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二人說話的聲音吵醒了睡在外間的辛夷,辛夷忙起身,繞過屏風,走了進來,笑著問道:“夜色這般深了,姑娘怎還不休息?明日可是天家祭祖大典,姑娘是鎮南侯的后人,是要跟著公主縣主們祭拜天家祖宗的?!?/br> 說話間,她走到未央身邊,看了又看未央略顯蒼白的臉色,笑了一下,道:“姑娘熬了夜,明日怕是要多用粉了?!?/br> 從夏聽到她的話,連忙向未央看去。 果不其然,未央眼下略帶烏青,睫毛雖然長而卷翹,可眼底的疲憊之色卻是騙不了人的。 從夏有些內疚,道:“都怪我,與姑娘說話忘了時間?!?/br> “姑娘快些睡吧?!?/br> 從夏起身,將未央的床榻從新鋪了鋪,又將熏香爐里點上安身靜心的熏香,一疊聲地催促著未央去休息。 未央只好重新躺在床榻上。 然而就在躺下的那一瞬間,她忽而瞥到辛夷脖頸處掛著的首飾微微漏出了些。 那是一個飛魚形狀的配飾,顏色是古銅色,不大精致。 燭火昏黃,未央怔了怔。 這個東西,她似乎在哪見過。 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究竟在哪里看到過。 未央又看了一眼飛魚配飾。 辛夷低下頭,撞上未央探究的目光,她笑了笑,將飛魚往領口處塞了塞。 許是因為她出身貧苦,生活艱難,她的手并不是木槿從夏她們的保養得頗好的柔若無骨,她的指腹略帶薄繭,似乎是自幼做針線活留下的痕跡。 未央蹙了蹙眉。 她府上也有繡娘,繡娘們的手,好像與辛夷的手不大一樣? 未央正在思索間,耳畔響起辛夷柔和的聲音:“從夏,咱倆換換吧,我來守夜,你睡在外面?!?/br> 從夏一口應了下來,道:“也好,我話多,怕是會打擾姑娘的休息?!?/br> 從夏抱了自己的被子去屏風外,順路又將辛夷的被褥抱了來。 辛夷道了一聲謝,剪了剪燭火,給未央倒上一杯溫著的參茶,柔聲說道:“姑娘可是在為明日的事情擔憂?” 未央眉梢挑了挑,接過參茶,并未飲下,只是放在一旁,看著面前一臉溫和無害的辛夷。 辛夷笑了笑,將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她們兩個才能聽到。 辛夷道:“木槿jiejie雖然不在,但有些事情,姑娘與我說也是一樣的?!?/br> “與你?” 怕將從夏又引來,未央的聲音也放得極低,她對著辛夷說話,目光卻直勾勾看著被她放在衣領里的飛魚配飾。 “你帶的配飾倒是挺稀奇的?!?/br> 未央道:“我好像在哪見過一般?!?/br> 辛夷抿唇一笑,手指勾起配飾,明晃晃地掛在胸前,大大方方地任由未央打量。 怕屋中視線不好,未央看不清,她雙手繞到脖子后,解下了配飾,遞到未央手里,笑著道:“姑娘自然是見過的?!?/br> 被辛夷暖得溫熱的飛魚符落在未央手中,未央指腹輕輕摩挲著飛魚符的表面。 的確是見過的。 在皇城時,何晏派在她身邊伺候的女暗衛,身上便有這個一個東西。 未央將飛魚符還給辛夷,道:“你是阿晏的人?” 辛夷點了點頭。 未央微蹙著的眉頭舒展開來,心中疑惑盡消。 她決定出海尋找爺爺的下落時,與何晏的關系算不得好,何晏擔憂她的安危,又不好明目張膽向她身邊塞人,便想了這樣的主意來,神不知鬼不覺將自己的暗衛送到她身邊。 “既是如此,吳追想來也是阿晏的人?” 未央問道。 辛夷頷首,看了看未央臉色,忍不住道:“姑娘不生氣么?” 未央道:“我有甚么好氣的?” 當然,若是在以前,肯定是生氣的,氣何晏監視自己,如今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又知曉了何晏處境的不易,心中心疼何晏尚且來不及,又怎會為這件事與何晏置氣? 見未央并無責備自己的想法,辛夷悄悄松了一口氣。 她跟在未央身邊的這段時日里,極力掩飾著自己的身份,饒是如此,也險些被未央察覺,未央對她始終都是提防著的態度,木槿更是對她時時留意。 好在回華京城之后,朝政風起云涌,未央無暇顧及她,她這才勉強瞞住了自己的身份。 直至今日。 今日她不能再瞞了——何晏對她的要求,是想未央之想,解未央的困惑。 