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為人知的擁抱
秋天正是桂花盛開的季節,晚風一吹,香氣四溢。溫予最愛桂花的淡雅之氣,因此在家周圍栽了好些桂花樹。但她不曾想到,祁樹跟她jiejie一樣,對桂花過敏。祁樹住在一層最大的那間房,而窗畔便栽有三四顆丹桂。 見狀,林澤主動提議要和哥哥換房間。這是他示好的機會,他不想錯過。夫妻倆自然明白兒子的心意,祁樹也許是不好意思了,有點遲疑。 “哥,換吧。我的房間冬暖夏涼,很干凈,特別舒服。而且,我喜歡桂花的香氣,你就當讓我一下嘛,好不好?” 林澤搖著祁樹的胳膊,真的像弟弟向哥哥撒嬌那樣自然,熟絡。 林倬夫婦也在一旁勸說,最終,祁樹點頭答應了。 “哥,東西,咱們明天放學回家再換過來,你休息吧,晚安?!?/br> 說著,林澤從床上抱起兩只玩偶。 樓下那間新房充滿空氣清新劑刻意制造的清香,而林澤的房間散發的都是人的氣息,淡香怡人,無比舒暢。強烈的反差之下,祁樹有了一種入侵他人空間的不協調感。 祁樹的視線停留在壁柜那滿三層的女生玩具,低聲問道:“她常來你房間玩的嗎?” 林澤順著祁樹的望去,明了,答:“以前偶爾,現在經常?!?/br> 祁樹看他一眼,沉默。 風撩撥窗簾,同樣的,撩起了林澤的一絲頭緒,他放低聲音對祁樹說:“那些玩具都是她送我的?!?/br> 祁樹看著他,眼中帶有詢問的意味。 林澤那樣說,就是在等這個瞬間。祁樹的好奇心,釋放了堵塞在他心頭的類乎昭示的意念。 “她送我禮物,只送她最喜歡的,那些女生的玩具;我送她禮物,也是只送我最喜歡的,那些男生的玩具?!?/br> “把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送給對方,就是最好的禮物?!?/br> 祁樹定睛凝視著壁柜一點,目光寂沉。 “哥,晚安?!?/br> 關上門后,林澤深深吸了口氣,走下樓梯。 身體有什么東西被抽走了似的,也許與拋棄了自己的房間有關。而意識卻是一片混沌,他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他宣示了什么?當時的他,孩童的他惝恍迷離,卻希望祁樹心如明鏡。 回到新房間,父母已在床上等著他,說是怕他不習慣新床,爸爸mama陪他睡一晚。林澤的心情頓時有了好轉,回到床上。 一家三口輕聲細語地聊了一會兒,相互吻安,關燈,進睡。 那天晚上,祁樹一直沒有睡意,他把身體緊緊縮成一團,身體外圍好像籠罩著一層濕氣。他下床關窗,窗戶合上的那一刻,窗外人影浮動。他身體緊縮,心中警鈴大作。 轉瞬,他人已經藏匿在衣柜里,喉嚨深處有股想要慘叫的沖動,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 窗外被人敲了一下,清晰得讓人毛骨悚然。 “哥……” 就是這一聲呼喚,令祁樹的意識全盤復蘇了。 爺爺死了,是他親手把他的骨灰放到骨灰墻上的。再也沒有人打他了,他無需逃了,這里是林家,他的棲身之所,他從頭來過的地方。 緊接著,祁樹推開衣柜門,一路跪爬,回到床上,全身埋沒在被子里。 窗戶打開了,有人進來了。 “哥,我來陪你了……” 隨著懶糯至極的聲音響起,祁樹被人從身后抱住了。 那一瞬間,祁樹屏住了呼吸,身體卻突然變得熾熱。他知道,是童遇安,來找林澤的童遇安,把他當做林澤的童遇安。同樣在這一刻,他似乎讀懂了林澤那一番話的背后隱藏的心思。他向他彰顯了自己的專屬,甚至,替他劃出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祁樹的心里忽然涌起類乎悲哀的自嘲。 背后那個人柔軟而溫暖,小小的一個,抱著他的卻是那么地有力。她無一絲動靜,好像睡著了。那種活生生的,帶著熱度的觸感融化了他身上那層濕氣,甚至,令他原本躁動不安的身心一點一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適、溫軟。 不知過了多久,萬籟俱寂。 祁樹輕緩地轉身,抱住了童遇安,沒有一絲遲疑。 她帶著奶香的體溫一直傳向他,借著月色,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驅動手指輕描她的五官。 這個擁抱不為人知,如同,他不曾知悉,貪圖了這一晚的溫暖以后便是回頭無岸的人生。 黎明時分,祁樹趕在童遇安醒來之前便已起床,他害怕她醒來看到他那一刻的表情。 走近衛生間時,祁樹一不小心踢倒了擺在地上的模型,那聲音異常清脆,童遇安驚醒了。他躲了起來,順手鎖門,心怦怦地亂跳,做賊似的。 不對,他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小偷。 沒多久,祁樹聽見童遇安跳窗離開了。 那天以后,祁樹重新回歸校園。他很努力,而且是個領悟能力很強的孩子。