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蕭伯信聲音低沉:“是我害了阿衡?!?/br> “我查到有人要我戰死北海,便知我收養飛白的事情被他人得知,而那個人,便是陷害白家的幕后主使者。為了引那人現身,我將計就計,設計讓自己死在海上。但那人實在狡猾,竟將你舅舅的性命謀了去?!?/br> 想起自己唯一的兒子,蕭伯信虎目微紅,低聲說道:“你舅舅死后,我越發謹慎,不敢與你母親聯系,唯恐你母親得知真相后,亦被藏于暗中的他所加害?!?/br> “我心中懷疑此事乃新任太子所為,奈何沒有證據,便偷偷傳信飛白,要他留意太子的動作,并讓他看好阿衡,莫讓阿衡遭了太子的毒手?!?/br> “哪曾想,我的這封信,竟成了阿衡的催命符?!?/br> 蕭伯信長嘆一聲,說道:“我不是一個好父親?!?/br> 他的目光落到垂眸不語的未央身上,又補了一句,道:“更不是一個好外祖父?!?/br> 未央道:“外祖父亦有身不由己之處?!?/br> 同為沙場宿將,白家人的遭遇,怎會不讓外祖父生出兔死狐悲之心?留下蕭飛白,實在再正常不過,可后來因蕭飛白而牽扯出的許多事情,便不是外祖父所能控制的。 未央問道:“后來呢?后來又發生了甚么?” 蕭伯信答道:“那封信引起了太子的懷疑,盡管那封信是我以托孤口吻寫給飛白的?!?/br> “太子懷疑阿衡亦得知當年之事,便對阿衡下了手,飛白那時仍在雍城邊關查探當年真相,返回華京城時,阿衡已經遭了太子的毒手?!?/br> 講到這,蕭伯信聲音頓了頓,又飲了一口茶,方道:“幸而我一心腹之人的母親是南疆人,他幼年之時也曾修過蠱術,解了阿衡所中的蠱毒,將入土為安的阿衡偷偷帶出,漂洋過海來這個地方找我?!?/br> “只可惜,阿衡所中的蠱毒實在霸道,他只能解去一部分,故而阿衡直至今日,思維都不大清醒,只記得我剛將飛白帶回來的事情,至于后來的事情,她全然想不起來了,只以為自己仍是十五六歲?!?/br> 未央雙手捧著粗制的茶杯,接道:“或許并不是蠱毒的原因,而是母親后來的日子過得太苦,所以她才不愿意想起,只當自己永遠十五六,是外祖父最為寵愛的女兒,無憂無慮的蘭陵鄉君?!?/br> 蕭伯信眸光微沉,緩緩合上雙目,道:“都是我的錯?!?/br> “是我對不住阿衡,更對不住你?!?/br> “這不是外祖父的錯?!?/br> 未央輕輕搖頭,說道:“這是太子之過,天家奪嫡之禍。無論是秦家,還是白家,又或者我們,不過是被殃及的池魚罷了?!?/br> 蕭伯信長嘆,睜開眼,看了又看面前的未央,道:“你能想到這一層,必是吃了很多苦?!?/br> 未央輕輕一笑,道:“都過去了?!?/br> “而今我找到了外祖父,那些苦便沒有白吃?!?/br> 蕭伯信面上有一瞬的猶豫,斟酌片刻,說道:“未未,而今南方海賊大多被我剿滅,所剩不多的海賊難成氣候;北方雖連損秦家白家兩大武將世家,但天水姜家仍在,有他們鎮守雍州城,則無需擔憂蠻夷之禍?!?/br> 當年之事,他只與未央說了一半——他假死遠走海外,并非只因太子一人。 太子剛剛被封為儲君,哪有這般大的力量,逼得他一個列侯之最的鎮南侯假死逃生? 蕭伯信垂眸,說道:“大夏外患已除,只余朝中藩王內斗,我這把劍,與到了該束之高閣的時候。我為大夏征戰多年,卻落得如此下場,追究原因,不過是天家奪嫡所致。未未,人活一世,功名利祿不過是過眼云煙,難得糊涂,方能保全家人?!?/br> “我此生不想再涉足中原,只想在海島之上,與阿衡平靜過日子?!?/br> “你若喜歡這兒,便留下,若不喜歡,便還回到華京?!?/br> 蕭伯信掃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何晏,繼續道:“你既然得知了飛白與何晏的身份,想來此時的你,早已不是最初孤立無援的你?!?/br> “這樣的你,縱然離了我,也會過得很好?!?/br> 未央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外祖父,心中一片悲涼——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 有些話,外祖父縱然不說,她也能猜得到。 “我沒有外祖父這般好的涵養,更沒有外祖父這般大度,看著親人一個個遭遇毒手,還能一臉平靜龜縮一隅。我所經歷的苦難,必要一一討回來?!?/br> 父親對她的百般算計,恨不得要她的性命,來獨吞母親留下來的家產,顧明軒負心于她,又對她百般作踐,晉王將她視為眼中釘,rou中刺,恨不得除之后快,一切的一切,她該如何平靜面對? 上一世她絕望慘死,而今重活一世,她要的,不僅僅是給自己討回公道。 未央抬眸,看著蕭伯信,繼續道:“太子雖然死了,可當年之事尚未大白,舅舅的無辜枉死,外祖父的假死避世,母親的瘋瘋傻傻,這些年的我的渾渾噩噩,豈是外祖父的一兩句話,便能讓我放下的?” “外祖父不愿回中原,我不敢勉強,左右我生來便是六親無靠的命格,我一個人生活了這么多年,再自己一人走下去,也沒甚么?!?/br> 說到最后,未央聲音微啞。 