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吃過午飯，返程向酒店走的時候，夫妻兩個人沒有想到會再次碰到上一次的那對中年藏族夫婦。

    見對方和他們打招呼，王明軒淺笑示意，小棠雖然聽不懂藏語，但是在西臧待著王明軒教了她幾句最簡單的用語。類似，‘你好’，和‘謝謝’，‘是，當然’，‘不是’之類的，她只懂這樣的話，剩下的什么都不明白。

    “阿棠?！睜恐氖?，王明軒和藏族夫婦說了幾句話后，對小棠說道，“他們說，請你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幫他們拍照片?！?/br>
    小棠疑惑著，就被說著藏語的中年女子遞過來的相機塞到了手里。

    中年女人看著她，又和她說了幾句話，說完后還笑著看著她像是在等她的答復，小棠回頭看了看王明軒，腦海里想到的只有最簡單的藏語，她以為對方是要問她可不可以幫他們拍照片這樣的問題。

    她簡單的回答了幾句，“先說了謝謝?！庇卸Y貌總不會錯，而后她又模糊地回應了一聲，“一定，確實?！敝惖脑?。

    事實上，她也完全只是憑照著記憶，自己說的是什么她也不是很確定，這么短的時間內，王明軒告訴她的幾句話，她完全記混了。

    她說完，結果了中年女人手中的相機，卻在轉身的瞬間看到王明軒在她身邊笑。

    笑什么？

    難道她回應的不對嗎？

    小棠一直相信，即便語言不相同，人與人之間的眼神和肢體交流也可以完全沒有阻礙地完成溝通。

    藏族的中年男人也對她笑，而后看了看她身邊的王明軒，又說了很多話。

    小棠完全茫然。

    幫他們選景拍了幾張照片后，小棠將相機換給了這對中年的藏族夫妻。

    中年女人對她說了一句話，唯一的一句小棠聽得懂的就是，“謝謝?！?/br>
    小棠回應她，“不用的?！?/br>
    后來的話她就聽不懂了，蹙眉，她放棄了自己一開始堅持的認知，她不覺得自己現在僅僅通過局限性的對方的眼神和肢體語言就可以看懂，他們想要表達什么。

    中年女人還在說話，小棠扯了扯身邊人的袖子，對他道，“翻譯一下?！?/br>
    王明軒附身在她耳邊和她解釋道，“我剛才問，他們為什么他們在自己的居住的故土也要拍照留念？他們回答我說，他們現在在外省居住，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難得回來，便想要住幾天拍幾張照片?！?/br>
    簡單地說完話后，中年女人挽著她丈夫的手和他們道別，一邊走一邊不忘回頭對王明軒說了一句，“先生，您妻子可真可愛?！?/br>
    王明軒莞爾，“謝謝?！?/br>
    人漸漸走遠了，小棠抬頭，看向身邊的人，擰眉，“有什么好笑的，為什么你一直笑，還有剛才我說完話你就開始笑了?！?/br>
    “你真想知道？”王明軒問她。

    “是我說錯了什么話嗎？”像是想到了什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這么反問給他。

    “沒有?！陛p撫她的長發，將耳邊的碎發幫她別在耳邊，王明軒的神色還是讓她覺得一定有什么是她剛才說錯的話。

    “將他們剛才和我說的話，還有我說的話給我翻譯一下?！?/br>
    王明軒笑問，“阿棠，自己說的話都不知道是什么？”將帶著的薔薇紅景天水的瓶子打開，溫暖的還冒著熱氣。

    被王明軒喂著喝了一口，小棠蹙眉后，“你告訴我那么多，我只是憑著記憶來回答的，哪里知道都是什么意思？”抱穩水杯在對方的手上，被強迫著往下喂，她只能順應地去喝，一口，又一口。

    “不要了?！?/br>
    “不行?！蔽顾龑⒁黄考t景天水喝光了。

    王明軒問她，“真想聽你剛才的對話意思？”饒有興味的語調。

    搖頭后想了想又點頭，紅景天的味道讓她有些難受的敬謝不敏。

    “好，我告訴你?！蓖趺鬈幫晖暾貛托√姆g她剛才和那個中年藏族女人之間的對話，一開始的起初，她問你能不能幫她和她的丈夫拍一張照片，你回答她說，“你好，不用氣的?！彼种钢覇柲?，小姑娘你們其實夫妻吧？你回答她說，你說呢？；最后，她向你夸贊道，‘你丈夫可英俊，你回答她，當然，他一直都是這樣?！?/br>
    再也忍不住，王明軒越說越笑，完全不知道說了什么的小棠在聽完他說過的所有翻譯后，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見他笑，她就別扭的扯他的袖子。

