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年初夏,那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他從北往南坐上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趕回來見她。 她在南方念高三,他在北方上大學,他們已經三個多月沒有見面。 那時候,她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從一個人的日日夜夜等待著有他陪伴的日日夜夜。 從人行天橋下來,向左走二百多米,穿過商業街,在轉角右拐就是學生街。這一帶密集分布著書店,小食店、水果店以及雜貨店。 她在街口那家書店購買了幾本復習資料,接下來便是罕見的雙休日。 距離高考不到一個月,學校的課程主要以自習為主,她跟所有備考生一樣絕大部分時間都沉浮在題海中。就她的學習成績來說,想進入b城的一所9八5大學并非難事。 那座城有他,無論如何,她必須抵達。 黃昏之時。 城市的天空云蒸霞蔚。 沐浴在夕陽之中的街景暈染出半是橙黃半是火紅的璀璨光輝。 恰逢伴有霏霏煙雨。 空氣中的濕氣清新舒爽。 介乎于明亮與模糊、溫和與凄冷之間的暮之景、光之城,美得無法言說。 如果他也能看見該有多好,他一定會把眼前的景致描繪在畫布之上。 而沒有藝術細胞,畫什么都是三不像的她,則喜歡待在一旁看他畫畫。 她撐著雨傘,行走在雨濕了的街巷。 周圍,擦肩而過的各色面容。 或深或淺的腳步聲。 人們的氣息、言語。 汽車的喇叭聲、剎車聲。 彷佛都與她隔著一堵無形而堅不可摧的墻。 剎那間,風穿透了她的身體。 她停住腳步,站在一片逆光中。 很想把雨傘扔掉。 酣暢淋漓地淋一場雨。 發一場高燒。 跟他說,我生病了,你馬上回到我身邊。 然而,她自幼體質甚佳極少大病小熱。如果真的生病,她會舍得讓他擔心嗎? 她在心底苦笑,體內募地涌上一陣歸心似箭的溫暖。她開始起步,像是追趕什么似的,大步向前走。 就在她跑上人行天橋的時候,書包里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她的心砰砰直跳,立即拿出手機,甚至沒看屏幕上的來電號碼就按了接聽。 電話里傳來一聲低低的笑。她呼吸一窒,心驟然間平靜下來,暗罵自己一句沒出息。 “過來抱抱我?!?/br> 她不由得瞬間屏住呼吸,心跳幾乎要停止了。 就在她眼睛向前看的一瞬間,有一把白色雨傘被人丟棄在天橋一隅。 他看著他的女孩在霧雨中向他狂奔而來,穿過空無一人的天橋,他就在光景旖旎的盡頭等待她。 她撲過來的力度實在太猛,他不得不退后一步才站穩。 他抱住她的腰身,讓她緊緊貼在自己身上,吸取到彼此體溫的瞬間彷佛靈魂都為之顫抖。 他低頭看著她,低啞道:“吻我,一百遍?!?/br> 她踮起腳尖,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熱情似火的吻落滿他的面龐。 不知吻了多少她停了下來,抬頭看著他。 他看著她,眼眶紅了,眉宇之間似有無數言語。 她正要開口說話時,看見他嘴唇輕顫,聽見他用低啞的聲音說:“我很想你....安兒,哥很想你,很想.....” 她一下混亂了,只說了一句:“回家?!?/br> 出租車在寬敞的道路上開了十分鐘便到了公寓樓下。 這棟公寓在十年前屬于高檔住宅,設施與環境即便到了現如今房地產蓬勃發展的年代仍處于中等住房水平。 電梯里還有幾個樓上的住戶,兩人按捺住自己的心情。 八樓一到,剛走出電梯門,她就忍不住像壁虎一樣從身后緊緊抱住他。 