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周鶯瞥了瞥他,見他吊著的那只手臂從袍子里滑出一半,心頭一軟,哪里舍得真生氣,軟著嗓子道:“那你不許再……” “砰”地一聲,顧長鈞揚手關了前頭的窗,探過半個身子將她定在椅子上,強行吻了上去。 下頭戲停了,樓下的人陸陸續續離開,也有不走要等下一場的。等人退的差不多了,他們才從包間出來,周鶯垂著頭,不大自然地跟在顧長鈞后面,顧長鈞昂首闊步步下旋梯,還回身扶了她一下。 “顧大人?” 未及下樓,就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 周鶯還未把顧長鈞和這個“顧大人”聯系在一起,就見那說話的少年笑著奔上來:“顧大人,真是您?您傷勢怎么樣了?我們全家,都掛念著您呢?!?/br> 顧長鈞頓住步子,那人又攔在階下,周鶯抬起紅透了的臉,朝來人看去。 是在戲樓里賣瓜子果干的伙計。穿得灰撲撲的,個子不高,約莫十三四歲,很瘦。 臉上有些臟兮兮的,背著好大一個筐。 但不管她再如何像像一個少年,周鶯也能認出來,這是個女孩子。 那少女眼睛忽閃忽閃的,看向顧長鈞的目光里全是熱情和崇拜。 她還知道顧長鈞的傷? 顧長鈞蹙眉瞧了瞧那少年,隱約記了起來,他點點頭,“嗯”了一聲,牽著周鶯的手的就下了樓。 那少女在后揚聲道:“顧大人,您再忙也要顧著傷勢,來日有機會,瑤兒再報顧大人大恩!” 上了馬車,周鶯沉默下來。 望著熱鬧的街,一點兒逛下去的興趣都沒有。 顧長鈞在和她一起之前,一直是獨身,從前她覺得他許是天生的冷漠性子,可在一起之后她才知道,他也會有熱烈的一面。 這么多年他在外頭過著什么日子接觸過什么人,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顧長鈞頭靠在車壁上,他坐在暗影里,目光幽黯,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周鶯。 適才在包間里鬧得有些過火,她這氣不知什么時候能消。 周鶯伏在窗上,忽道:“平時您和官員應酬,也像戲樓里那些人一樣,旁邊陪著那些姑娘嗎?” 顧長鈞愕了下,“什么?” 她轉過臉,含酸道:“您的手,是為了適才那姑娘傷的?瑤兒?您去寧州治水,一走那么多天,您孤床冷枕,想必也需人服侍的?!?/br> 顧長鈞給她逗笑了:“你想什么呢?” 周鶯抿了抿唇,壓下舌尖的苦澀:“您為什么不告訴我,您究竟怎么傷的?” 顧長鈞默了一會兒,他緩緩傾身過來,將右肩的袍子褪開些,周鶯立時警覺:“您干什么?” 顧長鈞苦笑,“放心,不是想碰你?!?/br> 他包纏著白紗的右臂露出來,用左手解開系住的結,一點點將白紗繞開。 周鶯心頭發緊,緊緊盯著他的手臂,想知道他傷得多重,又怕瞧見他的傷口。 顧長鈞將紗布解開一半,上臂部分固定著兩塊木板。 他低聲道:“骨頭出了點兒問題,斷了?!?/br> 周鶯抿唇,好在沒瞧見可怕的傷口??伤现[極了,顯然很嚴重。 他笑了笑:“適才那人,她父親是修堤的工匠領頭的,大水沖垮了剛修起來的堤,他一個老人家,我就在旁,怎能見死不救,抬臂擋了一下,就這樣了。然后就有個小工,哭啼啼的過來喊‘爹’,就是適才那個。然后我叫人把他們送回寧州?!?/br> 他抬眼看著她的眼睛:“就這點兒事,怎么就讓你想到我孤床冷枕?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來者不拒?” 周鶯不吭聲,紅著眼將紗布替他纏回去。顧長鈞湊近貼著她臉頰,“我這么多年,或是在戰場,或是一個人住在外面,有了你,才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人送美女給我,也有一些世家小姐愿意嫁我做妻,但我沒什么想法,從始至終,我想要的女人,也就你一個?!?