有了給他補習的那位哥哥對照他的情況制定出的教學方案,他逐步跟上了老師們的課程。這次月考成績,全班四十二人,他排到了二十二名。對于兩年沒有學習的孩子來說,在重點小學取得這成績,無疑十分漂亮。為此,班主任來做家訪了,表揚為主,也委婉地指出了不足的一面。無非就是,這孩子太沉靜了,和同學們幾乎沒有交流,主要是怕他性格內向,導致自閉,希望家長們多與他溝通交流。 從美容院回家的路上,溫予有些無奈地告訴了云影這些情況。 “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用來學習的孩子,哪有心思玩鬧?別逼他太緊,他已經在努力了?,F在,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不停地往上爬,挺累的,再讓他擠出力氣,附和別人言行舉止,何嘗不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痹朴斑@樣說。 聞言,溫予認同地點點頭,然后說:“和他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人是我,和他有血緣關系的人的也是我,為什么你總能輕而易舉地知解他那些他隱藏起來的思想?” 云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別人家養大的孩子自是沆瀣一氣?!?/br> 溫予無奈一笑,自言自語般念了一遍:“別人家……” 自從祁樹來了以后,他們一家人在祁樹身上可謂下足了精力。而祁樹,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比幾個月前的那個陷入泥潭般的孩子好太多了。 別人家,這三個字無疑就是當頭一棒。 云影捕捉到了溫予眼里的一絲失落,于是補了一句:“就算是別人家,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br> 溫予有些驕傲了,微笑著說道:“也不看看是誰家……” 云影嗤笑一聲。 “其實,阿樹和阿澤他們是玩得來的,尤其安兒,古靈精怪,我看到有好幾次,安兒故意捉弄他,比如,往他手指甲上涂色筆,扮鬼嚇唬他,給他扎辮子,什么的,他也不生氣。安兒問他,你不生氣嗎?他就很靦腆地笑笑,然后搖頭……” 說著說著,兩人已經回到了巷子口,林止看到她們,飛快地迎了上來。 “舅媽,luky咬了安兒jiejie,阿樹哥哥把它給殺了,噴了安兒jiejie一身的血……”林止眼睛噙淚,抽咽著說道。 luky是幾個孩子一起養的狗,快三歲了。 云影摸著林止的腦袋,平靜道:“別怕,沒事的。jiejie去哪了?” “舅舅帶她去疾病什么的地方了看病了……他們都去了,落下我一個人?!?/br> “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痹朴罢f,“舅媽現在去找他們,幺兒乖乖在家等著,別亂跑?!?/br> 溫予說:“我陪你去?!?/br> 兩人趕到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時候,幾個孩子正在走廊上等著,看到她們都站了起來。云影來到醫療室時,醫生剛好處理完童遇安右手臂上的傷口。 “小朋友,嚇壞了吧?別怕啊。你爸爸已經及時清理了你的傷口,聽說,狗狗一直有接種疫苗,而且沒什么大病小熱,是不帶狂犬病毒的,不用擔心,不過,需要注射一個星期的狂犬疫苗,飲食也是要注意的,很多東西是要忌口的哦……” 這位男醫生特別的溫柔,說話時,一直微微笑著。 然而,童遇安像是屏蔽了周遭,臉色蒼白,眼睛呆滯地凝視著虛空。 童樂看見云影,瞬時松了口氣。半個小時前,女兒的臉和上身沾滿了luky的血,血淋淋的。他幫女兒清理傷口時也蹭到了,女兒是換了衣服,也收拾干凈了??墒撬恍闹幌霂畠喝プ⑸湟呙?,哪里管得上換衣服。女兒看到他衣服的血,便不讓他靠近了。 “寶寶,mama來了?!?/br> 童樂站在女兒身后對她說道。云影抱起女兒,女兒像是抽光了力氣,軟而無力地依偎在她懷里,她一直溫言細語地安慰著。 溫予帶著幾個孩子坐出租車回家,他們一家三口開車回去。 “我要洗澡?!蓖霭惨詨魢野愕穆曇糸_口說道。 云影抱著女兒,輕撫她的背脊,輕聲答道:“好,再等等,很快就到家了?!?/br> “luky不喜歡他,想咬他,我擋了一下,luky咬住了我的手臂,很疼,家家幫忙掰開,luky就要放開我了,他拿著一把刀,插進了luky的肚子,好多,好多的血濺到我身上,很難受,很害怕……luky的血流個不停,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它不動了,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