她要的,從來不是旁人護著她,她想要的,不過是她一個人走累了的時候,旁人借給她的一個肩膀,讓她安歇片刻,整妝之后再出發。 可惜一直沒有。 她的父親對她百般算計,恨不得要了她的性命獨吞母親留下來的家產。 她的母親早已不記得她是誰,她的外祖父知道她一個人分外艱辛,也不會同她一起回去,做她半刻鐘的依靠。 她一直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直面人生路上的暴風雨,盡管她不過十五六歲,正值少女不知愁的年齡,她也有這個年齡應有的柔軟與天真,她也曾期待過,家人的片刻溫暖。 未央垂眸,淚水無聲滑落。 蕭伯信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說甚么,但最終甚么也沒說出來,只是道:“未未——” 他的聲音剛落,茅草屋里突然響起一個男子虛弱的聲音:“夫人?!?/br> “你還有我,便不是六親無靠?!?/br> 作者有話要說: 何晏:我會永遠護著你啊qaq 蕭伯信:一邊去,我自己的外孫女自己護 第47章 何晏剛被蕭伯信施過針,身體極其虛弱,臉色亦是蒼白如紙,像是隨時會撒手人寰一般。 他看著一臉倔強的未央,慢慢坐起身,吃力抬起手,似乎是想拂去未央臉上的淚珠。 “我會護著你的?!?/br> 何晏眉峰下壓,瀲滟眸底聚著心疼,說道:“你不是你一個人?!?/br> “你還有我?!?/br> 何晏輕輕拂過未央的臉側。 未央掛著淚水的睫毛顫了顫。 何晏的指腹明明略顯微涼,卻在她臉上點了火,被他拂過的地方,如滾水開始沸騰起來,頃刻間便燒起了一片紅。 未央冷硬要強的心,在這一刻軟化下來。 很軟很軟的那一種。 那些被一個人被迫承擔著一切的艱辛與委屈,似乎都在何晏的安撫下漸漸平息下來。 她不是被外祖父拋棄、被母親忘記的孤女,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何晏。 何晏會陪著她的。 她可以一個人獨吞那些無法言說的委屈,一個人汲汲營營,一個人摸黑前行,可她偶爾也會感覺很累,需要找個避風港稍坐休息。 哪怕那個避風港無法為她遮風擋雨,無法為她提供溫暖的熱水與愜意的新茶,但當她知道有這么一個地方在等著她時,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要的,僅僅只是一個地方,一盞為她亮著的明燈。 何晏,便是她孤立無援時的一盞燈。 何晏的指腹溫柔掃過未央的臉頰。 未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何晏。 何晏似乎被她看住了,覺得自己的動作頗為唐突,頓了頓,便準備收回手,漠然道:“我——” 下一刻,未央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將他微涼手指捧在掌心,輕聲說道:“謝謝你?!?/br> 未央的聲音不似往日疏離冷硬,動作亦是他們之間前所未有的親昵,何晏眉頭微動,眼底閃過一抹探究。 片刻后,何晏收回視線,淡淡道:“你無需謝我?!?/br> “這本是我該做的事情?!?/br> 那年大雪紛飛,她踏雪而來,他便知道,未來縱然她要他的命,他也會給。 有些人,生來便是另一人的軟肋。 未央是他的軟肋。 心底的不可碰觸。 何晏回握著未央柔軟的小手,目光轉向蕭伯信,說道:“我會一直護著夫人,不會讓她無枝可依?!?/br> “夫人返回中土之后的生活,無需鎮南侯掛心?!?/br> 他固執地將未央喚做夫人,盡管他知道,他與未央的關系,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至于鎮南侯……” 何晏看了又看蕭伯信,頓了頓,眉峰微微下壓,方道:“待天下大定后,我與夫人再請侯爺出島,共享天倫之樂?!?/br> 蕭伯信劍眉微皺,目光在何晏與未央身上來回打轉,最后落到二人相握的手上,遲疑片刻,說道:“你們……成親了?” 未央正欲說話,卻見何晏微微頷首,應了下來:“我求天子賜婚于我與夫人?!?/br> 說話間,他將未央的手握得更緊了,似乎是生怕她從他掌心溜走一般。 何晏一口一個夫人,讓未央聽得面頰微微發燙。 她想去反駁何晏的話,可又覺得無從開口,只覺得手指被何晏握在掌心的感覺讓人分外安心。 竟讓她生出幾分就這樣被他一直握著的沖動。 仔細想了想,大抵是因為他的那些安撫話。 她本是個極度缺愛的人。 上一世對嚴睿的依戀,對顧明軒的癡戀,僅僅是因為這兩人曾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出現過,她便為這兩人生,為這兩人死,送去萬貫家財還不夠,最后又為這兩人送了自己的性命。 想到此處,未央有些迷茫。 她曾以為自己對顧明軒是刻骨銘心的愛戀,可重活一世方明白,她那不是喜歡,不過感激罷了。 那么轟轟烈烈百轉千回都不叫喜歡,那甚么才是真正的喜歡? 未央蹙眉看向何晏,有一瞬的迷茫。 未央最終也沒有反駁何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