他掏出鑰匙開門,給她換上拖鞋,自己也換上。 兩人緊緊樓在一起,一路狂吻到轉角沙發上,順勢躺了下去。 這個吻纏綿悱惻、熾熱強烈。漫長得像是凝聚了永恒,卻訴說不完那些魂牽夢縈的時時刻刻。 四目凝視,五臟都酸楚了。 他觸撫她奪眶而出的淚水。 她看著他,身體里積壓已久的情緒如同沙堡一般土崩瓦解。一瞬間,她發出了嗚咽,很快,臉頰全濕了。 他托住她的后背把她抱在身上,她梨花帶雨的還不忘抬起雙腿勾住他的腰配合他的動作。他心疼到不行又忍不住好笑。 殘陽光線透過落地窗照射在兩人身上,剪影出溫柔的輪廓。 他靠坐在沙發上。 她跨坐在他腿上,抱住他的脖子,埋頭在他的肩膀上抑聲啜泣著。 他的雙臂摟住她的后背,讓她嚴絲合縫地依偎在自己懷里,在她耳邊低聲安慰著: “寶貝,哥就在這里.....” “我不知道,我討厭你,太討厭了......” 說罷,她突然松開了他,同時收住了哭聲,雙手撐著他的肩頭就要起身,他一下給摁了回來。 她用力掙扎,他則用有力的胳膊拼命摟緊。 他有些好笑:“干什么?” “放開我!” “不要抱抱?” “不要!你走開!” 她臉上淚痕較重,又無用地掙了掙,索性把臉扭向一旁,淚眼盈盈,盯著飯桌一角,渾身上下都流露出執拗的氣息。 他看著她,肋骨中存在已久的痛楚漸漸擴散。 兩人都淋了雨,身上濕漉漉的,他干脆把人帶到浴室,架在洗漱臺上。 浴室里寂寂無聲,一個生硬倔犟,一個表情凝重。 他說:“后天中午我就走了,你有能耐,現在就把我推開?!?/br> “混蛋!”她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一把推開他,兩人之間隔了些距離。 她跳下來,與他錯身而過,往門口走。 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腳步一旋將她抵在門上。 她瞪著他:“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要疼你?!?/br> 他低頭,蹭她的臉頰,親吻她的額頭、眼睛、最后嘴唇抵在她的耳邊輕輕摩挲。 她沒抗拒,只是不斷地呼吸以期緩和哽咽的情緒。 “對不起,哥回來晚了?!?/br> 她的眼淚唰地一下滑過臉頰,胸口跟肩膀不斷地顫抖,把臉埋在他脖子上,爆發般痛哭出聲。 “為什么總是要我等你?為什么我要喜歡你這樣討厭的人?” 她近乎崩潰,像個孩子似的竭嘶底里,大口抽著氣邊哭邊說。 “每天早上醒來看不見你就想哭。不停地做題,不停地背書.......可是,一停下來就發了瘋似的想你,你現在在做什么?在學校還是去打工?累不累?餓不餓?有沒有瘦了?真想在你身上裝個竊聽器,煩死了……回到家,不想做飯,可是,又要給林止做吃的……洗完澡穿你的衣服,可是,衣服上都沒有你的味道了.......每天就知道打電話問我今天有沒有乖.....我不想乖,太討厭了......” “總是離開我,為什么要讓我感覺沒有你就活不了?我不好,我不好.....” 他深深地摟著她,心臟劇烈收縮,眼睛濕了。 “我愛你?!?/br> 生活到底是什么? 歸根結底不過一句我愛你。 活著卻有太多的分岔口需要落力前行。不得不對生活照單全收的那些日子,因為賦予彼此牢固而深沉的心意一起經歷的考驗。 兩人未著寸縷的身姿映照在防霧鏡中。 在溫熱的淋浴水與氤氳的霧氣中,他們鋪天蓋地、近乎瘋狂地親吻。 溫度、柔軟,安逸以及觸感無以言表令他們情熱而熾烈。 綿綿降落的溫暖水滴,像是把千言萬語也說不清的細密情感,以及流瀉的思念溶解開來。 “安兒……”他在她耳邊輕喚她的名字,喘息著,悸動著。 似是燒灼靈魂的聲音,只有沉著與輕柔。 像從前那樣給他疏導出來,她低下了頭。 