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昭道：“這時候說對不住有什么用？你不如多說兩句稱贊我的話，頌揚一下我的威名?！?/br>
    沒有回聲。

    宋初昭氣道：“喂！”

    離開了山坡，沒有植物遮蔽光線，視線終于清晰了一點，讓顧風簡能看清宋初昭的五官。

    那是一張還略帶稚氣的臉，眼睛明亮璀璨，神色張揚靈動，正朝他齜牙咧嘴。

    宋初昭：“兄弟年紀不大吧？到這里來做什么了？”

    顧風簡說：“我比你大多了?！?/br>
    宋初昭：“你衣服的布料光滑柔軟，顯然是個富家子弟。四肢綿軟，沒有學過武。只身騎馬，多半是想不開離家出走了吧？”

    顧風簡驚訝道：“你怎么知道我騎馬而來？”

    宋初昭又氣道：“我在外面看見你的馬了！險些被你的馬踏死！馬上面還掛著你的包袱，我就曉得你可能被它甩在了半路。這段路不好騎馬，我暫時將它系在山道口，等到了外面，再準備離開?！?/br>
    顧風簡驚訝道：“你回來是專程為了找我？”

    宋初昭說：“不然呢？誰沒事往這個只有鳥拉屎的地方瞎躥？”

    顧風簡問：“……你又為何半夜出行？”

    宋初昭坦率道：“鬧脾氣了離家出走逛一圈啊。這你還不懂我？”

    顧風簡：“……”

    顧風簡的這份感動不上不下，沒了著落。

    二人早已被雨淋得濕透，偏偏山風開始吹起，叫他們遍體發寒。

    顧風簡身體的熱度在緩緩流逝，他甚至快要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于是單手上移，抓住了宋初昭的衣服，而后又改成兩只手都抱住了她的手臂，緊緊貼著她。

    宋初昭皺了下眉，倒是沒躲，問道：“你抖什么？”

    顧風簡：“我沒抖?！?/br>
    宋初昭震驚道：“你抖得特別厲害！”

    顧風簡堅持：“我沒抖?！?/br>
    宋初昭好笑：“你這人怎么這樣？你沒抖你抱我做什么？”

    顧風簡：“擔心你跑了?！?/br>
    “誒，你這人還挺不客氣的?！彼纬跽洋@訝道，“我以為你會敷衍一下，叫我不要管你，自己先走?！?/br>
    顧風簡平靜問道：“你也要走了嗎？”

    宋初昭甩袖：“放手，放手?！?/br>
    顧風簡又十分平靜地松開了手。

    他從始至終都表現得相當冷靜，仿佛所有的情緒全部被克制、被拋棄。這是他的所長?？墒撬]著眼睛搖搖晃晃地站在那里的時候，依舊顯得有些可憐。

    宋初昭在他面前停下來，說：“算了，還是我背你吧?！?/br>
    顧風簡說話節奏變得遲緩：“你背我？”

    宋初昭催促道：“快上來，不然我真的走了?！?/br>
    顧風簡也不知道為什么，真的趴了上去。

    宋初昭的背單薄而削瘦，但是隔著布料的身體，有著火熱的溫度。

    顧風簡兩手環著她，將頭搭在她的肩膀上，看著雨水順著她白皙的脖頸往下流動。腦袋一轉，再近一些，就能碰到對方的耳朵。

    顧風簡看了會兒，突然道：“你是個meimei？”

    “胡說什么，我可是你親哥?！彼纬跽巡徽浀?，“曉得我是你哪個哥哥吧？”

    顧風簡頓了下，微弱地呼吸，說：“我家人并不會管我。若是他們，恐怕方才已經走了?！?/br>
    宋初昭唏噓了一句：“那你命可真好?！?/br>
    顧風簡錯愕：“你說什么？”

    “危難之際，許多人的家人都未必會管他們?？赡汶S便遇到個萍水相逢的人，就這般拼命地救了你的性命，不是命好是什么？”宋初昭得意哼道，“哪是誰人都能遇到你哥哥我這樣的人物？”

