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關于討厭
童遇安在醫院陪著祁樹那塊木頭待了大半天,終是受不了要爸爸來接她回家。 太陽漸漸西沉,沐浴在夕陽光照中的巷子口熠熠生輝,時而有涼風悄無聲息地驅散空氣中的熱度。 “阿澤,你帶著莉莉滑吧,老感覺她要摔了?!迸肿咏ㄗh道。 林澤“嗯”了一聲,以倒滑的姿勢滑到莉莉身邊。 莉莉向他伸出手,笑盈盈地說:“阿澤,你真好?!?/br> 林澤猶豫了一秒,回握她的小手。 莉莉的心怦怦地跳動,眉開眼笑地著重道:“阿澤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孩?!?/br> 任誰聽見這樣的贊美都會不好意思吧?林澤的臉頰唰地一紅。他淡淡一笑,隨之拉著莉莉的手加入了輪滑隊伍。 林澤最擅長輪滑,也許跟他的父親曾經是花樣滑冰運動員有關。 不過,這跟成長環境也有一定的關系。文馨圓的居民熱衷運動,對于輪滑這種既休閑健身又極具娛樂性的運動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情結。加之,園區內地形平坦、寬闊,輪滑才能在此備受追捧。 今年初夏省體育局舉辦的中小學生速度輪滑比賽,林澤便替本市取得兩枚金牌。童遇安也有到現場觀看,當起跑的槍聲響起,林澤向前沖刺的那一刻,從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悸動感直到如今依舊縈繞在心間,清晰如鏡。 他分明知道她在這里,卻假裝看不見,以前,她再過分,也不會看都不看他一眼。 偌大的地面,孩童成群,笑聲朗朗——他們一面腳踩輪滑鞋競技,一面用泡泡棒打出漫天氣泡。 以林澤為首的輪滑隊形一陣風似的從身邊掠過。一個氣泡飄進童遇安的眼睛,化掉,惹得她眼角刺痛。她揉著眼睛,眼淚也下來了。 “遇安,你怎么哭了?” 這時,一個小伙伴滑到童遇安身前問道。 童遇安一時間五味雜陳,含糊不清地嘟囔:“沒哭……不是這樣的,我沒哭……” “那這眼淚是礦泉水???” 童遇安一呆,眨眨眼睛,大聲吼道:“要你管?!”隨后,轉身奔上階梯。 “阿澤,你meimei哭了!” “我沒有meimei?!?/br> 童遇安腳步一頓,下一秒,以幾近飛躍的速度往上奔爬。 “不是,童遇安哭了?!?/br> 林澤面無表情地放開莉莉的手,轉身往自己家里滑去。 全體寂然。 “你不玩啦?!”胖子沖他喊道。 林澤頭也不回,應付性地擺擺手,意識是不玩了。 林澤沒有變化,他依然開心,只是不再因為童遇安開心。 從那以后,但凡有童遇安出現的地方,林澤一定舉步離開。任憑林思家兩姐弟如何勸解,兩人始終零交流,甚至沒有視線交匯,完全視對方為透明人。 現在,童遇安的注意力大多放在祁樹身上,很少時間費心她和林澤之間的問題。加上云影開始上夜班,他們一家三口便少回巷子,留在市中心那套公寓里住下。那是童遇安的祖父母去世那年以云影的名義購置的房產。 童遇安拿出口中的棒棒糖,手指遠處的大樓,轉過臉去,聲音溫軟地對他說道。 “哥哥,你看見樓頂上插有國旗的那棟樓沒有?我現在住哪兒?!?/br> 他們給祁樹請了護工,他的身體狀況總算穩定了,臉色也有了好轉,臉色卻是一成不變。 不管別人跟他說什么,他睫毛也不眨一眨。童遇安每天放學都要爸爸帶她去醫院看他。她跟他講話,他一聲不吭;她跟她對視,他閉上眼睛;她把隨身聽送給他解悶,他不碰;她將心愛的玩偶留下來陪他,他沒有反應。 童遇安時刻搜索祁樹的眼神,觀察他的表情,但是他依然無動于衷。 她突然很想找林澤交流并制定一套馴服祁樹的方案。雖然,林澤故意跟她錯開探視時間,但她從病房里多出來的游戲機、漫畫書、模型以及很多林澤鐘愛的玩物,可以看出,林澤跟她一樣無奈。 童遇安仔細觀察過了,祁樹一天最多看她三眼:她進門跟他打招呼——她湊近他跟他對視——她離開跟他說再見。 