他起伏的呼吸聲在她耳邊平緩下來。 她感覺喉頭干澀,臉頰發燒,心如鹿撞,最后埋臉在他的胸膛上,要哭不哭地囁嚅:“我…..我害羞了……” 他寵溺一笑,“壞孩子不學好的。怕了沒?” “怕….”她訕訕道,然后仰頭看著他,表情嬌憨,一字一頓:“才怪?!?/br> 他:“……” 沖完淋浴出來,他給她吹干頭發,再到廚房做飯,她在廳里復習功課。 她被糖醋排骨的味道勾引到廚房,他夾起一塊吹了幾下,然后放到她嘴里。 “好吃嗎?” 她迎上他期待的目光,抽了下嘴角說:“不好吃?!?/br> 他冷不防地啵唧一下她的額頭,在她嬌嗔的目光下,淡淡地“哦”了一聲,轉身洗菜。 他個子很高,背脊筆挺寬厚,大樹似的。 剛才在浴室里,熱水從他的頭頂灑下來,水流順著他的肌膚流淌。水霧繚繞,仍可望見他的身軀挺拔精實、肌rou起伏而不張揚、線條流暢的雙腿修長有力、充滿力量。他兩手抹了把臉,甩了下頭,水花四濺。他對她笑,笑顏清逸超然,五官立體,輪廓鮮明。他的雙瞳澄澈明亮,看她的身體,眼神理所當然。抱著她親吻的時候,帶著大男孩特有的野性...... 他問:“林止去哪了?” 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意猶未盡,從身后抱住了他,腦袋安枕在他背上。 “有同學生日,跟朋友到領市瘋去了,反正他藝考也過了,文化科成績也不差,他玩得起.....” 他身上有一股清淡的奶香,她很喜歡。他的脖子線條硬朗,肌膚緊實,很性感。 她情不自禁地踮起腳尖,吻了他的后脖。 他胸口一顫,低聲道:“小家伙,別勾引我?!?/br> 她嗤了一聲:“我確實沒有你那么能耐?!弊詈髢蓚€字她咬字很重。 他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靜默片刻,說:“安兒,我們再等等?!?/br> “等什么?”她揣著明白裝糊涂。 他:“……” “問你呢?” 他被欺負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半響才道:“飯一會兒就好了,我們再等等就可以吃了?!?/br> “哦?!彼底酝敌?。 片刻后,她鼓起勇氣小聲問他:“哥,你什么時候要我?” 他頓了一瞬,從她懷里轉身,摟著她,緊緊的。 兩人的額頭靠在一起,呼吸交會,體溫相融。 “哥一直都要安兒?!彼凵駵嘏?,聲音也是。 她努努嘴巴,表示不滿意這個籠統的答案。 “不害怕?” 她略作沉吟,搖搖頭。 他沉默了,眼神很深邃,又有些忍耐。半響,他嘴角輕揚,說:“現在不能欺負安兒,再等等,我們有的是時間?!?/br> 她情到深處,有些哽咽:“我愛你?!?/br> 他們每天都跟對方說我愛你,可是,對他們而言,無論說過多少次都是第一次。每次聆聽,都讓他感覺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他的喉結吞咽著上下蠕動,他說:“我更愛你?!?/br> 她眼眶發熱,也不跟他氣,回他一句:“我值得?!?/br> 他笑了,扶著她的腰身,輕松將人提起。她白花花的雙腿夾住他勁瘦的腰身,躥坐在他身上。 她抱住他的脖頸,吻了下去。這個吻比先前的緩慢了、輕柔了、平靜了、平常了——就像歲月的味道,他們的感情就是歲月。 晚飯過后,雨停了,云開月明,空氣沁人,他帶她去逛超市。 他推著購物車跟在她左右。 他就在這里,他就在她眼前。 那種輕飄飄的幸福氛圍類乎飄溢著天香百合的香氛空氣將她緊緊包圍。 “哥哥,我要番茄味的?!?/br> “好?!?