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苦茶
隨著時間的推移,秋意漸濃,時有清風相送,天氣好得無法言喻。在這期間,林倬夫婦已和祁樹辦理了領養手續,從此以后,祁樹真正成為了林家的一份子。 祁樹康復出院的那一天,便是他入住林家的日子。 為了迎接祁樹的到來,早在一個星期前,溫予便叫上云影一同給他置辦了日常生活用品和大量衣物。林倬,童樂更是忙活了一天的時間將準備給他的房間煥然一新。 經過溫予一番從頭到腳的整裝打扮后,一個手長腳長,面容清俊的男孩就這么出現在了巷子口。 林倬一只大手揉揉祁樹的頭,對他說:“阿樹,從今天起,這里就是你的家?!?/br> 盡管祁樹竭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從容自若,然而,臉上泛起的紅暈,毫不吝惜地放大了他的緊張。 出于禮貌,祁樹還是和林倬對視了兩秒,而后,視線重新回到前面的光景中。 然而,腳踩著滑冰鞋正玩得盡興的幾個孩子未曾留意到他的存在。 身穿一襲白裙的林思家完成一個難度極為復雜的旋轉跳躍,輕盈落地,沖著童遇安挑釁一笑。 林止賣力地鼓掌喊著:“jiejie好美,jiejie好厲害……” 這時,林澤說話了:“安兒,來?!?/br> 童遇安明了,兩人先是抱在一起完成了幾個簡單的舞蹈動作。 俯仰之間,兩人左手牽住左手,旋轉起來,隨著速度加快,半蹲,他兩手抱住她的腰身,她則兩手舒展;行云流水的持續旋轉間,平地而起,兩人單腳立地,他摟著她的腰身帶著她飛快地旋轉,她在他懷里,頭部后仰,眼睛盯著某點,兩手時而舒展,時而收攏。 黃昏下,一抹紅裙有如流云,奔涌飛揚;一襲長發好似魔絲,牽絆出了男孩無窮的力量。 兩人就這樣完成了一個雙人聯合旋轉,默契而流暢,有力而富有感情。 然而,尚未結束,林澤兩手抱起童遇安的腰身,幫助她完成了收尾的離地跳躍旋轉。 兩秒鐘的安靜后,掌聲四起。 溫予興奮地搖著林倬的手臂,說:“我們兒子,我們兒媳婦,好帥,好美……” 這里風景柔美,每一個角落都能讓這初來乍到的男孩深受觸動,這里視野開闊,總有涼風不知從何處吹來,那么沁涼,卻無法揮拂這安靜的男孩那份燥熱的心緒,令他幾近窒息。 孩子們看到了祁樹,除卻林思家都滑溜到了祁樹跟前。 “哥哥,歡迎你?!?/br> 童遇安一只手握著祁樹的手臂,笑著說道。 “哥哥,我帶你去玩,好嗎?” 林止戳點祁樹的肚子,軟聲軟氣地問道。 林澤也說:“哥哥,我帶你去看你的房間?!?/br> 林倬夫婦看著這鬧哄哄的場面,臉上露出了寬慰的笑容。 有了先前近兩個月的相處,他們跟祁樹相處起來要比想象中的好得多。也許是窺視了他的過去,所以理解他的沉默寡言,不善言辭。不過,慶幸的是,現在的他對于他們的聲音,行為,偶爾會投來目光,或者點頭,搖頭。 晚飯過后,三個男人并排坐在沙發上陪溫予看電視。 林澤像是想和祁樹打破隔閡,不斷地沒話找話,像只蒼蠅似的在他耳邊說個沒完。 任憑林澤的獨角戲如何出彩,祁樹最多只是偶爾看他一眼,或者,“嗯”一聲。 林倬很滿意兒子的滿腔熱情,但是,他從一旁聽著都覺得耳朵發疼,便一再催促兒子去洗澡,睡覺。 剛一來到的童樂一把抱起正要上樓的林澤,輕輕搖晃幾下,笑道:“噢!我們阿澤長高了,重了……” 云影兩手捧住林澤的臉頰,戲謔道:“小帥哥,你叫我什么?” 林澤笑著喊道:“阿姨?!?/br> 云影噘嘴,不滿意地搖頭,說:“傻孩子,哪有人管岳母叫阿姨的?” 林澤一呆,登時臉紅耳赤,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可愛……” 夫妻倆笑著親吻了他的臉頰,便放過他了。 林倬拍拍祁樹的肩頭,低聲道:“阿樹,叫人?!?/br> 童樂、云影在另一張沙發上挨著坐下,沖祁樹粲齒一笑。 祁樹嘴巴微張,也只是頜了一個首。 溫予端來兩杯涼茶,對云影說道:“你要的二十四味,清火明目,我已經逼著安兒喝了兩杯?!?/br> 云影眼睛一亮,沖溫予曖昧一笑。 童樂眼睛盯著黑乎乎的液體,問道:“小予,我能換一杯黑咖啡嗎?” 云影眉心輕蹙,說:“拜托你喝了好嗎?一天到晚對著儀器做實驗,你不心疼你的眼睛,我心疼。別等你女兒還沒嫁人就得了老花眼?!?/br> 童樂低聲道:“寶貝,我的視力5.2。喏,我看見你的毛孔了?!?/br> “哪……哪里?” 云影頓時慌了,忙找鏡子想要檢查。 林倬低笑一聲,說:“鏡子沒用,得用顯微鏡才能看見?!?/br> 云影一呆,反應過來,咬著下唇,一掌蓋在童樂肩膀上。 