    “王明軒?！彼久?。

    “我知道你完全不懂自己都說了什么?！?/br>
    “那你還笑?！毙√臎]好氣的問他，“你難道就沒有向他們解釋一下，說我其實是不懂藏語的嗎？”

    那么不氣的話，一句一句都讓她覺得無語至極。

    王明軒將她扭在一起手指松開，解救了她的手指不被她自己的指甲殘害，“我為什么要和他們解釋，其實阿棠你雖然不明白，但是每句話都完全應對上了，不是嗎？”

    應對上了是沒錯，但是……

    “你有意的，你可以......唔……”她側目，卻被他附身親吻住。

    輕柔的吻，讓猝不及防的人只能完全去承受，唇片廝磨輾轉，王明軒在吻她的時候，忍不住贊揚，“阿棠，你可真是個語言天才?！?/br>
    小棠推開他，臉色緋紅不知是因為剛才的戲謔還是因為那個纏綿的親吻。

    ——

    7月4號，在小棠輕微的高原反應完全恢復以后，當晚，王明軒幫她妻子收拾好了行李，帶她回蓮市。

    重新定下的機票，小棠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入睡之前她只對王明軒說道，“要回去的早上，趕早的話，你要叫醒我?！?/br>
    “好?！蔽橇宋撬念~頭，讓她安然入睡。

    7月5號，凌晨4點多，王明軒收拾好了一切，最后轉身看到正蜷縮在床上熟睡的人，記得小棠昨晚和她說得話，想要叫醒她伸手在剛剛觸及到她裸露在外的圓潤的肩頭的時候，還是沒有忍心叫醒她。

    因為阿豪的離世，對小棠造成了不少的影響，她入睡很晚，晚上即便抱著她，她還是會做噩夢說夢話。

    看著她妻子在睡夢中完全退卻了一切掩藏的側臉，王明軒知道怕是只有在熟睡中她才會難掩自己心中的脆弱和悲傷。

    酒店標準的雙人床上，她妻子安然地睡在上面，不是太大的床，卻顯得蜷縮在床被間的她格外的嬌小。

    昨晚睡得晚，所以小棠身上穿的還是長袖的睡衣，見此王明軒不再叫醒她。

    凌晨5點，昨晚到的簡赫已經在酒店等著，見上司出來，下了車準備過去接他手里的行李，卻見王明軒什么都沒有拿，風衣裹在懷里的人身上，還在沉睡的人一只手臂露在外面，露出淺米分色的睡衣袖子。

    雖然見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但是簡赫還是沒有反應過來的怔了怔，很自覺地噤聲沒有說話，簡赫順著王明軒示意的方向看去，而后他才走到酒店的兩個侍者身邊，接過了行李箱。

    清晨的西臧，風還是有些冷，王明軒抱著小棠上車后，即便在盛夏，他還是讓簡赫開了暖風。

    小棠蜷縮在王明軒的懷里，凌晨才真正入睡的人，完全沒有知覺。

    和阿棠在一起這么久，王明軒知道對小棠來說影響她睡眠的不是過分的舉止，睡夢中的她誰動她都不大有反應，睡不安穩只會因為身邊的聲音，很晚開口說話的孩子，聽覺的感官格外靈敏，還好，昨晚因為她睡不著給她帶了耳機聽安眠舒緩的古典樂，今早這么大的動靜，現在帶著耳機的人完全沒有感覺到。

    “王總，返回蓮市，您會復職嗎？”簡赫一邊開車一邊問坐在后面的人。

    看了看懷里熟睡的人，王明軒搖頭，“再等一等?！?/br>
    “嗯?！焙喓詹辉賳?。

    王明軒抱著懷里的小棠換了個姿勢，讓她睡得更安穩，車子在西臧的盤山公路的穩步行駛中，周圍陷入沉靜中，他摘掉了小棠耳側的耳機，讓她休息地更好一些。

    這樣的輕微舉動，卻讓懷里的人掙扎著醒了過來，“王明軒，你醒了?！眲偹训纳ひ魩е犹赜械能浥?。

    王明軒聽他妻子說的話就知道她現在還沒有完全清醒。

    “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br>
    小棠再即將睡醒后總有些迷茫，大腦還在一片困頓中。

    來不及細想什么，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的人在聽了王明軒的話后，完全沒有顧忌的閉上了眼睛。

