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蕭伯信長嘆一聲,說道:“也罷?!?/br> “她有了夫婿,成了家,我也少幾分牽掛?!?/br> 何晏眸光微沉,好看的眉頭微微挑起,道:“侯爺當真對我放心得緊?!?/br> “侯爺竟不怕我如嚴睿一般?” 何晏似笑非笑,聲音帶著幾分揶揄之意,未央有些意外。 以往的何晏,聲音永遠是冰冷的,態度是疏離的,下壓的眉峰里滿是不耐,仿佛與人說上幾句話,便能讓他氣悶好幾日一般,今日何晏一改往常態度,雖是皮笑rou不笑,可言笑晏晏的態度依舊讓人分外稀奇。 稀奇到未央不曾去留意他話里的譏諷之意,只覺得他眉梢輕挑的模樣分外好看,三分邪氣,七分戲謔,越發襯得他昳麗面容傾城無雙,能將人的眼睛灼傷。 未央連忙收回目光,耳畔是外祖父低沉的聲音:“你不會是嚴睿?!?/br> “哦?”何晏眸光微轉,輕笑出聲:“但愿侯爺這次沒有看錯人?!?/br> 窗外送禮陣陣清涼海風,未央被何晏握著手,心道,你才不會是嚴睿。 她更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這般想著,茅草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未央側臉去瞧,蕭衡端著一碗湯藥,動作歡快,聲音嬌嬌俏俏:“父親,藥熬好了?!?/br> 渾然不是她記憶中的端莊持重模樣。 未央回身斂眉,余光又瞥到蕭伯信原本有些凝重的面容在聽到蕭衡的聲音時,緊蹙著眉頭舒展開來,眼底漫上淺淺笑意,聲音也比剛才輕快幾分,說道:“端過來罷?!?/br> “哎,就來?!?/br> 蕭衡答道。 二人愜意的相處模式落在未央眼底,未央有一瞬的失神,忍不住懷疑,自己來到海島的舉動,是否是一個錯誤。 外祖父與母親,明明在這里過得這般好,這里雖然沒有錦衣華服,奴仆成群,可對于他們來講,卻是桃花源一般的存在。 未央秀眉微蹙,陷入沉思。 蕭衡將湯藥送給何晏,何晏謝過蕭衡,接下湯碗,低頭喝藥間,余光發覺未央細微的動作。 何晏動作微頓,隨后將湯藥一飲而盡,再次謝過蕭衡后,又牽起未央的手。 未央覺察到他的動作,抬眸去看何晏。 何晏神色淡淡,漂亮的眼睛卻是堅定的。 未央不安的心,又平靜下來。 二人的親昵互動被蕭衡看在眼里,蕭衡噗呲一笑,說道:“這般好看的小娘子,這般俊俏的小郎君,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堆,叫人不忍打攪?!?/br> 未央面上一紅,連忙想抽回手,卻又被何晏握得更緊。 何晏淺淺一笑,接著蕭衡的話,道:“承姑娘吉言,我與夫人,定是要白頭偕老的?!?/br> 蕭衡又笑了起來,打趣何晏幾句話,便拉著蕭伯信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父親,你忒沒眼色了,人家小夫妻想說兩句悄悄話,偏你坐在屋子里不肯走?!?/br> 蕭伯信無可奈何,被蕭衡拖走。 蕭衡隨手將茅草屋的房門關上。 屋里只剩下未央與何晏,未央只覺得渾身不自在,手指用力,抽回被何晏握得有些發燙的手,說道:“我不是你的夫人?!?/br> “咳咳,” 何晏低低咳嗽著,漫不經心接道:“在我心里,你是,這便夠了?!?/br> 未央攥著手,何晏的掌心似乎有火,將她的手指染得guntang,她攪了攪帕子,想給手指去去溫,但一切都是徒勞。 她的手,她的臉,甚至她的心,此時都是guntang的。 燙得讓人有些手足無措。 “可感情到底是兩個人的事情?!?/br> 未央小聲說道。 她沒有何晏那般熾熱的感情,盡管與何晏同生共死后,她覺得此時的何晏分外順眼,再不是之前的陰鷙嚇人,但讓何晏去做她的夫君,與她去行夫妻之事,她心中還是別扭的。 何晏抬眸,看著面前臉色變來變去的未央,平靜道:“喜歡你,是我一個人的事情?!?/br> 何晏的話太過偏執,將未央本來想說的“我不喜歡你”堵了回去。 未央抿了抿唇,低低道:“值得嗎?” 為她出生入死,陪她漂洋過海,可她心里,依舊是不喜歡他的。 “若是她人,自然是不值得的?!?/br> 何晏淡淡道:“但當那人是你時,一切便是值得的?!?