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王荊應了聲是,領命退下。 顧硯山頗為贊賞的看著蕭玨:“陛下神武,能想出這般周密的計劃,老臣自愧不如?!?/br> 蕭玨在沙盤的一處河口做了個標記,“顧老將軍謬贊,對于行軍打仗,朕不過是懂些皮毛,在顧老將軍面前這是班門弄斧了?!?/br> 顧硯山飽經風霜的一雙眼滄桑卻不減銳利:“陛下是郭達郭大將軍一手帶出來的,真要沙場論英雄,陛下當年隨郭達將軍在雁門關外以五百殘兵,硬是抵擋住了西羌兩萬大軍,這等功績,大翰開國以來,除了郭達將軍,還無人能創下……” 說到后面,顧老將軍言語間也頗有些惆悵:“您歸朝那一年,郭達將軍被先帝撤去虎符……那一年我也還在關外,郭達將軍挨個給將士們敬酒,那一碗酒喝下我才知,他已自請告老還鄉……” “他一走,大翰就像是斷了一條臂膀。大將軍那個位置,無人再有那個能力坐上去,一空就是五年……五年訥!大翰河山成了什么樣子!” 最后一句話落下,顧硯山不由得掩面。聲音里的愴然,唯有他們這些半輩子都在馬背上出生入死的將軍才能懂。 蕭玨攥緊了拳頭,沒有說話。 顧硯山也意識道自己這番話失態,調整情緒后躬身請罪:“陛下恕罪,老臣方才口不擇言了,老臣并非是說陛下,陛下為大翰殫精竭慮,老臣都看在眼里。只是想起關外異族年年來犯,關內jian臣當道,忠臣退隱,臣這心中……實在是痛惜!” “臣斗膽!求陛下請郭大將軍出山!” 說到激動之處,顧硯山跪地不起。 蕭玨忙上前扶他:“顧老將軍這是作甚,快快請起?!?/br> 顧硯山不肯,面上半是羞愧半是懇切:“老臣實在是羞愧??!無顏面對陛下,亦對不住郭達大將軍當年離關前的囑托。郭大將軍三子皆戰死關外,埋骨燕山。老臣卻教出這樣一個逆子……此番回京之后,老臣交出兵符,請求陛下恩準老臣還鄉!” 顧硯山重重一個頭磕下去,那巍峨如泰山的身形,像是萎靡了許多。 帝王先前放過顧臨淵一次,顧臨淵卻又死性不改闖安王軍營,被安王所擒。 顧硯山原以為當日那一箭結了這份父子情分,也全了對君主的忠義??墒挮k命人把顧臨淵的尸體帶回來,卻發現人還活著。 人心都是rou長的,他已經下手殺過一次親子,哪怕再恨鐵不成鋼,顧硯山也下不去這個手了。 他不敢再求蕭玨的恩典,眼下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交出兵權,此后帶著妻兒回鄉。 蕭玨輕嘆一聲:“顧愛卿,郭將軍還肯不肯出山尚未可知。而今這大翰王朝你也看到了,朕能用的人,又有多少?你若這時候離去,才真是叫朕孤立無援?!?/br> 顧硯山羞愧低下了頭。 蕭玨道:“如今楊相落網,安王氣數已盡,只待明年科舉放榜,朝堂又會有新鮮血液涌進來。大翰朝亂了這么些年,但如今一切都已經在回到正軌?!?/br> 他說這些,也是為了給顧硯山希望。 像顧硯山這樣的純臣,提出要告老還鄉。出了顧硯山這事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大的原因還在于,他對于朝廷已經徹底失望。 早些年他羽翼未豐,要顧忌的太多,為了韜光養晦,不得已放任楊相一黨的壯大。 如今網已收,從江南往回京城,便是大刀闊斧重興廉政的時候。 至于顧硯山說的請郭達大將軍再次出山,蕭玨不是沒有想過。 可他太了解那個人了,當年三個兒子戰死于關外,他都沒掉一滴眼淚。只在當夜喝得醉醺醺的時候,眼眶發紅拍著胸脯說:“吾兒為保衛大翰而亡,生為人杰,死亦為鬼雄!