/br> 身邊挑選薯片的兩個小朋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莫名感到親切,好以整暇地看著他們。 小男孩察覺到她的目光,頓時警惕起來,拉著meimei的手后退了幾步。 她苦笑道:“jiejie像壞人嗎?” “像?!蹦泻⒉患偎妓鞯鼗卮?,隨后帶著meimei溜之大吉。 她:“……” 他站在后面的貨架上給她挑選香薰蠟燭,她對于這種玩意,已經到達嗜好的地步。 她認為,香氣的無形以及燭光的映襯兩者結合便是最浪漫的元素。 他穿著白襯衣,藍色牛仔褲,后背披著一件黑色衛衣,很簡單穿著??赡芤驗樗矚g他,她看見的,聽見的,感受到的,關于這個男人的每一瞬間都帥氣無比。 一個美女走到他身前,輕聲道:“你好,可以幫我擰開瓶蓋嗎?” 他回過頭,她大步上前從身后環抱住他,接過美女手中的飲料,一下擰開了。 他忍下笑意,接過飲料遞給美女,“好了?!?/br> 美女露出一個僵硬的苦笑,說聲謝謝,轉身走人。 他拿起一個星空效果的香薰蠟燭,問她:“這個好嗎?” 她瞅著,正要說話,一個噴嚏給堵住了。 她穿著林思家給她買的白裙子,吊帶、束腰,短款的設計將她襯得愈加明艷動人的同時,露的有點多。 他放好東西,終于可以解下勾搭在脖子上的衣服。 她早知道這衣服就是為她準備的,她背著雙手后退一步,“我不要?!?/br> “乖,手都涼了?!?/br> 她搖頭,又后退一步。 他卻不遂她愿,強行給人套上了。 黑色襯托她白雪似的肌膚,寬松的版型包裹她苗條的身材,更有一番別致的魅惑。 他梳攏她那一頭烏黑微卷的長發,低頭,對上她幽怨的目光,笑了。 他一笑,她也就徹底繃不住了,下意識跟著他笑了出來。 趁著沒人,他們接了個吻。 就在他抬頭的一瞬間,他好像看見了什么,眼神有些驚怔,眼中掠過一絲復雜。 她感到困惑,想要回頭。他摟緊她,把她的腦袋用力按在自己胸膛上。 她的胸腔彷佛被這股力量擠出了氣息。她愈加茫然,抬頭,卻迎上他柔軟至極的目光。 “怎么了?” “想回家了?!?/br> 收銀區設有四個收銀臺,都排了很長的隊伍,他們排在最后面。 她想起了什么,跟他保證兩分鐘之內回來,便蹬蹬瞪地跑進了購物區。 那抹熟悉的身影沉沒在視野中,他莫名胸口一緊。 她回來的時候,他正在禮讓排在后面的人。 她用想念熊棒棒錘敲一下他的后腦勺,從身后環抱住他,又敲一下他的額頭。 背后輕柔溫暖的觸感就這樣撫慰了他的心,讓他的思緒瞬時安適下來。 “干嘛讓位給別人?” “要把身后的位置留給安兒,讓她抱我?!?/br> 她美滋滋地暗自微笑,側著臉,腦袋貼在他背上。 他把她手上的玩意兒扔進購物車,握緊她的手。 她回應的方式是用拇指輕輕在他手心里畫圓圈。他覺得有點癢,但很愜意。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左手無名指上的藍寶石戒指。 這是今年他送她的新年禮物,平時她用項鏈戴在脖子上。 他的拇指撫過戒壁上他的名字時,他會心一笑,表情有些羞澀,體內涌起一陣悸動。 她輕聲道:“剛才我踩著一灘水,差點兒摔倒。有個人扶了我一下,我以為是你,因為他的手跟你的很像。但是,我來不及看他一眼,那人就不見了?!?/br> 他沉吟片刻,問她:“你想知道他長什么樣嗎?” “只是想知道那家伙怎么把手長得跟我哥的一樣?真討厭.....” 他低笑一聲,“小霸王?!?/br> 他左一瞥右一瞥,握起她一只食指放到嘴邊咬上一口。 “幼稚鬼?!?/br> 他發燒了,三十九度。 她給他吃了退燒藥,把濕毛巾敷在他額頭上。他躺在床上,微微笑著,像個傻子。 “你還有臉笑?!” 他吸了吸鼻子,鼻端全是她留在被子上的香氣,笑得更開了。 她輕聲嘟囔了一句“笨蛋”然后讓他乖乖躺著,她去給他煮小米粥。 