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郭芷薇朝她看過去,驀然怔住了。周鶯還是那個周鶯,可不知為何,此刻被她這樣瞧著,就有一股涼意從腳底直躥上頭頂,令她周身森寒。 郭芷薇不敢走,慘白著一張小臉跟周鶯保證:“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你別擔心啊,鶯姐兒?!?/br> 周鶯松開了手,郭芷薇快步挪動到另一邊的書架后頭去。 她甫一離去,葉昇就上前一步。周鶯一動不動,只用一雙澄澈的眼睛盯視著他。葉昇壓力陡增,又乖覺地退后一步。 “鶯……顧、顧姑娘,前番家中托付狄家嬸娘上門……” 周鶯垂了垂眼睛,語氣和緩些:“葉公子,萬事有家中長輩做主,輪不到你我來說?!?/br> 葉昇頹敗地攥住了拳頭,嘴唇翕動著,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故作平靜的說下去,“我只想問問……你自個兒呢?你是怎么想的?” “顧侯爺向來強勢,他瞧不上我,我不怪他。我只想知道,鶯……顧姑娘你的心意呢?你也是不贊成的嗎?還是……你和我一樣,是、是愿意的呢?” 周鶯剛要說話,書閣與小廳相連的那道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有個女孩子焦急的道:“芷薇、鶯姐兒,你們干什么呢?取個茶,要這么久?” 郭芷薇慌了,急忙道:“別!瓊芳,鶯姐兒、鶯姐兒她……” 她下意識地朝周鶯看去,對上周鶯的目光,急忙又轉了話頭:“我,是我!我裙子弄污了,見不得人,你們快叫我屋里的曼兒回去取件新的過來與我換上!” 那邊,葉昇好像根本聽不到外人的言語,他泛紅的雙目一直緊緊盯在周鶯的面上,聲音稍嫌暗?。骸澳憬o師母和老師守孝,前前后后三四年,我其實一直惦著你。上回在狄家,我和狄家哥哥們從花園經過,遠遠瞧見你和其他姑娘們在一處玩笑,我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了,我的心……” 周鶯聽得這話越說越過火,當即把臉一冷,斥道:“葉公子,慎言!” 又道:“你問的話雖奇怪,我若不應你,卻顯得是我優柔。我此刻便答你?!?/br> “我從始至終,不曾對你有過任何想法,只當你是我爹爹的一個尋常門生?!?/br> 她說得鄭重,葉昇張著嘴,愕了半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周鶯輕輕笑了下:“葉公子對爹爹至孝,這份恩情,我會記著。旁的,公子再莫胡言了。你知道的,我三叔脾氣并不好,若給他知道了……” 她言盡于此,福了福身,就朝門口走去。 郭芷薇嚇得花容失色:“等下!” 就此打開了門,可不叫外頭的都知道葉公子在這兒了? 周鶯白嫩的指尖撫在門上頭,聲音低低地,輕柔地道:“葉公子,今日您這番行事已是不妥,再耽擱下去,郭家的顏面還要不要了?” 這話說的很重。她的顏面不必說,必是要折損。而若此事揚了出去,郭家的少爺和小姐合謀將外男放進院子里sao擾別家小姐,這個名聲也絕不會好聽。 葉昇臉色變了又變,他目光遲滯地朝門前那姑娘瞧去??粗蔷碌牧~眉,水光溜滑的臉蛋,小巧的鼻子秀美的唇,無處不美,無處不驚艷。舊日相識的那個毛頭丫頭,在短短幾年內長成了這般艷絕無雙的模樣。 上回狄家宴上,他和幾位公子路過花園,恰聽得她抵擋不過眾女慫恿起哄,紅著臉念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那人,那景,烙在了心底,再也忘不了了?;厝ズ?,輾轉反側,茶飯不思。合著過去的那些記憶,憶及她幼時的懂事乖巧,她溫柔嬌怯的性情,若得妻如此,豈非人間至幸? 