/br> 周鶯將他手臂固定住了,小手攀著他的肩主動靠近,瑟瑟地道:“我知道了……” 顧長鈞咬了咬她的耳尖:“那你還氣不氣?” “嗯……”她耳尖發燙,哼聲道,“還有一點兒……” 作者有話要說: 遲來的一章。 感謝在20200202 22:52:58~20200205 00:56: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景咸很咸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656578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夢夢 2瓶;今晚吃土豆、32534734、欣然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6章 兩人逛了街市, 快天黑才回來。一進門,北鳴就迎上來:“侯爺,夫人, 蘇州周大人家的六姑娘來了?!?/br> 周鶯道:“梅香?她一個人?還是和二舅母一起來的?” “一個人, 帶了兩個小丫頭, 適才到的時候,穿的是男裝, 二爺叫尹嬤嬤帶著人梳洗去了, 瞧模樣有點兒狼狽?!?/br> 周鶯和這個表妹并不熟。在周家住的日子很短, 那幾個月每日都在周老夫人屋中, 和表姊妹們不過就是照個面寒暄兩句, 梅香會不請自來,她很意外。 顧長鈞道:“既客人來了, 安置著吧,是女眷,我就先不回內宅了?!?/br> 北鳴道:“適才陸大人派人來過,說晚上在春風樓設宴, 給侯爺接風洗塵?!?/br> “知道了?!鳖欓L鈞目送周鶯去了,轉身吩咐北鳴:“二爺在書房么?” 北鳴道:“在呢,二爺叫人在收拾東西,說要回任上去了?!?/br> 顧長鈞點點頭, 快步行至流雪軒,顧長林正在寫字,見他來便住了筆:“長鈞回來了?” 顧長鈞瞥一眼他說上的信箋:“寫家書?” 顧長林苦笑:“娘知道你去了寧州, 惦記你,如今平安回來了,給她報個信兒,也免她憂心?!?/br> 顧長鈞垂眼坐了,北鳴進來奉茶,又退了出去。 顧長林嘆道:“你還真準備永遠不回京城了?大哥沒了,娘膝下就剩你,你總不能就這樣晾著她不管?!?/br> 顧長鈞飲了茶,抬眼:“不是還有二哥、二嫂,四妹?” “你別裝糊涂,”顧長林在他身邊坐了,“我們這些人,頂不上你一個。你是娘親生的。如今為了鶯娘,你給貶到這么遠的地方來,成親也是自己做的主,娘還不定氣成什么樣兒。她對鶯娘再怎么不好,對你可是沒話說。你可不能娶了媳婦兒忘了娘,給人當成了笑話看?!?/br> 顧長鈞擱下茶杯,似笑非笑:“我心里有數?!?/br> “你有什么數?”顧長林挑眼睨他,“我瞧你如今醉夢溫柔鄉,是不愿醒了?!?/br> 顧長鈞曲指敲了敲桌案:“周鶯并沒做錯什么?!?/br> 屋中氣壓陡然低了下來,顧長林偷眼瞥了瞥顧長鈞,才覺出自己失言了。他從前就不敢在顧長鈞跟前擺兄長架子,這些日子住在侯府,替他掌事慣了,竟不知不覺地想做他的主。 顧長林尷尬地咳了聲,兩人沉默片刻,顧長鈞先開了口:“今晚陸大人設宴,以為我接風洗塵的名義,二哥一塊兒去吧,認認官場上的人,你離位一個多月,也得拿點兒成績回去?!?/br> 顧長林還沒反應過來,顧長鈞又道:“在蜀中二哥的六年了,位子也該挪一挪?!?/br> 顧長林頗意外,從前他這個三弟做著天子近臣都不肯私下里提攜一下自己,如今卻怎么,貶到這地方來倒轉了性兒? 顧長鈞站起身,負手走到窗前:“二哥,娘跟家里,我托付給您了?!?/br> 顧長林訝異道:“長鈞,你這意思,是真不打算回京了?” 顧長鈞扯開唇角笑笑:“誰知道呢,天威難測,看運道吧?!?/br> 顧長林深知,顧長鈞從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聽他說什么“看運道”這種話只覺像是在開玩笑。