/br> 七月的天氣,燥熱又煩悶,何晏聲音沒甚溫度,卻無端撩起屋內溫度。 未央只覺得臉上有些發燙,連帶著耳朵也跟著熱了起來。 “我……” 未央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何晏的話。 拒絕的話,她似乎說了很多次,對于何晏并沒有甚么用處。 何晏還是最初的執拗,撞到南墻也不會回頭。 何晏道:“你不用現在便回復我?!?/br> 何晏攏了攏未央的發,未央略顯無措的眸光落在他眼底,讓他下壓的眉峰舒展一分。 何晏半倚在斑駁墻壁上,窗外日頭被院內枝葉剪得細碎,徐徐落在他的肩頭,如銀河墜地,又如那年大雪紛飛。 他閉上眼,少女身上特有的子午花香略帶甜香,縈繞在他的鼻間,輕嗅一口,仿佛如在云端。 何晏睜開眼,撫弄著未央鬢發的手,無意識地落在她有些發燙的耳尖。 輕輕捏了一下,看到她秀眉微蹙,臉色又紅了一分,像極了金烏西墜后,天邊彩霞偷喝了桃花釀。 何晏便笑了起來,慢慢說道:“來日方長,你我有的是時間?!?/br> 展顏輕笑的何晏少了往日的冷硬疏離,如漩渦一般將人糾纏其中,再也不放開。 未央呼吸一緊,打落何晏的手,丟下一句你好好養病,便逃似的出了房間。 以前她總是不懂,史書中讓君王斷送了江山的美人究竟有何魔力,今日之后,她明白了。 美人遺世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有些人,一舉一動皆風情。 未央關上房門,倚在門上,胸口劇烈起伏著,大口地呼吸著外面的清新空氣。 與何晏在一起久了,竟讓她生出一種快要窒息的錯覺。 過了好一會兒,未央方覺得自己好一些,抬手用帕子擦了擦額間的虛汗,心里想著以后要盡量避免與何晏單獨相處。 他的眼睛生得太好看,好看到讓人忍不住沉淪。 她不想沉淪。 未央深吸幾口氣,慢慢調整著氣息。 就在這時,高高矮矮的籬笆外走來一個陌生男子,身上背著魚簍,褲腿高高挽著,做漁夫打扮。 他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皮膚是常年在日頭下行走的蜜色,一雙劍眉分外英武,眼睛更是炯炯有神,讓人過目難忘。 只是可惜,他左眉有一道傷疤,讓他少了幾分俊朗,多了幾分悍勇之氣。 未央眉頭微動。 這個人,好生熟悉。 好像在哪見過一般。 易海推門而入,欲摘身上魚簍,余光瞥到站在院子中的未央,微微一怔,道:“你是——” “海哥哥,你回來了?!?/br> 蕭衡聽到動靜,從院子的另一邊小跑著過來,接下易海手中的魚簍,笑著與易海介紹:“這是父親的故人,花了好多心血才找到這里來的?!?/br> 易海微微頷首,目光仍在未央身上打轉。 未央笑了笑,道:“我叫未未,姓蕭?!?/br> 易海眼底閃過一抹訝異,須臾間,又恢復平靜,向未央抱拳道:“一別經年,姑娘可好?” 未央道:“多謝記掛,我很好?!?/br> 她終于想起在哪見過他了。 在數年前的母親的葬禮上。 母親最后一個愿望,是以蕭家女的身份,葬回蘭陵祖墳。 是以,蕭家派人來接,易海便是其中之一。 想來也是那個時候,易海偷梁換柱,盜取母親的尸體,解去母親身上所中蠱毒,救活母親后,帶著母親遠赴海島,找到外祖父這里。 思及往事,未央又看了易海一眼。 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人,委實是外祖父的心腹。 蕭衡扒拉著魚簍,問道:“海哥哥,你今日給我帶了甚么回來?” 易海笑了笑,道:“有你最愛吃的海魚?!?/br> 蕭衡歡喜雀躍,道:“太好了?!?/br> 說著,她從魚簍里撿起一條魚,笑眼彎彎道:“我們晚上有魚湯喝了?!?/br> 易海頷首,眼底一片溫柔。 未央將二人動作盡收眼底。 ——易海怕是不止是外祖父的心腹這么簡單。 晚間蕭衡做了魚湯,未央喝著魚湯,看著母親燦爛笑臉,聽著外祖父慈愛話語,越發覺得,自己來到海島尋外祖父回華京,似乎是一個錯誤。 她不該打擾他們的平靜生活。 他們好不容易擁有的天倫之樂,不應該再被華京城的風起涌云而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