    顧風簡收緊手臂，聞著她身上的水氣，覺得異常安心。

    宋初昭痛苦道：“你不要勒我這么緊?！?/br>
    顧風簡語氣稍顯輕快：“恩人，求問姓名?！?/br>
    “我姓宋，宋家老三?！彼纬跽颜f，“你也可以叫我一聲三哥，不枉我救你上來，是吧？”

    顧風簡笑了下。一笑牽動到內臟，又開始咳嗽。他的身體很虛弱，連咳嗽都顯得無力，好像再咳兩聲，氣就要喘不過來了。

    宋初昭能感受到身后人燙得跟塊熱鐵似的，她再次停下腳步，說道：“不行，我們走得太慢了?！?/br>
    顧風簡腦子已不大清明，需要思考許久才說句話：“還有多遠？”

    宋初昭說：“就我們這速度，怕是還要走半個時辰。你留在路邊等一會兒，我跑出去騎馬找人?！?/br>
    她找了個安全的位置，把顧風簡放下來。

    顧風簡問：“你還回來嗎？”

    宋初昭說：“回來??！”

    顧風簡視線模糊，突然很恐懼，覺得對方的身影要隱沒在黑暗之中。他緊緊抓住宋初昭的手道：“我可以自己走，走得快一點。慢也沒關系，也許再過不久，雨就停了?！?/br>
    宋初昭深深看了他一眼，安慰道：“不要害怕，你發熱了，得趕緊看病。安心在這里呆著，我不會不管你?！?/br>
    顧風簡固執地要站起來：“我沒有病，我很好。我的腳也不疼了，不必你背?！?/br>
    宋初昭脫下了自己的外袍，蓋到他的頭頂，能暫時遮點雨。她安撫地拍了下對方的肩說：“我會回來的，你留在這里等著?！?/br>
    顧風簡雙手無力，卻仍舊抓著她：“你要什么？我都給你，帶我一起走。我從來聽話，也很懂事?！?/br>
    宋初昭：“你叫什么名字？”

    顧風簡發脾氣道：“我不告訴你！”

    “算了，不與你個病人計較?！彼纬跽褵o奈，從他腰間扯過一塊玉佩，“我拿走了，當做個信物。說了會回來的，你乖乖的別鬧！”

    她拽下顧風簡的手，轉身快速跑開。

    “宋三，宋三！”顧風簡在后面追著她跑了一段，直到視線里失去對方的蹤跡。在雨幕中辨不清方向的時候，又開始迷迷糊糊地喊“爹”。思考這些人為何都不要自己。

    他若是能改，都愿意改。

    他暈倒前還想，他一定要等到宋初昭回來，這樣才不算對方違約?？上Ш髞硭蝗司瘸?，宋初昭卻病倒在床。他前去探訪，宋家根本不肯承認當夜出逃的人是宋三姑娘，連番推諉。

    他被顧家人強行帶回京城，再沒了見對方的機會。

    雖然遲了好些年，但對方的確來找他了。爬在他的墻頭，滿臉無辜地同他說話。

    顧風簡轉了個身，從夢中醒來。

    姑且，不算她騙人。

    第29章 宴會

    范崇青想起那日顧國公陰沉的表情，擔心顧五郎回家后會不會遭受非人的毒打，于是挑著日子，前去探望自己新交的兄弟。

    范崇青親自來顧府找，宋初昭也不能不見。顧四郎擔心范崇青這人嘴上不把門，于是也過來了。

    三人嚴肅認真地坐在客廳里。你瞪著我，我凝望著她，她冷靜地喝著水。

    范崇青上上下下確認了一遍，放心點頭。

    顧國公看著還算有點人情味，打人沒打臉。當然也可能沒打，只是用了別的辦法。比如讓人挨挨餓、抄抄書、跪跪祠堂之類的。

    顧四郎忍受不了，喊道：“范崇青，你究竟是做什么來了？你這總盯著我五弟，讓人覺得有些惡心啊?！?/br>
    范崇青轉向顧四郎，止不住的嫌棄：“有什么好惡心的？你這人心思怎這般齷齪？五郎，你父親沒因為季禹棠的事為難你吧？”