過去那么難的境況,他都憑著一己之力帶著整個顧家走了出來,年紀輕輕就做了輔國之臣,他好似生來就老道,就穩妥。 當時知道他和周鶯叔侄有染,顧長林第一個反應是“這一定是謠言”,顧長鈞他熟悉,那絕不是個感情用事會拿自己名聲開玩笑的人。直至顧長鈞被貶,接著又成親,他不信也得信,他那個不茍言笑心懷天下的弟弟,是真的在美色上頭栽了跟頭。 顧長林嘆一聲,垂首退了出去。 周鶯回到院子里,剛卸了釵環,外頭報曰“表小姐到了”。 梅香穿著落云新做的一條還沒上身的裙子,頭發剛絞干,披散在腦后。尹嬤嬤在旁跟著,眼角有淚痕。 周鶯摘耳環的手一頓:“梅香meimei這是怎么了?” 梅香扁了扁嘴,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喊了聲“鶯jiejie”,便捂住臉哭了起來。 尹嬤嬤心疼地哄著,側過臉對周鶯道:“還能是為什么?好好的姑娘,非要許給那孫瘸子。誰不知他們家難纏?那孫瘸子什么人品,也配娶我們六姑娘?” 周鶯淡淡笑了笑:“meimei吃過東西嗎?嬤嬤知道meimei喜歡吃什么,吩咐廚上多做幾樣?!?/br> 尹嬤嬤笑著應了,“那夫人和姑娘你們聊?!?/br> 周鶯指了指身前的椅子:“meimei坐吧?!?/br> 梅香垂著頭,接過侍婢遞來的帕子抹了眼淚,余光瞥見周鶯一段兒裙擺,流光水滑的絲綢料子,發光的藕荷色,繡著白色梔子花,一看就是新做的。腳上的繡鞋一塵不染,珠繡的紋樣,軟底的,專門在鋪有地毯的屋里穿。 這屋里的擺設適才也略略看了,不多奢華,不扎眼,可用的東西都是好的。 王侯將相,那煊赫人家,離她多么遠。 可眼前這位,不過是自己姑母私生的見不得光的女兒。不僅得了皇上封的郡主之位,還嫁得這樣好。聽說她在顧家做養女的時候就和顧侯爺好上了,焉知不是舍不得侯門富貴,才刻意拿手段攏的人呢? 反觀自己,生在江南有名有姓的大姓旺族,半途家道中落,還不如從來不曾富貴過,失去的滋味,有多苦啊。 如今更被一個痞子纏住了,死活要娶她為妻。她不甘心,至少也得嫁個像樣的官員或是大族公子吧?嫁個白丁,將來處處比人低一頭,不若死了算了。 梅香坐了,期期艾艾地道:“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如果真要被爹娘逼著嫁給姓孫的,我只有死路一條?!?/br> 她抬起淚盈盈的眼,澀聲道:“逃了出來,也不知該去哪兒,只有投奔jiejie來了?!?/br> 也唯有這侯府,姓孫的不敢闖。 周鶯平靜地道:“你在我這兒,可知會家里頭了?別叫舅父舅母擔心,落云,你去外院找個人回周家報信,說六姑娘來了我這兒,暫住幾日便送她回去?!?/br> 梅香聽言,咚地一聲跪下去:“鶯jiejie,你要真把我送回去,我只能死了!我不能回去,回去了,娘一定會逼我嫁的!上回二哥的事雖然平了,可如今二哥還仰仗那姓孫的做生意討生活,二哥鐵了心要拿我做祭,爹娘只會依著他!” 周鶯揚揚手,依舊叫落云去了,叫屋里的如煙把梅香扶了起來,“六meimei,你先別急,你有什么打算,不若與我說說?!?/br> 梅香勉強起了身,抽抽噎噎道:“jiejie,我不知道,我一心只想避開那個姓孫的,才到了你這兒,你能不能讓我慢慢想想?或是,jiejie,您愿意為我做主嗎?你是侯夫人,又是郡主,你說話,我爹娘想必愿意聽的。那姓孫的再厲害,總厲害不過姐夫。他再蠻橫,也橫不過侯爺呀?!?/br> 周鶯默了會兒,正巧尹嬤嬤來了,笑著道:“廚上都備好了,夫人和姑娘瞧擺在哪兒?” “行,放在稍間兒吧?!敝茭L站了起來,“六meimei先吃點兒東西,晚點兒再說話吧?!?/br> 梅香道了謝,侍婢扶著她去稍間用飯,周鶯瞥見她的腳,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似乎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