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周鶯回到青蘿苑,心里頭久久不能平靜。 她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明白狄太太的意思。 狄太太是來替她說親的,說的是葉家的公子…… 周鶯說不出自己心里是個什么滋味。一方面有些羞澀,完全沒料到如今輪到了自己說親。另一方面又十分不安,她若出嫁,少不得顧家要出錢出力替她籌謀,這份恩情,究竟何日才還得清?而顧長鈞又會給她尋個什么樣的夫婿?將來她又會過著什么樣的日子? ** 顧長鈞從錦華堂請安出來,緊蹙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開。 書房里,幾個得力的幕僚圍坐在桌旁。顧長鈞面前擺著張未完的畫,畫案上頭丟著一只蘸滿了墨的筆,墨汁點點滴滴落在那金絲楠木畫案上頭,并沒人去理會。 “……葉家雖不濟,根底是在的。如今寧王正要收復那些勢力,若侯爺先開了這個頭,寧王行事就更方便?!?/br> “我以為不然。葉家如今大不如前,自詡世家大族,一直不大將侯爺瞧在眼里,如今家世敗落,早沒了往日風光,卻還妄想攀上侯爺這門親,若是允了,人人以為侯爺好相與,豈不什么人都要湊上來?” “這在外頭,人家只會說那葉家顧念舊情。畢竟那葉九爺與大爺有這層師生關系,他以嫡出身份求娶大爺的養女,若婚事成了,那便是一段佳話。至于侯爺的立場,誰又會在意?” 聽下頭七嘴八舌地說著看法,顧長鈞始終沒吭聲。 炭盆火燒的極旺,顧長鈞心內有些煩亂,不免燥熱起來,起身行至窗前,將軒窗推開了。外頭一場好雪,正在無聲飄落,院子里頭一片銀白,連適才他們進來時行過的路上留下的足印都給覆住了。今年這場雪,下得未免太久了。 那些個幕僚又爭論了起來,顧長鈞揮了揮手,將人都遣了。 不想成這門親,倒不是覺著葉公子配不上周鶯。只是中間隔著太多的利害關系。他這樣的人,行什么事都要考慮幾分得失,虧本的買賣,他向來是不肯做的。 回身拿了筆,見桌上滴了墨滴,張口想喚北鳴進來收拾,卻聞得一個軟糯糯的聲音在外,“北鳴哥,三叔回了么?” 顧長鈞下意識地怔了下。 而后反應過來自己是誰的三叔。 他幾乎沒怎么聽見過這姑娘說話,見面不過低著頭喊他一聲。原來,她的嗓音是這樣的。 嬌嬌軟軟,甜甜糯糯,像今晚宴上吃的那雪團子。 作者有話要說: 遲來的一章。如無意外,應該是日更的。這章寫了三四遍,都不太好??傆X得自己特別啰嗦。 謝謝大家,隨機紅包還會有,謝謝支持。 感謝在20191129 10:49:12~20191201 06:00: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深水魚雷的小天使:晉江一團線線、雪落蒹葭、屋里的星星、畫七 1個;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景咸很咸 3個;起躍、無奈排第七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水煮魚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云溪出岫、曚襲 2個;水煮魚、酒、sweettea、corriseng、蕭寒玦腦殘粉、六喜桃、懶言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hhhhhh 5瓶;芳芳芳、小惠 2瓶;冬瓜兔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章 前番顧長鈞派人尋她來,卻未得機會謀面。因此聽說他今日早歸,周鶯便主動前來請安。 雪下得不小,一路走來,兜帽上結了霜,腳上穿的繡鞋給雪水浸透,涼的快沒知覺了。