    簡赫從車內的中央后視鏡看到王明軒哄小棠入睡，總覺得即便兩年過去，太太似乎一點都沒有變，不論什么時候在上司的身邊都像是個孩子一樣。

    當然，只是在上司身邊。

    想到面對a市強大的輿論惡劣壓力都面色冷然的那個女孩子，簡赫突然想笑了，這對夫妻真是非比尋常。

    黑色的賓利行駛了整整四個小時才抵達拉薩機場。

    將近十點鐘的太陽，開始變得溫暖，即便機場的風很大也不覺得有寒冷的感覺。

    行李托運后，王明軒抱著小棠上了飛機的頭等艙，將近半個小時后飛機起飛，看懷里的人還沒有要蘇醒的樣子，倒也有點出乎王明軒的意料了，小棠睡眠向來很輕，第一次在沒有給她服用任何安眠藥劑的時候，她一路上都沒有醒過來。

    抱著她靠在座椅上，索性讓她直接躺靠在他身上睡。

    半晌后，飛機即將起飛，見有空姐過來，簡赫原本要阻止的，卻沒有來得及。

    空姐隱約看了一眼座位上的人，再沒有看清楚的情況下好意出聲提醒王明軒，“先生，請您和您的……”風衣遮掩了熟睡的女孩子的側臉，蜷縮在英俊男子身邊的女孩子看不出確切年齡，不過看著抱著她的人的寵溺方式，空姐有意壓低聲音，繼續道，“請您在系好安全帶后，抱好您懷里的小女孩?！?/br>
    小女孩？

    王明軒淺笑，這么說也沒有錯，將他身邊的人長發撥到而后，露出了一張相比實際年齡過于稚嫩的臉。

    和她在一起，他確實有點‘老’。

    三十多歲，男子風華正茂事業有成，這年紀又怎么可能‘老’呢？王明軒感嘆的是他和自己妻子間的年齡差。

    畢竟她太年輕了，二十多歲依舊宛若十八歲的稚嫩容顏?？尚?子冷冽起來，軟硬不吃，倒是誰都招架不住。

    真不知道這性格是怎么就養成了這樣？

    無奈地搖搖頭，向身邊的空姐要了羊絨毯，搭在她的身上，感覺到溫暖她整個人都依著攀附在他的身上。

    只有睡熟的這個時候，才會露出她這個年紀會有的青.澀。

    小棠醒過來的時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到正午時分頭等艙內靜悄悄大都入睡的人，她一時間有些愕然。

    “醒了？”閉著眼眸的人在她耳側輕聲問。

    小棠從想要從王明軒身邊下去，卻在低頭的瞬間看到了自己身上穿的睡衣。

    “你怎么沒有叫醒我？”尷尬的語氣?！艾F在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閉目養神，靠在沙發椅背上的人依舊沒有睜開眼。

    “睡衣?！?/br>
    “安然在毯子待著，沒有人會注意?！?/br>
    現在沒人注意她自然知道，可是要下飛機的時候呢？她要穿著睡衣……

    “沒關系，你下去的時候，我再把你抱下去就好了?！?/br>
    “至少應該有一件外套也好?！?/br>
    “不用穿外套，反正都要脫，回去上床睡的時候只穿睡衣脫得也方便一點?！?/br>
    “……”

    小棠蹙眉，“我睡覺才不脫睡衣?！?/br>
    “嫌麻煩？”他睜眼抱著她在她耳邊輕語，“不要緊，反正每晚等你睡了，我都會幫你脫?！?/br>
    怪不得，她每晚的睡衣都會被丟在一邊，小棠愕然，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裸睡的時候對睡眠好，好習慣要養成?！?/br>
    “公共場合，我們可以不說這個話題嗎？”

    王明軒淺笑，“再睡一會兒吧?！?/br>
    “嗯?！笨吭谒膽牙?，半晌后看王明軒入睡，小棠卻靜靜地就這么蜷縮在他身邊。

    頭等艙，占據飛機最好的位置，空間寬闊，座位柔軟，延展后近似單人床，如此舒適的空間里，不知道小棠為什么總會想到阿豪，想到冰冷的雨天，想到那些從她之間慢慢消散的輕盈骨灰。

    “阿棠?！?/br>
    “嗯？”

    耳邊的輕聲囈語，讓小棠回過神來。

    她以為他醒了有意叫她，側過臉的時候，她才知道是剛剛入睡的王明軒在夢中輕喚她的名字。

    怔然半晌后，小棠這才發現原來在他在睡著的時候最近也常做噩夢。

    她睡眠這幾天一直都不好，便從來沒有發現。

    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小棠靠在他身上，她知道的，他們都沒有辦法立即從陰影中逃脫出來。