本來想用電壓鍋煮,可是時間較長,她這人沒什么耐性,便改用了高壓鍋,用火熬。 她在看火時,他披著一張毛毯進了廚房。她正要訓話,人就被他抱緊了。 他就在她身后,一張毛毯兩個人。他那溫熱的體溫一直傳向她,所有無法用言語傳遞的情感都鮮活了。 他人懶洋洋的,頭完全靠在她的肩膀上。這是一種獨特的力量。他把他的脾氣、思緒以及情感都在這份力量中交予了她。 她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即便彼此有過無數次的擁抱。 “如果現在和你隔著1603公里……”他的聲音又低,又啞。 “會怎樣?” “感覺自己要完了……” 當那種無形而具有壓倒性的力量超越常理,突破意識之時,思念這件事情并非不能將人推向極端。 曾經便有那樣的人停留在他們的生命中。 她內心的絞痛顯露在雙瞳中一覽無遺。 兩人沉默了,她想要轉身。 他好像懂了她的意思,他不讓。 “會傳染的?!?/br> 她有些賭氣,“是啊,那今晚我睡家家的房間吧。還有,你為什么不叫上家家一起回來?” “她要是回來,你還能搭理我?” “沒想到這人還挺有自知之明的?!?/br> 他靜靜地親吻她的脖頸,他的熱氣正在浸透她的身體。 她與他十指緊扣,稍稍歪著腦袋配合著他。 在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的親吻與擁抱更美好的事情。 “以我經驗所得,我要是睡在那里,半夜就會有采花賊來把我偷走?!?/br> 他低笑一聲,鼻尖蹭著她的脖頸。 “喜歡跟你睡?!?/br> “好色的感覺……” “我嗎?” “怪我,如此性感動人?!?/br> “你也很有自知之明?!?/br> “……” 他開始更濃烈,更專注的親吻。 她感覺他的身體在輕輕顫抖,緊接著頸間感受到一滴冰涼的液體,彷佛滲透了她的胸口,冷得她心頭一顫。 他溫熱的指尖觸上她柔嫩的臉頰,親吻她的耳朵。 不知怎的,他憶起很多往事。 “爸爸一定很想念我們,mama帶你一起去見爸爸……” “mama……” “別怕,跟著mama走……” “不想離開她?外婆知道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是,朋友哪有不分別的?你跟外婆回香港,以后每個暑假,寒假,外婆都帶你回來見他們,好嗎?” “外婆,你覺得活著是什么感覺?” 她從他懷里轉身的瞬間,毛毯輕盈落地。她狠狠地吻了上去,他用力回應著她。 她悄悄地睜開眼睛,看見他眼角落下的一滴眼淚。她瞬間變得無法思考,胸口痙攣的同時,一股強烈的悲傷向她襲來。她很怕,拼命地摟緊他,親吻他。 溫暖的光線從頭頂上的壁燈流溢出來。 高壓鍋開始發出呲呲的聲響,彷佛形成了某個人的聲音,從遙遠的青空飄來。他聽了許多,忘了許多,最終,記住的只有那一句。 “我眼中的世界,在她眼中?!?/br> 突然間,他就像觸電般瞬間明白了。 原來…… 與此同時,她睜開了眼睛,他也是。 在那目光深處,她捕捉到他那一閃而過的傷痛。 “干什么?我欺負你了嗎?”她故意用嬌嗔的聲音問他。 那些記憶碎片瞬間集中成為一點,刻畫出一個人像—— 此時此刻,在她眼中的他自己。 于是,那些記憶開始褪色。 同樣在這一刻,他意識到在過去的歲月中,他未曾虧欠任何人。 是的,他明白了。 緊接著,某一場景在他腦海中浮現。 七年前的那一天,時值初春,夕陽西下。她奔下四十二級樓階,撲到他懷里,他抱著她是那么地緊。那時風起了,桃花好像奇跡般的瞬間漫天飛舞。 從那以后。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她眷顧、她救贖。 “現在知道反省了?