任何事兒遇上顧長鈞,她總會忙亂出錯,臨行連木屐都忘了穿,此刻只得硬著頭皮扛著那冰涼的觸感。 為表尊敬,她一進院子就摘了兜帽,手里捧著一只小巧的食盒,緊緊抱在懷里生怕里頭的湯水冷了去。 候了片刻,北鳴才笑著請她進去。 掀開夾棉藏青色簾子,偌大的穿堂里零星置著幾只椅子,周鶯上回來此,還是五六年前,養父帶她過來跟三叔借一只前朝名士的字帖,給她開蒙用。 書房仍是過去的模樣,顧長鈞數十年如一日的在此看書、議事,也在此休息。 南面是整面墻的博古架,里頭珍玩寶物不一而足,窗下一張大炕,是平時顧長鈞下棋的地方。北稍間便是書房,靠墻擺著一張畫案,正中是書桌,此刻顧長鈞就坐在書桌后頭,穿著靛藍云紋袍子,頭發束得一絲不茍,用一根水頭極好的玉簪固定住。 周鶯不敢多瞧,手里提著食盒福身拜了拜,聽得上首顧長鈞沉默良久方“嗯”了一聲代表他在聽。周鶯見他似乎沒有打算說話,便從食盒里捧了一盅湯水出來,低聲道:“三叔夤夜瞧書,夜里風涼,鶯兒備了暖身茶,請三叔嘗嘗?!?/br> 顧長鈞丟開書,抬頭朝她看過去。 她頭垂得極低,身上的披風解去了,穿著件半新不舊的淡青色寬松襖裙,裙底濕了一塊,想是適才在外頭踏了雪。朦朧昏暗的光下,他瞧不清她面容,只見她躬身捧著湯盅,瞧來便與侍婢無異。 顧長鈞抿了抿唇,道:“擱下吧?!?/br> 察覺到他聲音里暗涌的幾分不耐,她心內茫然,卻不知自己如何令他著了惱。 周鶯定了定心神,上前將湯盅放在書案上,囁喏了片刻,想著要不要問問他上回尋她何事。還未開口,就見他手里已經拿起了適才丟下的那本書,漫不經心道:“有事?” 看來他已經不記得那天叫人傳她過來說話的事。也是,他這樣忙,在外頭做的都是大事,內宅那點芝麻綠豆的小事,想來他早已忘卻了。 周鶯慌忙垂眼一笑:“無事,不擾三叔了?!?/br> 她急急退了下來,行至明堂,余光瞥見隔間角落的矮凳上,放著幾件疊的整整齊齊的衣裳和兩雙玄色靴子。 是她前番送過來的。依舊放在那兒,他果真不曾穿用。 周鶯自嘲地笑了下,快步走出了屋子。 顧長鈞撂了書,視線落在桌角的湯盅上頭。熱氣裊裊,難為她裙子都浸透了雪水,這湯竟還是溫熱的。 信手撥開盅蓋,里頭澄亮的湯水入目。切得細細的參絲,和著百合,透出微辛的姜水味道。 顧長鈞忽然想到,若是此刻跟前再擺幾只雪團子,合著這暖人脾胃的湯水,料應是極美的。 但那湯水,他終究不曾碰過。 ** 周鶯病了。 昨晚回來時小腿以下已沒了知覺,當時還不曾在意,熟料清早想起身,竟是天旋地轉,頭痛得像有小人兒在腦中擊錘。 在老夫人那邊告了假,怕過了病氣給人。春熙過來探了一回,陳氏也叫人送了湯藥來。 周鶯難得不用早起,狠狠地睡了幾個時辰,待醒來時,竟已是傍晚了。撩開帳子,就見落云守在外頭炕上,神色有些落寞。 周鶯掙扎起身,把落云喊過來問話。 落云瞞她不過,只得說了:“……適才奴婢聽二太太身邊的春娟說,姑娘的婚事……吹了?!?/br> 周鶯怔了下,聽落云道:“說是三叔不待見葉家,不同意,老太太不敢應,已經打發了狄太太?!?/br> 周鶯心內淺淺地松了口氣,推了落云一把:“以后這樣的事,不準打聽。叫人知道,還以為我多想離家,沒的叫人瞧笑話?!?/br> 落云眼圈微紅:“在別人跟前,我自然不說。奴婢和姑娘相依為命,有什么不能和姑娘說?奴婢是擔心,姑娘不小了,別人家這個年紀的小姐,早就定了婚事,只等繡嫁衣出嫁。姑娘的事兒因著守喪耽擱到現在,如今連人都未曾定下。侯門嫁女,光是走六禮就得一兩年,便是姑娘等得,葉公子這樣的人,又有幾個?這回錯過,將來遇見的,誰知又如何?” 葉九公子是顧長琛的門生,舊年常在府上走動,前去拜見老夫人時,因那時周鶯還年幼,未曾十分避退,兩人曾謀過面,甚至周鶯還知道一些關于他的事。 葉家家大業大,葉九公子的曾祖父早年做過蘇州織造,借由豐厚的家財,隨著子侄及第入仕,聲威日勝,漸漸在京城站穩了腳跟。世代苦心經營,才培養出葉九公子這么一個出眾人物。葉九公子名葉昇,是葉家長房嫡幼子,生得唇紅齒白潔凈挺拔,顧老夫人很是喜歡他。