思索新的問題——事件進程變了。 無論是廢太子還是嫁縣主,這些原本都應該發生在四五年以后的事。 誠然她并不是一個照本宣科的人,但事情變得太快,她也難免會有點方。尤其是,事情都涉及到邵猷。 她不能再賴在這里當小傻子了,就像五天前璋南縣主曾來過府上的事,她都是在圣旨頒下來之后才從豆子口中知曉的,這樣完全不利于她推動進程。 她需要一個變回正常的契機。 于是,入睡后的邵猷,又一次陷入了夢境之中。 依舊是他未曾見過的場景,畫面中的主人公也依舊是他念念不忘的人。 梳著夫人發髻的珈以被帶到了不知誰家的賞花宴上,遇見了傳聞中對她如今的丈夫,淮陽侯邵猷苦戀多年的璋南縣主。 那時邵猷已擔著攝政王的職,旁家夫人們都不敢惹惱他捧在手心里的珈以,故而璋南縣主陰陽怪氣地諷刺了好幾輪,都被旁的夫人們攔了下來,可珈以眼見著心情也差了,收了笑模樣,早早從宴會上告辭。 她仗著有權有勢的夫君任性,有皇帝舅舅撐腰的璋南縣主也絲毫不收斂,趕著馬車追上了珈以,攔住人說了一句,“扶氏你委身于滅族仇人,可曾問過你慘死的爹娘兄長,他們在天之靈,能否瞑目?” 隔著夢境也隔著車簾,邵猷根本看不清珈以的反應,他用力想要撲到那馬車上去告訴她,他并沒有傷害過她的族人,卻見眼前夢境一轉,變了場景。 珈以與璋南縣主相對而坐,低頭看著面前的血書與各種她熟悉的遺物。 “你只需去打聽便能知曉,當年平了你蒼南的,就是邵猷的北境軍,滅族時你恰好不在族中,才被不知你身份的魏千戶救了。后來魏千戶為救邵猷身亡,將你托付給他時,還騙了邵猷,說你是他遠房表妹所生的女兒?!?/br> 璋南縣主笑了笑,“你與邵猷也不算陌生,你以為,他是那樣好糊弄的人嗎?” “他前腳將你安置在別院,后腳回鎬城就查明了你的身份,卻一聲都未告知你,就將你爹娘兄長都伏法了。想來,若是你未曾因你那許郎上鎬城趕考而隨之來完婚,邵猷早就將你忘在腦后了?!?/br> “只可惜,他享受的是你的容貌,而你付出的,卻是對滅族仇人的愛?!?/br> 珈以垂頭不語,放在桌上的手握得指節青白。 她忽地起身快步往下走,下了茶樓卻差點在門口撞見一人,匆匆致歉要走,卻被那人抓住了手腕,嘶啞著喊了一聲,“珈妹……” 珈以恍然抬頭看他,眼里含著的眼淚落下,掙了掙手腕要說什么,卻又突然感知到不對,朝著某個方向看去,詫異地瞪大了眼。 邵猷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是盛怒的他。 他以為她撇開丫鬟來茶樓是為了見情郎,見了一面還喜極而泣,暴怒著上前將她拉開,根本沒給過她解釋機會,強忍著怒火將她扔到床上狠狠吻了一通,自說自話地激起了自己的怒氣之后,甩手就搬去前院住了半個月。 那時他滿心滿眼都在等她來與自己服軟,卻不知曉這其中有這么多的誤會與巧合,甚至還有某些有心人的刻意推動。 他這次想掙扎的,卻是給那個糊涂的自己一巴掌。 他以為他待她已如珠似寶,而原來,她在他不知曉的地方,默默承受了這么多的委屈,忍了這么多的誤會,最后他們漸行漸遠,走到了那樣的結局。 邵猷想從夢境中醒來,卻越陷越深,面前又換了場景。 這一幕,卻是他已經朦朧猜到了的,在他征戰前夕,珈以在布局讓他通敵叛國,拿著那些曾經出現在他面前過的“證據”去見了璋南縣主。 她又叮囑了一遍該去何處營救他,璋南縣主聽得不耐煩了,冷笑了一聲劈手奪過她手里的包袱,“先不說本縣主喜歡他,自然舍不得他死,也不說如今敢在皇帝舅舅的殺手下保住他的人只有本縣主。就單單你們隔著滅族之仇,你莫不是還真的喜歡上他了不成?這么舍不得他死?” “扶珈以,你摸摸良心,想想你對不對得起你的族人?” 珈以未答這話,轉身回了侯府,卻正好遇見了匆匆回來告別的他,趴在他胸前抱著他默默留了許久的眼淚,他哄了好一堆話才哄好,她卻轉身抱了幾件親手做的褻衣來,都在胸前墊了大銅錢,告訴他必須要貼身穿好。 而他那時候,卻只顧著調笑她。 邵猷終于從夢境中掙扎著醒來。 窗外天色泛白,已是他該去早朝的時辰了,而他起身卻依舊往望潮閣走,輕手輕腳地走到了依舊睡得安穩的珈以床邊,拂掉她臉上散亂著的發絲,也擦掉了措不及防之下,砸在了她臉上的淚水。 “我以為錯的只有你,原來還有我?!?/br> 他含糊著從喉嚨里發出一個聲音來,似笑又似哭,“為什么不來問問我呢?我情愿你拿著劍來找我索命,也不想你過得如此辛苦?!?/br> “我以為我將你愛得很好,將你護得無憂,可原來,最讓你為難的人,是我?!?/br> 床上的人轉了個身,往邵猷這邊靠了靠,迷迷蒙蒙地睜了眼,看清是他之后,還朝他笑了下,伸出手給他,“摸摸,不哭?!?/br> 邵猷被她弄得一瞬間哭笑不得。 他抓住那只手,看著珈以抵不住濃重的睡意,閉上眼睛就要繼續睡過去,還是將那只命途多舛,疤還沒消掉就又多了道傷口的手湊到唇邊吻了吻。 “知道你也曾愛過我便夠了,我不會再讓你為難的?!鄙坶嗾f得很輕,“你會愛上你愛的人,也會過上你一開始想過的生活?!?/br> 他最后把珈以那只手放進了被子里,又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聽見傳來的輕微的關門聲,珈以猛地睜開了眼,眼底一片懵逼。 她在夢境中給邵猷看的畫面,自然是經過了她的精心剪裁的,特意放進去的關于許郎的那一段,原本是想證明她和許郎已經沒什么了。 可邵猷方才的表現,他好像想歪了?! 因為他方才最后說的那一句,上一世時珈以為了證明自己反抗的激烈,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好留在侯府,還曾在他用手段解決掉她與許郎的婚約的時候,演技炸裂地用傷心欲絕的目光看著來安撫她的邵猷,字字泣血地告訴他。 “你讓我再也不能愛我愛之人,再也不能過我想要的生活了?!?/br> 所以……邵猷的意思是,他要把她還給許郎?! 不要??! 她對那個略有些迂腐的讀書人沒有半點好感,對那種肯定要先啃兩年饅頭,做三年手工,才能開始防著多情書生納妾紅袖添香的生活沒有半點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