    傷痕在避之不讓人看見的心底，傷口很深，需要一點一點愈合。

    療傷，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情，這次卻因為在他身邊，讓她安心了很多。

    握著他的手，小棠的臉貼靠在他的手臂上，“睡吧，王明軒，這次換我來陪著你?！?/br>
    飛機上，三萬英尺高空，小棠望著近在眼前的王明軒的衣服扣子，手指扯著他的衣角怔怔得出神。

    阿豪的死不尋常，但是因為事發在碧落漁村的洪災后，不要說他們就連警方調查起來的難度都很大。

    越是努力讓自己忘掉那些鮮血淋漓的場面，可那些傷口像是撕扯著在腦海里向她裂開了一般。她的痛恨那么深，更多的確是恨自己的無力。

    這兩年，經歷的事情太多，習慣了將痛恨加重在心底，可壓抑的她卻幾乎要窒息，泄憤的情緒方式只有在王明軒的有意下她才能真正的哭出來，多數時候，她是難過到麻木的，甚至連哭都不會了。

    阿豪的死對她來說是一個死結，糾結著，纏繞著，她越想打開糾纏的就越深。

    說到底，小棠終究還是因為他的死留下了陰影。

    她想過他會離開自己，早已經做好了心理的所有準備，甚至想著在他這短暫的最后日子里陪著他到處走走，可是，什么都沒有來得及做，而他，被病痛折磨了那么久，卻死于失血過多。

    和她不一樣，沒有人和他結仇結緣，可他被人害死了，一天找不到那個人，小棠就一天不能安心。

    盡管連她都不知道找到那個人后，她會對對方做什么？

    殺了他？還是拿刀在那人身上像他讓阿豪遭受的那樣狠狠地扎幾刀。

    可這一切終究于事無補了。

    阿豪回不來，而她到最后也只能出一口內心的惡氣。

    本以為自己會釋然，卻讓她突然發現，學著真正的從心底放下很難，很難。

    兩個至親的親人，父親死于車禍，阿豪死于意外案件，哪一個都不是順其自然地‘安樂死’，他們到底做錯了什么？上天要這么懲罰他們，明明一切錯的人都是她，為什么不懲罰她，而傷害她身邊的至親？

    伸手緊緊地握著王明軒的手指，這是她僅存的最重要的人，絕對不能在牽扯到他。

    將脖頸間佩戴的十字架捂在胸口上。

    ——沒有信仰，所以不是虔誠的教徒，但是這一刻，她想請求天主，禍事作孽深重都是因為她，一切沖著她來就好，請不要再傷害她的至親至愛。

    飛機展翅飛在高空中，小棠在將一旁飛機上的羊絨毯給王明軒蓋好后起身。

    正午，因為午睡時間長途飛機頭等艙中一片寧靜。

    小棠獨自一人靜坐著，望著窗外的空曠的景色，臉上神情靜謐肅穆一反在王明軒身邊的輕松活潑。

    放輕腳步進來照看的空間，在看到唯獨一人靜坐的女孩子后，認出了她剛才熟睡時候的模樣，只是現在不同于沉睡時臉上顯露出的過渡成熟讓空姐怔了怔。

    模糊了年齡，倒很難看出對方的真實年紀。

    阿豪逝世于六月末，這樣的沉痛情緒一直不自覺纏繞著小棠過了整整一個月有余。

    一個月轉瞬即逝，七月過去，那起案件卻沒有絲毫音訊，警方為難，因為洪災的原因現場證據具毀，沒有證據，案情無法進行，萬般無奈的沒有辦法，案情一拖再拖。

    蓮市，宜莊，書房。

    七月過去，八月來臨。

    小棠沒有意外地聽到煥芝打來的那通關于阿豪案情毫無進展的電話。

    不過，現在一個月后宛如石沉大海的案件，到讓她當初的執念和恨意沒有那么深刻了。

    整整一個月，在王明軒的有意安排下，出國度過了一段足夠閑散的時光，法國，意大利，澳大利亞，她不知道他帶著她去了多少地方，沒一個國度，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浪漫，重要的是有人陪在她身邊任由她‘任性’。

    她的心傷，大抵也只有他會有意的如此陪著她耐心‘治療’。

    八月初，不會午夜驚夢，不會再失眠，現在回到宜莊后，她內心的一切癥結都在他有意的舒緩下，漸漸淡化。

    書房的閣樓窗打開，她正想看看落在電線上的燕子，卻見樓下回來的人仰頭，恰巧看到了她，四目相對，唇畔的淺笑不自覺地勾起。

    也許是開窗的動作有些大了，小棠碰落了放在窗臺上的她的編花花環。

    閣樓下的人附身去幫她撿起來，再抬頭，王明軒見他妻子開窗戶對他笑，神情突然有些恍惚，這樣的一幕和曾經記憶中的過往一幕相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