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不是這樣的?!?/br> 嚴睿連忙道:“乖女,你不要聽信旁人的挑撥離間——” 他的話尚未說完,未央的目光便向他看過來。 那是一雙極為漂亮的眸子,也極為冷。 像是來自于地獄深處的凝視,仿佛能直直看到人的內心。 嚴睿的聲音越來越低,再也說不下去。 李季安默了默,嘆了一聲,道:“你如今有甚么打算?” 未央便知李季安心中的天平此時已完全偏向她,便道:“母親素來剛烈,眼底揉不得沙子,生平最恨的,便是男子薄情寡義?!?/br> 李季安眉頭微動。 當年蕭衡為其父鎮南侯的外室子鬧得沸沸揚揚,年幼的他亦有所耳聞。 李季安頷首,道:“不錯,鄉君的確是剛烈之人?!?/br> 剛烈到叛出家門,搬空了侯府,讓威威赫赫的鎮南侯蕭伯信,成了世人眼中的笑柄。 未央點頭,繼續道:“母親得知嚴右丞偷養外室后,便生了和離之心,奈何外公戰死邊關,我的兄長又死于襁褓之中,母親深受打擊,身體支持不住,尚未來得及與嚴右丞和離,便撒手西去?!?/br> “我身為母親的女兒,怎能讓母親遺憾終生?故而我完成母親遺愿,讓母親與嚴右丞和離?!?/br> 嚴睿微微一驚,道:“胡鬧!” 若他與蕭衡和離,這府上的一切,便與他再沒有任何關系。 他只是一個少府門下的考工右丞,秩俸不過四百石,拿什么去養活這一家老??? 嚴睿連忙未央的話,搬出父親的架子來,說道:“從來只有父母做子女的主,哪有子女插手父母的事情?” “更何況,我與母親伉儷情深,怎能你說和離便和離?” “伉儷情深?” 未央眉梢輕挑,揶揄道:“若是伉儷情深,你在母親懷我之際便偷養外室是如何說法?” 嚴睿面色微尬,分辯道:“男子一妻多妾是常態,我不可能只有你母親一人?!?/br> “若這家業是你置下,你這樣說也就罷了,可是嚴右丞你莫要忘了,當初是母親將你接進府門,而不是母親入了你嚴府!” 未央冷笑:“你與贅婿有甚么區別?不過是母親怕人說閑話,你心里承受不住,又因贅婿不能入仕為官,母親怕斷送你的前程,故而母親這才對外說與你是成婚,而非你入母親的府門?!?/br> 贅婿地位極低,乃是賤戶,與商戶沒甚區別,沒資格入朝為官,更沒資格揮霍女方家產,不過是女方家里地位稍高一點的奴仆罷了。 未央道:“母親待你至真至誠,你卻拿著母親給你的錢財,揮灑在旁的女人身上?!?/br> “嚴右丞,你雖并非世家出身,自幼修的不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你終歸是朝臣,臉面這種東西,還是要撿起來用一用的!” “你!你——” 窘迫的往事被未央揭露,嚴睿滿面通紅,怒喝道:“你住口!” 若非李季安在側,他非打死未央這個不孝女。 “怎么?被我說到痛處了?” 未央揚眉,道:“你但凡有一點骨氣,此時就該痛快與我母親和離,帶著你的一家老小,滾出母親留給我的宅院?!?/br> 嚴睿啞然。 他若與蕭衡和離,府上的一切便與他再沒有任何關系,他養尊處優多年,哪里受得了一貧如洗的日子? 思考片刻,嚴睿道:“自古以來,我只聽過冥婚,卻從未聽過死人與活人和離的。更何況,我與你母親的事情,終究是我們二人的事,你一個做女兒的,哪有甚么資格插手我們的事情?” “你莫要仗著宗正丞在此,便在這里胡攪蠻纏?!?/br> 嚴睿道:“你要你母親與我和離,此事倒也不難?!?/br> “只要你母親活生生站在我面前,開口與我和離,我便什么也不說,立刻寫下和離書,與你母親再沒任何關系!” 此話一出,滿室皆靜。 ——蕭衡死去數年,怎么可能出現在嚴睿面前,與嚴睿說和離的事情? 嚴睿為了擁有蕭衡留下來的財產,當真是連最后一絲臉面都不要了。 第14章 未央眉梢輕挑。 她倒是低估了她這位“好父親”的臉皮。 她本以為,她將話說得這般難聽了,但凡有點血性的男人,都不會再忍不下,哪曾想,嚴睿竟這么好的容性,硬生生接下了她所有的話,然后沒臉沒皮說出這樣根本無法實現的話,來阻止與她母親的和離,借此繼續霸占母親留下來的家產。 金錢當真是個好東西,能讓母親心中的翩翩少年,變成現在面目可憎、充滿算計的市儈小人。 “怎么?沒話說了吧?” 嚴睿見未央不答話,悄悄松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氣我的糊涂,可我也是受刁奴蒙蔽,才會做出將你逐出家門的事情,如今真相大白,我又好生向你致歉,你便別再鬧下去了?!?/br> “你我終究是父女,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系,哪能真能如你口中所說一般,就此斷了關系?” 