老子以他們為榮!” 他用大半生的死忠,用三個兒子的性命,守住了大翰的門庭。三軍將士奉他為戰神,卻只引得先帝的猜忌。 那是蕭玨前往關外的第二年,雁門關外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朝廷的糧草遲了半個月還沒到。 能斬殺的戰馬都殺了煮來吃,三軍將士含淚吃馬rou。到后面馬rou都沒得吃,扯出棉衣里的棉花裹著雪團囫圇咽下。 高高的城墻外,是野狼一般兇狠的西羌蠻人?;赝P內,是拄著長.槍都快站不住的大翰將士。 郭達捏著從京城送去的奏疏,在城樓上仰天大笑。 他將手中的虎符交與傳旨的太監,油頭粉面的太監趾高氣揚回宮。 沒過多久糧草送至關外。 將士們吃飽喝足,那一戰哪怕兵力懸殊,也打得西羌人節節敗退。 慶功宴上,將士們圍著篝火堆大碗喝酒大口吃rou,所有人都只是大笑。 死在戰場上的同袍已數不勝數,他們沒有時間去悲傷和緬懷。 不去想遙遠的故鄉,不去想白發蒼蒼的老父老母,也不去想妻兒,他們只能盡一切可能讓自己活著。 蕭玨知曉京中的事,他在城樓上找到郭達的時候,那身高九尺的大漢矗立在風雪中,身上落雪都積了好厚一層,幾乎要成一座雕像。 他目光只是望著關內綿延起伏的黑漆漆山脈。 他說:“這大好的河山,多好看?!?/br> 暮色深沉,哪怕再出色的斥候也瞧不出哪座山是哪般模樣,可是郭達大將軍對著那些山巒如數家珍:“你看,那是嘎啦山,那邊是長崎嶺,再過一個烽火臺,便是白渠溝……” 他在這關外一守就是十三年,對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熟悉無比。 說到后面,那個在三軍將士中神一般存在的男人哭了。他三個兒子相繼戰死他都沒掉一滴淚,卻在那個風雪交加的黑夜哭得不能自已。 他咧了咧嘴,像是在努力笑:“這山河,老子不守了!” 那句話像是一座山重重壓在蕭玨心頭,這么多年他都沒法忘記他說那話的語氣和神情。 他那時曾問過:“將軍,若是有一天我為帝,你還會回這關外來嗎?” 郭達只用蒲扇一般的大手拍了拍他肩頭,指著隱匿在夜色中的燕山對他道:“那座山,是用大翰忠骨堆起來的?!?/br> “不管是否有那一天,殿下記著埋在燕山大雪下的忠骨,不曾負過大翰半分便是了?!?/br> …… 顧硯山已經離開主帳多時,回憶起這段往事,蕭玨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他攥緊了手中那塊玄鐵虎符,這便是他之前從蘇太師口中問出的,當年郭達將軍被收繳的那塊虎符。 當年先帝身體已經崩壞得徹底,成王常年習武,身體比其他皇子強健,狼荼蠱對他的傷害遠沒有其他皇子大。他聯合近身伺候先帝的內侍,盜取虎符,準備逼宮稱帝,再以舉國之力尋找狼荼蠱解藥。 后來成王兵敗,這塊虎符卻不知所蹤。 而今虎符到了蕭玨手中,他此次江南之行的另一個目的,便是親自去郭達將軍的故鄉,請他重返朝堂。 明知多半會被回絕,可他總得試一試。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好友的文文: 《太子死了的白月光是我》by素心錦時 梁竹音被送入東宮做司寢女官,宮人紛紛猜測她何時得到寵幸。 她本人對此相當淡定:寵幸,不存在的,她要守著心中的白月光。 那人將十二歲的她從賊人手中救出,高大英武有如神降,十個太子也比不上。 她的男神雖不曾看清模樣,卻有著通信三年的溫柔時光。 * 太子嗤之以鼻,上百個梁竹音也不能和他當年搭救的小姑娘相比。 只可惜,她香消玉殞,留下他獨守著心中的白月光。 還要時刻面對梁竹音冰冷的臉龐。 本打算相安勿擾,歲月靜好,某天太子卻悄咪咪把她圈在桌旁。 蕭繹棠揣著半頁紙問道:聽聞你家表姐幼年曾經遇襲,你認認這是不是她字跡? 梁竹音:…… 了不得,一直和我暗中撕逼干仗的糟心太子,居然是我的白月光。 第56章 暮色降臨的時候,盤云峰河岸的大翰駐軍再次升起了炊煙。 這次火頭軍煮的不再是rou湯,而是直接在火堆上架起了烤全羊,三軍將士圍著火堆而坐,喝酒吃rou,好不快活。 烤rou的香味順著夜風飄過河對岸,一天一夜熱水都沒能喝上一口的安王大軍里,響起此起彼伏咽口水的聲音。 白天當逃兵逃過去的小卒們,也圍坐在一起分享一只烤全羊,還對著河對岸的安王大軍喊:“朝廷招安,現在投誠的,朝廷一律不予追究!” 這話一喊出,信念本就搖搖欲墜的安王大軍哪還忍得住,淌水過河的小卒如同黑蟻一般密密麻麻。 安王得知了這消息,氣得把廚房送去的那只烤兔仍在地上,還踩了一腳,大罵:“廢物!不過一天沒吃飯都忍不過去!” 親衛看著被安王踩在地上的那只烤兔,只咽了咽口水。他們糧草已盡數被燒毀,安王手底下的親兵帶著人在山中跑了一天,才獵了幾只野物。 這點野物他們不敢吃,全都是給安王留著的。 安王見自己的親衛一直盯著那烤兔看,愈發氣憤,重重一巴掌招呼到了親衛臉上:“你也就這點出息!” 親衛狼狽低下頭,不敢答話。 “如今這情況,你責罰他又能如何?”一道寬大的屏風后面傳來這空靈的女聲,恍若天籟。 親衛誠惶誠恐抬頭,只見一襲白衣的女子從屏風后面緩緩走出,一張臉當真是驚為天人,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九天之仙。 蘇如意身后的侍女手中端著一個托盤,托盤里放著的也是一只烤兔,只不過少了兩只兔腿。 她側過頭輕聲吩咐道:“把這兔rou分給將士們?!?/br> 侍女行了禮,走至那名親衛跟前,把托盤遞與他。 侍衛半是驚惶半是驚喜,卻不敢伸手去接,只拿眼看安王。 安王不悅皺眉:“你給他們作甚?” 蘇如意道:“將士們為王爺出生入死,王爺心中必然是愿意同將士們同甘共苦的,只不過被皇帝的拙劣伎倆激怒才發了這么大的脾氣?!?/br> 蘇如意一直在屏風后面,先前斥候兵上報大翰軍隊煮rou誘他們的兵卒投降的消息,她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面上半是悲憫半是溫柔:“大翰皇帝陰險狡詐,最擅長便是先開出條件,最后再出爾反爾。我父親和曾經擁護成王殿下的那些大臣,也被他這般威逼利誘過。雖然我父親剛正不屈,奈何有人信了狗皇帝的謊話,說出了狗皇帝想要的信息,狗皇帝翻臉不認人,下令把我父親他們全部處死。那些不明就里投誠去了大翰軍營的將士,怕是還不知自己已是羊入虎口……” 說到后面,蘇如意眼中已含淚,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她揩了揩眼角道:“有王爺一口吃食,必然不會短了你們一口,你拿著這兔rou去分給將士們吧?!?/br> 安王若是這時候還不知蘇如意說這番話是為了幫他穩定軍心,那他就真是個傻子。 在親衛再次朝自己投來目光的時候,安王點了點頭。 親衛頓時感恩戴德的拿著那少了兩只兔腿的兔rou出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