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我十二歲被父親邁進勾欄院,風月之中的事情,我最是了解不夠?!?/br> 辛夷眼圈微紅,話里滿是心酸。 木槿微微一怔,只覺得自己此舉揭了辛夷的舊傷疤,連忙改口道:“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 只是她實在懷疑辛夷與吳追的身份,就連那個笑著一口大白牙,看似毫無心機的杜萌,她瞧著也是不大對勁的,偏姑娘將他們留下了,她也不好多說甚么,只在言語之中小心試探著,生怕這三人路上對姑娘不利。 辛夷笑了笑,道:“我知道,咱們都是為姑娘著想?!?/br> 話題就此被岔開,誰也不好再提何晏。 馬車上恢復了平靜,未央舒服地躺在引枕小憩著。 大夏邊疆雖與蠻夷多有摩擦戰亂,但中原之地卻是極其平穩,甚至風平浪靜,又加上有何家與蕭家的旗號打在前面,縱然有甚么劫匪,看到蕭何兩家,也歇了劫財劫色的想法。 一路上,未央可謂是順風順水。 未央頗為順暢,讓被天子幽禁在三清殿的晉王有些坐不住。 九天玄雷看似來勢洶洶,但卻并沒有要了晉王的性命,月余的時間,讓晉王將身體養得七七八八,發起火來中氣十足。 “砰!” 晉王狠狠將矮桌上的茶具掃在地上,雨果天青色的瓷器摔得粉粹,晉王仍是不解氣,又一腳將矮桌踹開。 “父王息怒?!?/br> 晉王世子抬了抬眼皮,說道。 晉王氣喘吁吁,道:“你叫我怎么息怒!” “她將我害得這般慘,設計引天雷,說成是我的天譴,我被幽禁三清殿不說,還被天子收了儲君印章,如此一來,天下誰還認我這個儲君?!” 晉王越想越氣,恨不得肋下生雙翅,飛去北海之地將未央千刀萬剮。 可偏偏,他被困在三清殿,不僅哪里也去不了,就連一日三餐,也吃得分外不如意。 晉王心里窩著火,聲音又比剛才大了許多。 晉王世子眉頭微蹙,勸慰道:“父王,這到底是三清殿,供奉道家三清的地方,您這般大吵大鬧,若被多事的道士們聽到了,傳到天子那里,只怕天子會覺得父王不敬三清,長長久久地將父親圈在三清殿?!?/br> 晉王暴怒的聲音戛然而止,胸口劇烈起伏著,不住地喘著粗氣。 “那你說,為父該怎么辦?” 在晉王世子的勸說下,晉王恢復了幾分理智,低聲問道。 晉王世子道:“未央不過一個女子,父王何必將矛頭對準于她?父王應該擔憂的,是其他藩王——” 然而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晉王打斷了。 晉王咬牙切齒道:“正是因為她是女子,一個女子將我耍得團團轉,我才更要將她置于死地?!?/br> “她不死,我心難安?!?/br> 晉王固執地將未央視為心腹大患,晉王世子心中低嘆,又素知自己父王的性格,他苦勸無用,只得道:“父王想要她死,此事倒也不難?!?/br> “只是天下人皆知父王與未央不睦,若未央出了意外,世人第一個懷疑的,便是父王?!?/br> “滑天下之大稽?!?/br> 晉王不屑道:“我被困在三清殿半步不得出,她在被北海被水賊劫了,也是我干的?” 聽到水賊二字,晉王世子眸光輕閃,笑了一下,說道:“父王倒是提醒了我,未央的外祖父是鎮南侯蕭伯信,蕭伯信肅清海域,是靠水而生的水賊們恨之入骨的人物?!?/br> “而今蕭伯信戰死海上,水賊們一腔恨意無處釋放,若是得知蕭伯信的外孫女抵達北海,想來會很樂意招待一下這位故人之后?!?/br> 晉王一喜,道:“那你快去安排?!?/br> 雖說未央那張好皮囊死在水賊手里頗為可惜,可總比活著繼續給他添堵強。 晉王世子點頭,道:“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今日過來,除卻未央之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與父王商議?!?/br> 未央的事情被解決,晉王心情大好,話音都輕快幾分,問道:“何事?” 晉王世子眸中精光一閃,道:“一位皇叔昨夜喬裝打扮來府上拜訪兒子,欲與兒子結盟……” 殿外,道士們誦經的聲音不絕于耳,殿內,晉王世子的聲音仍在繼續。 天色將晚,落日的余輝將三清殿染成金黃與殷紅的交織色。 晉王世子身披夕陽,出了三清殿。 他走之后,不多會兒,一個小道士輕手輕腳從三清殿角門溜了出去,拿著腰牌,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天子所在紫宸殿。 紫宸殿內熏香繚繞,天子正在批閱奏折。 小道士被老黃門領進了殿,低頭拜下,將自己聽來的話細細說與天子聽。 天子手持御批的動作頓了頓,鮮紅墨跡在奏折上劃出一道折痕。 天子便放下了筆,平靜道:“此事朕知曉了,你回去罷?!?