她長那么大從未如此討好一個人,正如林思家所說,她跟他無緣無故,犯得著這樣冷臉貼熱屁股? 如此想著,她便想起放學時林思家對她的警告,她要再去醫院當傻子,就再也不搭理她,林止也是,到時候,他們三姐弟便一起孤立她。 祁樹仍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黃昏時分的天空。 童遇安含著棒棒糖,雙手叉腰,面對著眼前的木頭人,心里特別郁悶。 于是,她走近了他。 童遇安的身體擋住了他的目光。他扭過臉,正要閉上眼睛。她朝他俯下身子,與他四目相對。 她問:“你討厭我嗎?” 祁樹睫毛一眨,他的睫毛很長。童遇安心中一喜,他終于有了一絲反應。 童遇安說:“你一定很討厭我,我那么煩?!?/br> 祁樹意外地沒有回避她的目光,筆直地注視著她。在她看來,這無疑是肯定了她的斷言。 懷著一腔的挫敗煩躁,童遇安眉眼一蹙,稍頓后對他說:“我知道了。跟你說,你不要不理我的丫丫。我再也不來找你了?!毖狙臼撬徒o他的玩偶。 那天晚上,童遇安回了森延小巷。 童遇安走上階梯。突然間,一個黑影折射在她身上。她險些叫出聲來,就被久違的熟悉感抑制住了。 她的頭緒飛速回轉,從前,林澤時常躲起來,就等著她上樓梯的那一刻,像只有幽靈似的跳出來嚇她。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瞧,終于忍不住了吧…… 童遇安雙手插入外套的衣袋里,直直地呆站在原地。她感覺臉蛋很燙,方覺自己正在心跳加速。不過,這一緊張感中竟意外地夾有一絲期待感。 那人靠近了…… 童遇安不禁干咽一下。 “學姐在這呢?干嘛不問好?” 一個清靈的聲音傳入耳畔。 那一刻,體內所有神馳的情緒被突如其來的空虛感抹煞得一干二凈。 童遇安迷惘地轉頭,一個漂亮女孩歪著頭審視她。 是莉莉。 林澤的同桌,三年了。 莉莉對她打量了一番,問:“你跟阿澤吵架了嗎?” 童遇安心里不痛快,語氣很沖:“關你什么事?” 莉莉跺腳,本來很氣的,想到了什么,臉色一變,竟陰森森地笑了。 童遇安懶得搭理她,轉身要走。莉莉立即拉住童遇安的手臂,貼近她,小聲對她說:“告訴你,阿澤跟我說,他最討厭你了,一輩子都不想跟你做朋友?!?/br> 聞言,童遇安怒火中燒,來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便脫口而出:“我也告訴你,我最討厭的人就是林澤,一輩子都不會跟他和好?!?/br> 莉莉努努嘴巴,說:“你怎么這樣?我最喜歡阿澤了?!?/br> 童遇安氣瘋了,一字一頓地說:“你眼光真差!” 莉莉正要反詰,有人叫了她一聲。 是林澤。 他走過來,把可樂放到她手里,低聲道:“你不是說渴嗎?喝吧?!?/br> 莉莉甜甜地說:“謝謝阿澤?!?/br> 童遇安的腮邊已滿是淚水,她直勾勾地瞪著林澤。林澤看都不看她一眼,莉莉擰不開瓶蓋,他一下擰開了。 再待下去簡直太丟人了,童遇安飛也似的奔上階梯,誰料,更丟人的事情發生了,她摔了。 林澤身影一動。 童遇安癩蛤蟆似的趴在樓梯上,表情有些呆滯,淚水已然決堤,幾乎就要放聲大哭的那一剎,自己爬起身來。不跑了,她咬著下唇,一邊抹眼淚,一邊規規矩矩地拾級而上。 走完這段階梯,童遇安立即飛奔到姑姑家里,撲在林思家懷里酣暢淋漓地大哭一場。 林思家輕撫她的背給她順氣,聽著她一邊痛哭一邊不停地重復著:“太丟人了,太討厭了……” 事后,吃著雪糕,威脅林止死守她哭過的事情。 好不容易將莉莉打發回家,林澤將自己鎖在房間里,本來答應mama要練琴的也作罷了。他趴在床上,全身的血液如同火燒一般灼熱。 他攬著童遇安以前送給他的小白兔,一下下地拍打它的屁股。當然是公仔。 不知不覺中,眼淚奪眶而出。 林澤抱緊了小白兔,緊閉著眼睛,任由淚水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