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她應該已經看到那瓶藥了。藏身在銀杏樹邊的宋晉庭慢悠悠現身,卻認謝幼怡進去學舍,這才離開。 走到假山位置,他身邊的那個小扈從不惑還在等他。 見他唇角含笑,不惑歪頭道:“公子送藥,是表達善意,為何不親手送去給謝姑娘?” 宋晉庭手執折扇,抬手就想敲下去罵他多話,但想到折扇剛才親密的挨過誰,當即收回來。 他背著手往前,沉吟片刻,到底是說話了:“你公子我曾經做了對不起人姑娘的事,她在生氣。所以我只能先哄哄,讓她氣消一些,再正式到她跟前露臉,好負荊請罪?!?/br> 不惑就抽口氣:“公子,您難道對謝姑娘做出什么不如的事?”把禽獸兩字委婉地去掉了。 宋晉庭險些給他一腳,在心里補了一句:差點。 ** 楊院士的課,大家都是最守時的,謝幼怡來到時,基本是人齊了。 大家正擠在不知是誰的書案前,吱吱喳喳說什么。 她隱約聽到幾句什么‘真的假的,不會吧,真是他,那她日子不好過了’一應的字眼。 她位置在第二排,從空的地方繞過去,才剛越過人堆,就聽到有人說了句:“她來了!” 緊接著,大家都抬起頭,用一種十分古怪的目光看她。 而被眾人圍著的余婉,為自己的發現露出得意的笑。 第5章 投射過來的目光各式各樣。 有帶著同情的,有帶著探究的,也有單純看熱鬧那種,連眼角都夾帶著期待后續的光。 謝幼怡在眾人注視下緩緩抬眸看過去,一張沒加修飾的面龐清麗冷然,剛才看她的人紛紛都瞥開眼。 多數人是心虛。畢竟是同窗,別人再惹上什么,也不好表現得太過。有一些呢,純粹是膽小,怕被謝幼怡記下,回家告訴她那個囂張跋扈的侯爺爹,要被殺上門來麻煩! “安平侯被禁足,幼怡還來書院,也太刻苦了些?!庇嗤裨诩澎o中陰陽怪氣開口。 終于為昨日的羞惱找回場子了,心里別提多痛快。 謝幼怡聞言還是眸光淡淡,原來是知道她父親出事,本來很快就會傳開。 她不準備理會,跟小孩子一樣吵架斗嘴沒意思。 余婉卻又道:“幼怡也真是,安平侯的事瞞著我們,怕我們擔心也罷,怎么剛才認出宋先生也不告訴我們?!?/br> 謝幼怡剛要抬起的腳就一頓,袖下的雙手慢慢攥緊,其他人的視線又都在聚在她身上,想知道她會怎么說。 楊憲清在這會兒跨過門檻,見涇渭分明的兩邊人,眉頭一皺道:“都找不著自個的位置了?” 眾人立刻散開,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 余婉好不容易反擊一回,就這么被打斷了,還沒出完一口氣就被憋回去,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謝幼怡那邊攥著的手一松,也走到自己桌案后落座。 而她邊上空著的兩張桌子是三公主和四公主的,兩姐妹在楊憲清翻開書本時才姍姍來遲,三公主坐下前還悄聲跟謝幼怡道:“幼怡,剛才對不住了?!?/br> 是她們幫著攔人,又讓人受了委屈,一句抱歉該的。 謝幼怡還沒來得及說話,楊憲清手上的戒尺已經重重砸在桌面上,這下任誰都不敢造次,都聚精會神聽他講課。 等熬完楊憲清一堂課,便到了午飯時間。先生一走,大家都輕松地三五成群說笑著回學舍。 三公主與四公主因為瑞王的事心里過意不去,沒理會其他人說一塊用午飯,都跑去跟謝幼怡低聲說什么。 余婉走出門,回頭看了眼。 