視線漸漸模糊,他看不清那雪光瀲滟的芳容了,事至此,他還有什么可奢望的? 就在她冷冰冰的目光中,葉昇狼狽地從窗口爬了出去。 “二姑娘,奴婢帶衣裙來了!” 周鶯掃向郭芷薇,后者尷尬無比地抓了抓自己身上的裙子。周鶯沒理會她的為難,手一抬,掀開門走了出去。 外頭眾女早等急了,紛紛湊過來詢問。周鶯嘴角噙著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指了指身后進退不得的郭芷薇:“你們問她?!?/br> 她從來都是個溫柔的姑娘,這是郭芷薇第一回 知道她的另一面。冰冷,殘酷,不留情面,像極了安平侯。 周鶯帶著落云返回上院,笑盈盈的陪在陳氏身邊,任由郭芷薇如何向她打眼色都沒有再理會。 回到安平侯府時,天已經黑下來了,陳氏被眾人敬了不少酒,周鶯親自扶著她跨過垂花門,冷風一吹,陳氏哆嗦了下。周鶯忙側過身子替她遮住風。 少女獨有的體香沁在鼻端,冷風中更顯幾分純凈。陳氏瞇著眼打量周鶯,想到今兒那些人不絕口的夸贊,陳氏心底也生出幾抹自豪感,當即口沒遮攔地道:“鶯丫頭果真長大了,難得又孝順。將來誰得了你這么個知冷知熱的美人兒,可不是天大的福分?” 周鶯給她說的面紅耳赤,當著下人跟前哪敢接話,垂頭含糊道:“二嬸慢點兒,路上滑?!?/br> 她也隱約聽見幾個太太打聽她,久不出門,這才參了幾回宴事,就惹出這么些麻煩來。周鶯心里頭煩惱不已。其實她還不想嫁,幼時的經歷令她比旁的女孩兒心思更重些,顛沛流離的日子她過怕了,好容易有這么個避風港,她不想那么快的又要面對另一個陌生的環境。 ** 顧長鈞今日回的早,天氣冷,臨近年關城中開始宵禁,甚少有人在外流連。馬車駛入青蓮巷,前頭坐著的北鳴叫停了車。 顧長鈞聽他遲疑道:“侯爺,葉九爺在前頭?!?/br> “……瞧模樣,似是醉了?!?/br> 顧長鈞面容沉下,伸手撩開車簾。 葉昇身上只穿著單薄的錦袍,月白色衣襟上頭浸了一塊酒污,他滿面淚痕,在車前“咚”地一聲跪了下去。 “顧侯爺,顧三叔!” 他帶著哭腔的音調拖得老長。不遠處跑來幾個青年男子,一臉尷尬地給顧長鈞行了禮,便去拖拽葉昇:“葉九弟,你醉了,不可胡來,顧侯爺瞧著呢!” 說話的正是郭芷薇的三哥郭銳,他今兒好心央meimei把葉昇放了進去,原想撮合有情人成就一段佳話,誰想根本不是那回事兒,顧家小姐不但沒感動,反把他和他妹子都怪上了。葉昇在宴上大醉,出了好大洋相。此刻他正后悔不迭,哪料葉昇這人外表翩翩佳公子,酒品竟差成這樣。 若教他說出“顧小姐”三個字來,給人聽見,可不徹底把人家閨女的名頭污了? 再說眼前正對著顧侯爺,那可是個殺人不眨眼沒情面可講的主兒。郭銳一臉為難,和幾個友人一塊兒架著葉昇,跟顧長鈞陪笑道:“對不住,擋了侯爺的路,葉公子今兒多吃了兩杯酒,走錯道兒了,我們這就帶他走?!?/br> 顧長鈞淡漠地點了下頭,撂下簾子,吩咐北鳴行車。 “鶯meimei……我不信她心里當真沒我……顧三叔,你為何要委屈她、棒打鴛鴦……我……” 葉昇當真醉透了,他已分不清眼前是夢境是現實。他有一肚子的話,一肚子不可對人言的話。被拒婚后,他一直獨自藏著心事,怕家里人不高興,怕外頭人瞧笑話。他忍了好久好久,今兒聽到周鶯那么絕情的幾句話,他全然崩潰了。 他指著顧長鈞的馬車,開始罵罵咧咧,郭銳等人慌得伸手去堵他的嘴,葉昇牙關一合,將郭銳手掌咬得鮮血淋漓。 顧長鈞在車內頓了下,深邃的眸子剎那迸出幾朵火星子。 “北鳴?!?/br> 車內傳來壓低的說話聲。北鳴渾身一震,知道侯爺這是不高興了。 “替郭少送送葉公子?!?/br> “送我的名帖上門,問問葉大學士,葉家的書讀到哪去了?!?/br> ** 周鶯在錦華堂小廳外頭,從落云手里接過披風,正欲提步出去。外頭就傳來通報聲,說是侯爺來了。 周鶯連忙屈膝行禮。 簾子一掀,顧長鈞帶著寒氣步入進來。 