/br> “看好晉王,但有風吹草動,只管來尋朕?!?/br> 小道士微微一怔,道:“陛下不派人通知未央姑娘一聲?” 如果他沒有記錯,天子對這位鎮遠侯之后的未央姑娘可是分外寵愛的。 未央說做皇孫教引姑姑,天子便讓她去做,她說與何世子和離,天子便許她和離,而今她又覺得伺候皇孫是見頗有風險的活兒,又找天子辭去教引姑姑的職責,樁樁件件,每一件都在挑戰天子的底線,可天子全部許了她。 這樣的寵愛,昭陽殿里的長樂公主瞧著都眼紅。 既是這般的寵愛,又為何對未央姑娘見死不救,甚至連知會她一聲也不愿意? 天子淡淡瞥了一眼小道士。 小道士打了一個哆嗦,連忙低下頭,再也不敢多話。 小道士退出紫宸殿,抬頭看著被四角宮墻圈著的蔚藍天空,擦了一下額角的冷汗。 ——伴君如伴虎,瞧上去的寵愛,未必是寵愛。 小道士走后,天子疲憊地倚在靠枕上,手指按了按太陽xue,問身邊的老黃門:“你說,朕是不是太狠心了?” “她到底是伯信的后人,阿衡的女兒?!?/br> 老黃門給天子捧來一碗剛熬好的參茶,用湯匙盛了,送至天子嘴邊,說道:“陛下不是鎮遠侯一個人的陛下,而是天下人的陛下?!?/br> “若犧牲未央姑娘一人,能讓陛下平復藩王之禍,換取大夏數十年的安穩,想來未央姑娘心中也是愿意的?!?/br> 天子含了一口參湯,低低垂眸,眸光幽深。 老黃門又勸慰道:“未央姑娘身上到底流著蕭家人北北的血,為大夏,為陛下死,是她的榮耀?!?/br> 就如當年的鎮南侯慷慨赴死一般。 天子閉目,低聲道:“罷了?!?/br> “你說得對,她到底是伯信的后人?!?/br> 伯信愿為大夏而死,想來她也是一樣的。 …… 此時的未央,并不知道華京城的風起云涌。 月余的時間,讓她從華京城抵達北海。 北海的風土人情完全不同于地處中原腹地的華京城。 這里水貨豐富,魚兒鮮美,還有外邦往來的商船??吭诖a頭處,金發碧眼的番邦人cao著并不流利的夏語,打著手勢與碼頭上的商販們溝通者。 未央站在碼頭處,將周圍景致盡收眼底。 海風略帶著咸腥,隨著她的呼吸,沖入她的五臟六腑,她稍稍有些不適,用帕子掩了掩口鼻。 這便是外祖父一生為戰的地方,鮮血將海水染得殷紅,才有了碼頭今日的繁榮。 蕭飛白搖著描金折扇而來,搖扇子的頻率比往日慢了許多——無論他第多少次來到北海,都無法習慣碼頭上迎面吹來的咸腥海風。 蕭飛白走到未央身邊,說道:“何世子家大業大,有自己的商船,咱們無需租賃這里的船只,只用他的商船便可以?!?/br> “何家的船剛靠岸,就在那?!?/br> 蕭飛白指著??吭诖a頭另一處的龐然大物,對未央道:“三日后,船上的東西便會被卸完,咱們乘他的商船,沿著鎮南侯行軍的路線去尋找?!?/br> 說到這,蕭飛白微微壓低了聲音,描金折扇半掩著面,小聲對未央道:“我在路上能照顧你,到了海上就不行了,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莫被一肚子壞水的何晏騙了去?!?/br> 未央微微側目。 甚么叫他照顧她? 一路而來,他不是在撩撥辛夷,便是在逗弄從夏,曖昧風流的話讓她聽得頭皮發麻,恨不得抽了從霜的腰間佩劍,送他上西天替白家清理門戶。 他不給她添堵,她便燒高香了,何來照顧一說? 未央道:“照顧好你自己罷?!?/br> “若再叫我瞧見你逗引我的丫鬟,我打斷你的第三條腿?!?/br> 未央并未將蕭飛白的話放在心上,直到上了商船,她才終于明白蕭飛白話里的意思——蕭飛白這廝竟然暈船,一上船便吐得昏天暗地,死去活來。 同蕭飛白一樣暈船的,還有她帶來的許多護衛。 這些人生于中原,長于華京。 中原之地一馬平川,華京城附近的幾條河流,僅僅有著裝飾作用——花船,銷金窟的所在。 這些人極少上花船,況花船??吭陲L平浪靜的護城河中,哪能與狂風巨浪的海面相比? 一個巨浪打過來,未央身邊的護衛們躺了一大半。 護衛們哀嚎聲連天,未央巡視安慰一圈后,被杜萌抓住了衣袖。 往日里眼神清澈明亮,見人便笑出一口大白牙的杜萌,此時臉色蠟黃,說話時嘴唇都在打哆嗦,扯著未央衣袖,意識不清懇求著:“我生是燕地的人,死是燕地的鬼,如果我死在海上,姑娘可一定要把我的尸體送回燕地?!?/br> “我錚錚燕地男兒,不能客死他鄉——” “好了,你死不了?!?/br> 從夏不耐煩地打掉杜萌的手,將木槿熬好的湯藥送到杜萌面前,一臉的嫌棄,說道:“還錚錚燕地男兒呢,能不能有點出息?只是暈船而已?!?/br> 杜萌迷迷糊糊的,被從夏罵也不知道反駁,就著從夏的手喝下湯藥后,海上巨浪打來,船艙微微顫動著,杜萌哇地一聲,又開始吐得昏天黑地。 從夏被杜萌弄臟了衣服,揪著杜萌的耳朵罵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