狄太太上門說和,當時顧老夫人就有些意動,兩個孩子都是自己看大的,又都是顧長琛在意的后輩。若是能結為連理,想他在天有靈,也會十分欣慰。 可顧長鈞不答應。 周鶯暗自嘆了口氣。她這輩子,做了這顧家的姑娘,就少不得得為顧家的利益著想。朝廷上的事她雖不懂,但這些年養父和三叔之間的爭執她看得多了,因為政見不合,連親兄弟都不能和解,更遑論葉家還是外人。 周鶯這一病,轉眼就是小半月,適逢她手帕交郭芷薇的祖母郭老太君生辰,因和安平侯府住得近,兩家關系尤其親近,當日,陳氏攜周鶯和幼子顧麟到場。過了垂花門,就被郭芷薇和她嫂子郭二奶奶迎進了上房,里頭已到了不少賓客,熱熱鬧鬧說著話兒。聽說安平侯府女眷來到,屋中明顯一靜。侍婢打了簾子,一陣濃郁的香風從里撲了出來。 按身份續了禮,幾個女孩子就涌過來圍著周鶯,要和她一塊兒去后院瞧臘梅去。 周鶯目視陳氏,得她首肯才笑著應了。郭芷薇牽著她手走在前面,四下再沒長輩,眾女活泛起來,郭芷薇笑道:“今兒都來了我這兒,少不得我得做回東,趁著宴還沒開,請大伙兒去百香閣喝茶去?!?/br> 幾個姑娘就往后園而去,百香閣臨水而建,南面是水,北面就是梅園,郭家這片梅園有些規模,是在整個京城都出了名的,百香閣也是因這梅香而得名。 郭芷薇請那幾個小姐在小廳坐了,牽住周鶯的手與大伙兒道:“鶯姐兒最懂烹茶,我請她替我掌掌眼,姑娘們稍待?!?/br> 帶著周鶯推門進去了,一扇大屏風后立著好幾排通到屋頂的書架子,擺滿了各色卷冊。這百香閣本就是郭芷薇與家中姊妹們讀書開蒙的地方,周鶯也知道,她收藏的好東西,多半都藏在這書閣里。 郭芷薇朝她指指后頭的書架:“鶯姐兒?!?/br> 周鶯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光線昏暗的書閣后頭,緩緩轉出一個人來。 周鶯面色一變。 那人已飛快拱手躬身下去:“顧姑娘!” 周鶯氣血翻涌,橫眉瞧向郭芷薇:“芷薇你這是何意?” 郭芷薇連連朝她作揖:“鶯姐兒,我也是沒法子,我三哥百般央我,說你要是不見葉九爺,他……他就要生生憋死了……” 周鶯轉身提步就朝外走。 葉昇急道:“顧姑娘!您請留步?!?/br> 幾步躥上前去,攔住了周鶯去路。 郭芷薇臉色發白,不住哀求:“小聲些,小聲些!鶯姐兒,你別怪我,我也是見葉九爺他,實在太可憐了……” 周鶯目光澄亮,容色冷的如霜似雪?!叭~九爺可憐,我不可憐,我的名節不可憐!”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 感謝在20191201 06:00:11~20191202 22:15: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雪落蒹葭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景咸很咸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冬瓜兔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章 “鶯meimei!” 那葉昇失聲喚道。一時情急,將舊時的稱呼也喊了出來。 這聲meimei,令周鶯想到養父,想到養父提及葉昇時目中含笑的溫和模樣,想到養父死后這位葉九爺披麻戴孝為無子的養父抬棺。瞧在這些情分上頭,腳步邁不開了。 稍稍壓下心底的慌亂和憤怒,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許多。 郭芷薇見她終于肯留下,長長舒了口氣,見葉昇雙目泛紅神情激動,知道有些話她若在此,恐怕二人不便說。郭芷薇便欲退出去:“你們聊著,我……” 陡然手腕上一緊,周鶯將她死死扣住,眼睛盯著她一瞬不瞬地道:“芷薇,你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