未央久久不說話,嚴睿便放軟口氣哄著:“我知道你現在正在氣頭上,說的話都是氣話,我不怪你?!?/br> “只要你收回剛才的話,不再提什么讓你母親與我和離的胡鬧話,咱們便還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人?!?/br> 說到這,嚴睿聲音微頓,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來,道:“咱們和和美美過日子不好么?干嘛非要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沒得讓外人看笑話?!?/br> 嚴睿威逼利誘,使出渾身解數。 未央聽了,心中越發好笑。 縱然嚴睿對她母親母親死纏爛打,她也有的是法子讓嚴睿不得不和離。 未央問道:“嚴右丞剛才的話,是玩笑之語,還是發自內心?” 一邊對謝氏關懷備至,一邊又做出對她母親念念不忘的樣子,當真是令人作嘔。 嚴睿只以為未央問的是他的那些哄騙之語,還以為未央在他的勸說下回心轉意,便連忙道:“自然是發自肺腑的?!?/br> “你到底是我的女兒,身上流著嚴家的血,無論你做出什么,我這個當父親的,總是要包容你的?!?/br> ——端的是一副寬容大度的慈父模樣。 未央輕笑,道:“我問的是你要母親親口說與你和離之事?!?/br> 嚴睿怔了怔,心里泛起一絲疑惑,看了看未央,慢慢道:“自然也是當真的?!?/br> 未央怕是瘋了不成?這種事情也能當真? 不過未央既然問了,他自然要說當真。 “那便好?!?/br> 未央讓女官取來筆墨紙硯,對著嚴睿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道:“口說無憑,立字為據?!?/br> “嚴右丞,請吧?!?/br> 嚴睿有一瞬的猶豫。 難不成未央真有方法讓蕭衡出現在他面前? 但轉念一想,蕭衡死去多年,此時骨頭怕是都成了灰,未央縱然將蕭衡的尸骨取來,怕也拼不出蕭衡的模樣來。 這般一想,嚴睿心下稍安,便起身走上前,準備立下字據。 然而腳步尚未踏出,衣袖便被謝氏輕輕拉住了。 謝氏小聲道:“當心有詐?!?/br> 嚴睿心中一暖。 到底是與他情投意合的謝氏,府上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只有謝氏依舊關心他,站在他身后默默支持他,甚至擔心他中了未央的圈套。 謝氏此舉,倒也不枉他待謝氏的一番真心了。 嚴睿拍了拍謝氏的手,道:“無妨,我心中有數?!?/br> 他倒是想瞧瞧,未央怎么讓蕭衡那個短命鬼站在他面前,說與他和離。 嚴睿立下字據,按了手印,未央隨之按下自己的手印,把字據交給李季安。 這種字據是一式三份,嚴睿未央各持一份,李季安作為見證人,手里也要留一份。 李季安雖不知未央有何打算,但這幾日的相處,讓他對未央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未央的容貌是傾城國色,手段心計亦是世所罕見,她哪怕深陷絕境,也能憑借自身能力沖出逆境,一飛沖天。 她是驟然放光的寶石,讓人瞧上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眼。 自此之后,世間便是過眼云煙。 李季安收下字據,心中有些惋惜。 偏這樣的一個人,卻嫁給了何晏為妻。 一個不能入仕為官的商戶,再怎么是天子面前的紅人,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時的繁華。 未央不知李季安心中所想,見二人收好字據,便道:“十日后,是我母親的生辰,我們便在那夜子時于祠堂等待母親?!?/br> “若母親飲恨而終,必會前來與嚴右丞和離?!?/br> “若是母親心中并無和離之念,我便收回剛才的那些話,三跪九叩向嚴右丞請罪,繼續做嚴右丞的乖女兒?!?/br> 未央挑眉看向面上微喜的嚴睿,道:“如何?” “如此甚好?!?/br> 嚴睿生怕未央反悔,忙不迭應下。 事情議定,眾人離去,未央送李季安出府。 陽春三月,百花竟放,走在九曲回廊,陣陣花香撲鼻。 未央輕嗅著花香,想到十日后嚴家老小便被她掃地出門,心中越發歡愉,臉上也帶了幾分出來。 李季安見此,便止住了想要問未央的話,只是道:“女公子若有難處,可差人去宗正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