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站在書案間,沉靜得似一株玉蘭,那張臉是真讓人嫉恨??涩F在安平侯不是出事了嗎,果然是惡人自有人收,她倒要看看,謝幼怡還怎么進宮面對貴人。 余婉這般想著,從剛才就卡在胸口的那口氣終于長長吐出來。 ** 楊憲清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口干得很,一路走回自己的小院,剛進院門就見到宋晉庭站在廊下逗自己養的雀兒。 青年一襲青衣,站在廊下一角的那片日光下,雙目含笑,心情似乎不錯。 “你跑我這兒來又作甚?”楊憲清摔著袖子進屋。他也跟了進去,笑道:“等先生啊,昨兒有一事忘記與先生說,這就來了?!?/br> “收了你這幅假面孔再來說話!”楊憲清摸著胡子冷哼,“今早你故意挨得人那么近,給瑞王看的?可你知道還有別的眼睛?你是想剛上任就被參一本不成?” 一點都不讓人省心,不是知道瑞王對人小姑娘有情嗎,他偏要在邊上做個刺頭,要去點瑞王那個炮仗。 “先生又疑我了,我當時是在指點她箭術。書院的女學子可真不行,個個都那么懈怠,要是放到國子監,板子都不知道挨多少了?!?/br> 他根本就不接招,依舊笑得溫潤,那沒皮沒臉的樣子讓楊憲清恨得牙癢癢,氣道:“有話快說,說完快滾,還埋汰起我女學不如國子監了?!” “是想讓先生幫忙傳個話?!彼螘x庭有求于人,朝老人一揖到底,“安平侯的事不知是哪個黑心的做下,都栽贓到我頭上,還望先生在幼怡跟前把這事提上一提,免得真誤會到底?!?/br> “你怎么不自己去?” “這不是先生您說的,在學院須得避嫌,不允許私下與學生有往來?” 楊憲清被反將一軍,當真氣笑了,可話確實是他說的,反駁不得。憋了半天,冷著臉應下,卻是道:“她昨兒就托我打聽誰人在后邊對付他們家,你既然有心,掌戎司里肯定有消息,省得我這老骨頭cao心了?!?/br> 兜兜轉轉,還是再被擺一到,還得被扔出去當苦力。 可這苦力是給心尖上的姑娘干的,宋晉庭不但不惱,接得那一個叫心甘情愿,微笑著就應下:“先生不說,我也該去的。再說了,今兒首日上任,掌戎司那是該走一趟?!闭f罷竟是連午飯都沒用,轉身便打馬離開女學。 ** 謝幼怡那頭和兩位公主殿下說了一番話,回到學舍,裝午飯的食盒已經送過來了,就放著屋子當中的方桌上。 她先到銅盆邊凈過手,慢慢打開食盒,把吃食一樣一樣端出來。 等端到第二樣菜就察覺到不對,往黃花梨木的食盒探頭一看,第三樣的菜和往前也不相同的。 她把菜都端出來,默默打量。 學院里的廚房每日會變著花樣做菜不假,可從來沒有她現在看到這樣,每一樣菜都跟拼一塊的八卦似的。 雖然都是一素兩葷,可一碟子里拼兩份,數量就翻了雙倍。 而且拼的那三份菜都是她向來愛吃的。 若說是學院廚子出的新意,不可能,畢竟不能巧合到碰上一半都是合她口味的菜色。 這般一想,答案就隱約跳了出來。 她站在桌案前良久,最后還是坐下,朝那特別準備的菜落下筷子,同時心底還升起一股焦慮。也不知道楊院士那兒探聽到消息了沒有。 可她還沒有得到楊院士那邊的消息,反倒是她兄長謝煜鋒先知道宋晉庭居然到女學兼任先生,在豬朋狗友跟前就氣得掀了桌子,火急火燎來到學院找她。 “這學不上也罷,窈窈跟兄長回家去,省得被jian人暗算!” 謝煜鋒一路趕到meimei跟前,氣得臉紅脖子粗,拉著她就要離開。 “哥哥,你冷靜些,好好的哪里來的jian人?”謝幼怡無奈地被拽著走。 “宋晉庭!就他那個王八蛋!他這到底想干什么呢,到底要磋磨誰,又想嚇唬誰呢?!” 青年嘴里連珠炮似的,根本不讓她說話。謝幼怡掙扎不開,書院里當差的更不敢攔京城里只撒潑不講理的小霸王,眼睜睜看著可憐的小姑娘被兄長劫走了,才想起來去給楊憲清報信。 不少學生聽到動靜,都悄悄開窗窺探,把安平侯世子罵人的話都聽得真真的。 ——謝家真被她們新來的宋先生整治了,京城這下要更熱鬧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晚了,晚安呀~~爬走~明天更新應該是晚上9點~ ———— 第6章 有個對自己溺愛卻又霸道的兄長是什么感受? 謝幼怡只得四個字,頭暈想吐……被‘劫持’回到侯府,她下馬車就扶著車壁一陣干嘔,一路疾馳,膽汁都要被顛出來了。 “窈窈怎么了,哪兒難受?”謝煜鋒跳下馬就見meimei白了臉,忙去把人扶好,嘟囔道,“你瞧你,身子沒好利索,還何苦去那書院受罪,才一日就成這樣了!” 謝幼怡被他扶著,打人的心都有了。 男兒家皮糙rou厚,雖然紈绔不成材,好歹習武有那么幾年,體能比她好不一點二點。顛簸趕一路,還能活蹦亂跳且不能理解女兒家的嬌氣。 不過總算還知道扶上一把。 謝幼怡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懶得使,任兄長慢慢扶著自己走到上房。 早有人趕過去報信說兄妹倆回府,安平侯夫人守在院門口,見到女兒慘白一張臉,腳都被嚇軟了。 “——你個臭小子!顛著你meimei你不知道,你趕著投胎不成?!” 問清楚情況的安平侯一巴掌扇到兒子腦袋上,打得謝煜鋒頭不敢抬。 “好了好了,讓窈窈歇一會兒?!卑财胶罘蛉死苏煞?,用帕子去抹額頭上嚇出的汗,“真真是鬧一場烏龍,我還以為窈窈在學院真出了什么事兒?!?/br> 謝幼怡就被扶到后邊的碧紗櫥歇息,外邊父母兄長還在說話,丫鬟幫她褪下繡花鞋時便聽到娘親在嘆氣。 “宋家小子即便去任教,女學有女學的規矩。楊院士是嚴厲無私的人,你就這樣把窈窈接回來,楊院士那兒得怎么想我們?外人不也得亂猜測?” 謝煜鋒嗤笑道:“我只管小妹,其他人我管不著!總之我就不能讓他再靠近小妹一步!” 這間安平侯坐著沒說話,一雙眼盯著種有睡蓮的大缸,身上長有紅鱗的錦鯉不時浮上水面,像血色蔓延后在又在水里消散。 那一年他們趕到宋家找到女兒時,女兒身上就濺了整片的血跡,緊閉著雙眼。去抄宋家的那些人正用木桶裝滿井水潑向她,血色在水里暈染散開的情形嚇得他魂飛魄散,萬幸女兒沒有真正傷著,只是嚇昏過去了。 也是那之后,女兒許久都不會說話不會笑。 那場禍事還是因為宋晉庭,即便他不知情,也還是該怪他! 安平侯手掌在椅子扶手上一握,手背突起幾道猙獰的青筋,“女學別去了,我給楊院士去一封信,請他理解?!?/br> 母子二人聞言不再爭論,安平侯夫人嘴里念叨著究竟是怎么樣的冤孽啊,轉身去小廚房,要親自給女兒下廚。 安平侯父子看了關上的隔扇一眼,很有默契離開上房,到書房再說話。 謝幼怡聽著大家離開的腳步聲,慢慢翻身,面朝墻壁。還沒來得及想什么,胳膊被壓在下邊的袖子硌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