童樂揉著肩膀,看著祁樹,放柔了聲音說道:“阿樹,明天叔叔帶你去學校辦理入學手續,要上學了,你準備好了嗎?” 祁樹看他一眼,緘口低垂著眼簾,看起來似乎周身不自在。 關于重新上學的事情,他們前些日子已經和祁樹說過。他們讓他跟孩子們念同一所小學,也就是市里三大重點小學之一的同心小學。里面的學生大抵學習成績很好,不然就是有錢、有勢。 而且必須通過入學考試。 而這些,經過童樂的打點已經不成問題。 現在,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這年十一歲的他,本該念六年級卻停學兩年的他,是否愿意從四年級念起? 祁樹默不作聲,坐在那里靜止不動。 就在溫予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背后傳來一陣細碎的偷笑。 是林思家。 “嘿!同學,你今年幾歲?該上初中了吧?跟你說,我今年9歲,四年級。我們班最小那個同學,今天剛滿八歲……你來了,就是我們的年紀元老咯……” “家家?!?/br> 童樂、林倬同聲喊道,聲音中帶有警告的意味。 林思家努努嘴巴,眼色有些不悅,說:“我只是跟你們說實話,你們不愛聽,我不說咯……” 末了,林思家上樓找弟弟。 然后,他們都看到了祁樹紅透了的耳朵,和那如坐針氈的坐姿。 他們的心微微一揪。 就在氣氛陷入沉默的那一刻,云影開口道: “不怕你笑,阿姨差不多九歲才去上學。從一年級念起。同學們都上過幼兒園,掌握了拼音,有些字不認識也能照著注解拼音念出來??墒?,我一個都不會。老師問我為什么不念,我不說話,然后罰站了兩堂課……這沒什么的,先天不足,后天補給。別人的取笑逗樂,何嘗不是自我升華的階梯……” 童樂聽著,端起那杯涼茶一飲而盡,苦到心都木了。他用一條手臂穿過她的腰身,把她收在懷里,并與她十指緊扣。 云影對丈夫莞爾一笑,眼神溫軟。 林倬也說:“不瞞你說,姨父小時候學習很爛,也留過兩次級,一直給人當笑柄來著……” 溫予“啊”了一聲,說:“那兒子的好成績看來是遺傳我咯……” 林倬笑出一聲,道:“這樣啊……” 就在這時,祁樹說話了。 “我從,五年級念起,可以嗎?我……我會用心學習……我……不會讓你們……失望……” 他滿臉通紅,每一個字都像從他喉嚨里摳出來那般艱澀。 然而,大家笑了,如此舒坦,像是卸下了重擔。 “可以,當然可以?!?/br> 林倬、童樂齊聲答道。 “喂,你地兩個點解甘啊姣咖?”溫予不禁用家鄉話揶揄一番。 “什么?” 兩個男人愕然。 云影淡淡地解釋道:“問你倆怎么那么sao氣?” 童樂、林倬:“……” 接下來,四人輪番對祁樹說了一些好好休息之類的話。祁樹輕輕頜首之后,折返臥室。 溫予低聲道:“我想給他找個補習老師補回落下的功課。再怎么說,學校不會因為誰而放慢授課進度?!?/br> 童樂說:“不如你把這個機會讓給我的學生。他是一個看起來很沉靜,實則溫厚而又開朗的高材生。我相信,他能和阿樹很好相處……” 云影的手機響了。 林倬彈了一個響指,說:“那就這么定了?!?/br> 云影掛了電話,說:“女兒要爸爸mama回家了,先走了……” 林倬點點頭,說:“好……回去吧,晚安?!?/br> 四人在門口告別,童樂攬著云影的腰身向前走。 溫予突然叫住了他們。 他們回頭,溫予朝他們頜首,說了聲謝謝。 他們一愣,好笑起來,開玩笑似的回以她一個頜首。 “搞什么?夠奇怪的……走啦,親家……” 夫妻倆有說有笑的歸家了。 林倬抱著溫予,親吻她的腦袋,低聲道:“老婆,你知道嗎?阿樂和影兒跟阿遠是一樣的,都是我的弟弟meimei,我的家人。家人之間沒有謝謝?!?/br> 溫予仰起臉,久久看著丈夫,說:“林倬,我不后悔。因為做你老婆,因為你背后的一切。這十年,無與倫比。老公,我愛你?!?/br> 林倬眉眼溫潤,親吻她的眼睛,答:“我更愛你?!?/br> 這邊,沖完淋浴的祁樹看遍了這房間的每一角落。 其實,和他們待在一起,他并不緊張。他們總是散發著一股溫柔敦厚的氣息,這讓他從心底激發出一種舒坦的感覺。從前,他也遇到過好人,送吃的、送穿的、甚至送錢的,可是,沒有一個人,對他好,超過三次。 他們都害怕,他會像一條狗,賞了一塊骨頭,便在腳邊上等著第二塊,第三塊,飽腹以后,等待下一次饑腸轆轆,周而復始,死皮賴臉。 祁樹知道的,他們不一樣,他們發自內心為他著想,對他好。 奶奶說過,不能糟蹋別人的恩惠,那是別人贈予的福氣。而他,想要珍惜,想要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