周鶯道:“三叔……” 顧長鈞“嗯”了聲,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 “去柏影堂候著?!?/br> 周鶯怔了下,一旁春熙給她打眼色,“侯爺叫姑娘去柏影堂?!?/br> 心里頭升起絲絲縷縷的不安。 今天為的什么事? 難不成,郭家發生的事兒,他已經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爭取更一章渣渣,久等啦親親們。 感謝在20191202 22:15:00~20191203 09:55: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晉江一團線線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景咸很咸、云溪出岫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今晚吃土豆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章 顧長鈞從錦華堂出來時,天際又飄起了雪花。北鳴早取了天青竹節傘在手,在后替他撐著。饒是如此,仍有點點雪籽飄在他鬢邊肩頭,行至錦華堂院外,見兩個少女撐傘立在階下。 顧長鈞眉眼微凝,見那傘下一抹蜜合色的影子,中間隔著飛雪漫天,怎么也瞧不真切。 想到方才府外哭喊不止的少年,正是為了面前這人,癲狂無狀,酒醉失態。顧長鈞唇邊掛了抹冷嘲。 久在官場,看得多了,傾軋利用,陰謀陽謀,他早不信什么真情,只覺孩子氣得可笑。葉家失了圣心,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如今想借他做現成梯子,重攀高峰,卻用如此下作手法,令人不齒。 周鶯凍得嘴唇發白,為表敬意,她一直侯在外頭。見顧長鈞來了,忙推開了落云的傘,斂裙屈膝拜下去。 顧長鈞點點頭,受了這禮,越過周鶯,率先步上石階。 屋里燒著炭盆,高腳燭臺上燭燈爆了燈花,他高大的身影映在屏風上頭,偉岸挺拔。走進幾步,解去大氅,習慣性地遞在身后跟著的北鳴手里。 周鶯怔了下,抓了抓衣擺,方屈膝將面前遞過來的大氅接過來。 顧長鈞已意識到什么,轉過臉來,見周鶯抱著他的衣裳掛到稍間的衣掛子上了,還從袖中掏出帕子,小心地抹去了上頭雪融的水跡。 北鳴應是沏茶去了? 顧長鈞沒有吭聲。解開頸間兩??圩?,自顧去內室更衣。 北鳴捧了托盤進來,見小廳里鶯姑娘局促地站著,過來奉了茶,低聲道:“姑娘請坐,侯爺就來了?!?/br> 話音才落,顧長鈞就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換了件石青色浮光錦面右衽家常袍子,頭發上沾帶幾分水意,應是才潔過面。 昏黃的光暈給他冷硬的面容平添幾許柔色。周鶯福身再喚了一聲“三叔”。 顧長鈞揮退北鳴,在書案后捧了茶,指著對面的紫檀春凳道:“坐?!?/br> 周鶯謝過,方小心地在上坐了。 屋中只余他二人,周鶯緊張得似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顧長鈞啜了口茶,淡淡地抬起眼。 他朝她看過去,淡漠的目光在對上面前那張俏臉時微微凝滯了一瞬。 旋即他便垂下眼睫,沉聲道:“說吧?!?/br> 周鶯不解地望著他。他喊她來,卻叫她先開口?她該從何說起? 周鶯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硬著頭皮開口:“近來老太太身子好多了,胃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