未央是個極其聰明的女子,以往遇到困難,略微思索,便能靠自己的聰明才智克服,根本用不到她。 未央縱然不告訴她,她也能感覺得出來,明日必有大事發生,且這件事,讓未央心中頗為沒底,才會寢食難安,猶豫不決。 未央身在局中,難免當局者迷,她便需要在這個時候表明身份,為未央分憂。 辛夷道:“姑娘可是遇到了為難之事?” “若是為難事,不妨說給我聽,或許,我能替姑娘分解一二?!?/br> 辛夷溫柔說道。 “你能聯系到阿晏嗎?” 未央問道。 辛夷既然是何晏的人,她便無需再瞞著辛夷,直接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與阿晏說?!?/br> 辛夷搖了搖頭,面有愧色,道:“天子掌權幾十年,主人年幼,養暗衛不過幾年時間,手中的暗衛,怎能與天子相較?” “此刻莫說是我,就連吳追也得不到主人半點消息?!?/br> 未央秀眉微蹙,又問道:“阿晏在失去消息之前,可曾向你們透露過甚么?” 她總覺得,何晏在去皇城之前,便知曉天子召他覲見的原因,更知曉天子的下一步動作是甚么,之所以甚么都不對她說,是不想讓她擔憂。 但何晏做事素來謹慎穩妥,必會給自己留下退路,提防萬一。 他臨去皇城之前告訴暗衛們的話,便是破局所在。 辛夷皺眉想了一會兒,道:“主人倒是說了幾句話,但那些話,并無深意?!?/br> “甚么話?” 未央急急問道。 辛夷道:“主人說,無論局勢如何變化,都要我們保護好姑娘?!?/br> 說到這,她聲音頓了頓,看了一眼未央,慢慢說道:“并讓我勸阻姑娘,盡量不讓姑娘插手任何事?!?/br> “不讓我插手任何事?” 未央眸光輕閃,辛夷頷首。 未央想了一會兒,又問道:“他以前也這樣囑咐你們嗎?” “不錯?!?/br> 辛夷點了點頭,道:“主人似乎不大喜歡姑娘插手朝政?!?/br> “這個我知道?!?/br> 未央閉了閉眼,手指按著眉心,心思翻涌著。 她知道何晏不喜歡她插手朝政,何晏只想她無憂無慮的,暢快過自己的小日子,朝政上的風起云涌實在不可控,稍不留意,便是粉身碎骨。 但,若是能隨心所欲,誰又愿意在刀尖上起舞? 何晏并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已經交代過的事情,不會再說一遍,除非,他想借助這些話告訴她一些事情。 可既然想告訴她,為何不直接與她明說,而是狀似無意地告訴暗衛? 未央心中疑惑著。 難道是因為何晏覺得自己能妥善解決這件事,既是能妥善解決,自然沒有告訴她的道理。 這般囑咐暗衛,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 電石火光間,未央想明白了何晏話里的用意。 “我明白阿晏的意思了?!?/br> 未央眸光驟冷,突然開口道。 “主人想告訴姑娘甚么?” 辛夷忙問。 未央手指微微收緊,長吸一口氣,方勉強將心頭的郁氣壓下,道:“天子是想借阿晏除去楚王?!?/br> 一切都在天子的掌控之中。 何晏情到濃時送她暖玉,她心中歡喜,愛屋及烏,帶著暖玉去見楚王,楚王看了暖玉,抽絲剝繭,得知何晏真實的身份。 楚王看似風流荒唐,實則心如明鏡,他知道自己母妃是如何難產,知道先帝如何病重而亡,知道生命中唯一的救贖太子妃如何被挫骨揚灰,他甚么都知道,可年幼時的他,甚么都做不了。 他恨極了弄權的天子,恨極了動輒血流成河的天家皇室,看似乖張荒誕的他,也有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 所以天子借姜黎失蹤,將何晏扣留。 何晏性子孤僻陰鷙,難免與天子有了口舌之爭,天子便封鎖消息,造成他欲殺何晏為小皇孫鋪路的局面。 她心憂何晏的安危,又求助公主無門,只好去找與何晏母妃有舊的楚王,楚王為了何晏的母妃,求見天子,同時將自己的計劃提前。 “好一出請君入甕?!?/br> 未央胸口微微起伏著,低低說道。 “姑娘?” 辛夷并不知楚王的打算,未央的話讓她頗為不解,疑惑問道:“您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