    宋初昭正待說話，顧四郎搶先說道：“我五弟做錯什么了，我父親就要為難他？”

    范崇青：“這你該問你父親去?！?/br>
    顧四郎奇道：“你自己編出來的莫須有的事，卻要我去問我父親？”

    “你二人都得了?！彼纬跽汛驍嗨麄?，“今日來訪，是有何事？”

    范崇青笑了下，說道：“是季禹棠的案子出結果了，我想五郎會關心，所以特意前來告訴你一聲?！?/br>
    衙門查案的效率還算快。主要是那二人沒了狡辯的底氣。衙役恐嚇威逼了一番，尚未上刑，那幾人便已盡數招認。與預料的沒有出入，連同當時圍觀的幾人，皆是同伙。

    范崇青單手搭在矮桌上，神秘問：“你曉得背后要害季禹棠的人是誰嗎？”

    宋初昭說：“我怎么可能曉得？”

    顧四郎嫌棄道：“我五弟也不感興趣啊。你愛說就說，不說趕緊走！”

    “是黃啟成??！”范崇青全當顧四郎不存在，拍腿大笑道，“居然是黃啟成，五郎你肯定想也想不到！”

    宋初昭對這名字有點陌生，思考了片刻才回憶起來，好笑說：“就是當初激你們二人在靶場比試的那個禍水？”

    被她提及往事，二人都浮出一絲尷尬。

    宋初昭說：“那黃啟成確實厲害啊，獨自一人將你們都招惹了個遍。我都要佩服他的膽識了?！?/br>
    “哪里是！若真是這樣，我也要佩服他?！狈冻缜嗾f，“前段時日，我與四郎不是說要找他報復嗎？他吃了幾次虧，大約猜到我有人相幫?？僧敃r四郎還未與他在明面上扯破臉皮，他對四郎很是信任。恰好季禹棠那幫人平日眼高于頂，嘲笑了他，他便誤以為與我勾結的人是季禹棠?！?/br>
    顧四郎不滿道：“嘖，能不能好好說話？什么叫勾結？我與你又豈是一丘之貉？”

    范崇青聳肩：“總歸就是如此。他被逼到無路可走，便想了這么個陰損的法子進行報復。以為眾人查不到他身上。他想毀了季禹棠的名譽，順道毀了他的仕途。沒想到，他沒機會看季禹棠從高處摔落，自己先走到頭了。季禹棠本就是個小肚雞腸的男人，怎會與他善了？這幾日，都在家中狠狠唾罵黃啟成那混蛋?！?/br>
    顧四郎也樂道：“黃啟成造謠滋事，證據確鑿，一頓牢飯是跑不了了。這樣想想，季禹棠還算有點用處。就當他是舍身成仁了?！?/br>
    這樣想想，季禹棠還挺倒霉的。甚至他的倒霉，還跟宋初昭有那么一點點的關系。

    范崇青笑道：“再就是，京城中遍傳五公子的美名。五郎，雖說你已有婚約，但還是擋不住那么多美人芳心暗許??！”

    宋初昭汗顏。這要她說什么？宋三娘可真是太好運了？那更好運的事情你們都不敢想的。

    范崇青說：“我說你們究竟何時成親??？這聘禮未下，宋將軍也還未有消息。我瞧小郡主對你尚未死心。還有幾位官員，得知我與你相熟之后，不惜輾轉到我這里打探你的消息。我收了好幾份帖子，私下全扔了?？傊麄兌鄶挡豢春媚闩c宋三娘。你若真的無意，該早日對外人說清楚，時間拖得久了，對人家姑娘的聲望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