一直都是,早被你欺負慘了?!闭f話時他眼眶發紅,唇角微揚,表現出些許甜蜜的無奈。 她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對他笑了一聲,深深地抱住了他。 她強迫他喝了兩碗粥。水分過足,他上廁所,她尾隨。 他耳根子紅透了,“你干什么?” “干嗎?!又不是沒看過?!?/br> 吼人的語氣嚇得他肩頭一縮,他頓時一臉無辜。 她瞧著,忍著笑,清咳一聲,輕聲嘟囔:“不好玩?!?/br> 他轉過身去,頓了頓,道:“來啊?!?/br> 她好氣地揪了一把他的耳朵,從身后抱住了他,解開他褲子的拉鏈。正要進一步動作時,他及時制止了,自己來。 他心跳加速,低聲說了一句:“這戀愛太黃了……” 她聞言放開了他,他以為她臉皮薄了,扭頭一看,她在給兩支牙刷擠牙膏。 他忍不住笑了。 十六之夜的滿月似乎就在觸手可及之處,月光照亮了臨窗而立的整張床。 她朝他俯下身去。 “明天,我們去看阿姨?!彼弥讣廨p描她的五官。 她微笑著點點頭,慢慢地,蹙起眉頭,聲音里有了哽咽:“怎么瘦了那么多?你到底在打幾份工?” 他抬手撫平她眉間的皺褶,輕輕搖了搖頭。 “辛苦了?!?/br> “只要安兒好好的,哥一點都不辛苦?!?/br> 她說:“我愛你?!?/br> 他笑了,“很乖?!?/br> 她有些好笑,“這就是乖???” “是的?!?/br> “如果將來有一天我不愛你了,我就是壞人了嗎?”她絕對只是順口一接。 他看著她,眼睛漸漸變得沉重,黯淡。 這樣反而勾起她的好奇心,與此同時一種無名的哀慟涌上心頭。 “誰能保證未來沒有變故,如果會是那樣的結局你會怎樣?” 她感覺到他的體內有一種強烈的情緒正在翻騰,她知道自己這樣很殘忍。 可是,這個無意帶起的話題,此時此刻已經極具探討性。 它必須有一個答案。 “如果將來我再也不和你見面了,你會怎樣?”他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她沉默片刻,對他說:“我會恨你,然后用盡余生把那個如果變成事實?!彼曇魣远?,有點顫抖。 他久久看著她,他的眼睛總是那么澄澈,好像云朵之間的碧藍晴空。 她被他看得心癢癢,催促道:“回答我?!?/br> 他像是花光自己的力氣匯聚成言語,以此回應她的無理取鬧,她終究不忍了。 就在這時,他嘴巴動了,他說:“安兒,哥不喜歡這種問題,可是……”他盡量讓自己聲音平靜。 她胸口一陣沉重,正欲出聲阻止他,便已聽見他的聲音。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不愛我能讓你感到舒心,我同意?!彼卮鹆?,他的答案。 她心一沉,一股情緒堵住了喉頭的呼吸。她的眼睛瞬時蓄滿淚光,直瞪著他。 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與她四目相對。 “不會的?!彼侵难劬?,“不哭,哥不說了……” 她的裙子糾纏著他的白襯衣,他的藍色牛仔褲混合著兩個人的貼身衣物像是花瓣零落一地。 語言是訴說不盡的。 他將她吻得火熱火燎,那溫熱的手溫一直傳向她的每一縷肌膚。 她喘息著問他:“現在怎么不擔心會傳染給我?” 他的額上青筋暴起,胸口一起一伏,呼吸相當不勻,眼睛也充起了血絲。 “傳染了,我抱著,背著,扛著?!彼粏≈f,語調有點痞氣。 她猛地將他反壓在身下。 南風撫弄窗簾,清影追逐銀輝。 她親吻他的額頭,慢慢地,向下。 他拉上窗簾,趕走了月光,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他抱著她的腦袋,十指伸進她的發間。 香薰蠟燭的柔光照在她光滑無暇的背上。 很美……這種美感彷佛一支箭直接貫穿他的靈魂。 那一剎,突如其來的溫暖好像沉甸甸的熱浪向他襲來。 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頭皮被指尖撥弄的熱烈觸覺迅速在她身體里來回循環。 世界的背面,不可或缺的故事—— 她時常想象那樣一個深遠的地方,并且堅信它的存在。 如果真要形容,那是一個信念與欲念、情感與治愈所編織的心像。 只有他能帶她進入那個故事,看見背面的風景。 那是一端無法用畫筆來臨摹的佳景。 在那個地方,只有她和他兩個人。 那里的時間與空間時而歡愉,大抵平靜,安逸,不存在現實的不盡人意。 那一瞬間。 好像一個完美的結局。 所有內容都得以完善,沒有瑕疵、沒有刪改的余地。 黑暗中,他的喘息,低沉卻清晰地拂過她的耳際。 他墜入了一種非現實的錯覺之中。 血液隨著急劇的喘息拼命往腦袋上躥去。 “安兒……” 他情不自禁,喚著她的名字。 他從她的名字那里到達了極限,然后,隨著時間的流逝,一股沉重的倦怠感漫布全身。 淡淡黑暗中,一陣靜默。 他將人抱了上來,讓她整個人趴在他身上。 她把自己的前額貼在他額頭上確認溫度。退燒了,她瞬間松了口氣,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她睡在他身上,身下的觸感安穩厚實。她享受著,好想就這樣過完一輩子。 但現在她感覺到他累了,如同沉眠的意識在他體內復蘇。 于是,她拉開窗簾,鉆進被窩,背對著他。 月光照耀在他們臉上,很柔和。 他從身后嚴絲合縫地抱住她溫暖香軟的胴體。他們就這樣心暖著心身體貼著身體,最是溫柔。 “好點沒?”她問。 “你問哪里?”他在她耳邊低聲私語,就像說悄悄話般。 她面不改色,用肢體語言告訴他。 他噎住了,甚至不好意思了。本想逗她,沒想到反被她調戲了。 她抿嘴笑笑。握起他的雙手,親吻他的手背,手指、手心,和那些粗礪的老繭。 他也以同樣的方式回應了她。 “哥?!?/br> “嗯?” “唱歌給我聽?!?/br> “好,寶貝想聽什么?” 她抬眼眺望窗外。夜空中,紫色的氣團星云久久地一動不動。 “紅豆……你離開家那年,mama經常唱這首歌哄我睡覺?!?/br> 他與她十指緊扣。 “還沒好好的感受,雪花綻放的氣候,我們一起顫抖,會更明白什么是溫柔,還沒跟你牽著手,走過荒蕪的沙丘……” 他的聲音溫柔磁性,歌聲中襯著他的個人感情,交織出了一種細水長流的韻律,略帶寵溺。 一曲歌盡,他說:“安兒,今年,哥一定陪你看初雪?!?/br> 她眸光一閃,沉默了。 頃刻,她以低而淡的聲音說:“那年,爸爸也是這樣跟mama說的??墒?,他不守承諾,害慘了我mama?,F在,mama恨他,不能原諒他,我都能理解。林止說的沒錯,再也沒有比爸爸更討厭的人了?!?/br> 他說:“不管怎樣,安兒最愛的人始終都是爸爸?!?/br> 她從他懷里轉身面向著他。 黑夜慢慢流逝。 她祈禱著,時間再慢一點點。 窗簾隨風舞動,香薰蠟燭香氛四溢。 他們注視著對方的眼睛,心有靈犀那般同時說: “我很好?!?/br> 她被他完全地、緊緊地擁抱著。 夜晚,一斜月色交融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她在他的溫哄下安穩進睡,他卻舍不得閉上眼睛,靜靜地看著她的睡臉。 你有沒有體味過,明明彼此依偎在一起,仍然感覺正在分離的心酸? 安兒,我該拿你怎么辦? 他在心中自問。 只要你好好的就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