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剛才殺人的時候不害怕,現在見了朕倒是怕得跟看到了鬼一般,”裴度一邊捏著鐘意的下巴強著她抬起頭來、拿了帕子細細地給她擦著臉的血與淚,一邊低低地嘆息著,頗有些無可奈何地退步道,“算了,你先閉上眼睛,一會兒臉上的血都進眼睛里去了……好了,不要哭了,不怕,朕在,沒事了?!?/br> 鐘意想,這位皇帝陛下以前一定沒有真的怎么安慰過人,因為他就完全不知道,當他用這樣溫柔的語調輕聲哄著一個人“不要哭”的時候,對方的眼淚根本就不會由此止住,反而會愈演愈烈。 鐘意渾身顫抖,哭到停不下來,很奇怪,她其實對剛才的動手并不如何后悔,也算不上真的是如何如何地害怕,可她就是想哭,很想很想哭,哭到停不下來。 她的哭聲甚至從含在嗓子眼模糊一團的哽咽,一步一步發展到快要成“孟姜女哭長城”的架勢。 一片模糊中,鐘意感到對面人的身影微微僵硬了一下,似乎是不明白這個人怎么被自己安慰了兩句還越哭越兇了,猶豫了片刻,無奈地放棄把鐘意的臉擦干凈的無意義舉動,低低嘆息一聲,攏了攏鐘意的腦袋,頓了頓,讓人靠在了自己胸口上。 “算了,哭就哭吧,”裴度僵著身子無可奈何道,“就這一回,下不為例……真是麻煩,唉?!?/br> 于是鐘意總算能毫無顧忌地、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宣泄一般,靠在這位陛下胸前,放聲大哭。 一邊哭一邊抽噎著斷斷續續道:“我,我沒有,我本來沒有想殺人……” 鐘意想,自己這句辯解實在是既蒼白、又無力,她方才動手殺人的罪證都還擺在他們兩個身邊,且對方也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多久,聽那話里的意思,似乎是把方才鐘意行兇的整個過程都看了個一清二楚,鐘意還如此狡辯,實在是沒什么意思。 但腦子里想的是一回事,嘴巴里說出來的又是另一回事,仿佛她的嘴巴突然被另外一個別的什么人控制了一般,絲毫不停自己大腦的指揮,只一意孤行地對著身前人哭訴著:“我不想,我沒有,我本來……” 很蒼白無力的解釋,但鐘意就是要說。 恍惚間,鐘意似乎又想明白了,她并不后悔方才自己動手殺了定西侯世子,也不懼怕死人,她之所以在這里哭到歇斯底里地停不下來,歸根結底,是因為她心里委屈。 就是因著委屈,她那仿佛被人為掐掉的嗓子又重新恢復了原有的功能,如一個怨婦般對著身前的人一遍又一遍重復訴說著毫無意義的字句。 “朕知道,”裴度伸手揉了揉鐘意的頭頂,溫聲道,“不是你的錯,是他該死?!?/br> 猶豫了片刻,見鐘意哭得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裴度頓了頓,捂住了懷中人的眼睛,然后對著旁邊做了什么,瞬息之后,確定地上躺著那位死得不能再死了,裴度低下頭,輕輕附在鐘意耳畔,小聲哄她道:“其實剛才人還活著……你沒有殺他,是朕殺的?!?/br> 第37章 彈箜篌 等鐘意把一潰千里的心防重新整好,垂頭擦干了眼淚跟在宣宗皇帝身后出來,外面已經是寂然一片,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了…… ——原先跟在定西侯世子身后一起過來堵鐘意主仆的那群人呢?竟然一個也不在? 全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么?! 鐘意不由震驚地回頭望向正在拍拂著袖角塵灰的宣宗皇帝。 裴度輕咳一聲,便有一黑衣人應聲從天而降,正正跪在宣宗皇帝與鐘意身前,沉聲稟道:“啟稟陛下,天鷹衛十一隊已清掃完畢,所俘共一十人,其八人為定西侯府世仆,四人乃燕平王府家仆,另有一女為承恩侯府家婢,趁亂欲逃,已被飛六打暈擒獲?!?/br> “還晴!”鐘意一怔,突然意識到消失的人里還有跟著自己一起被堵住的還晴,下意識接口道,“她是我的婢女,她……?” 裴度點了點頭,淡淡地吩咐黑衣人道:“把那婢女放出來,帶到添音臺去,其余人等你們先自行處置?!?/br> 黑衣人拱了拱,鐘意稍一晃眼,這人便又立時從她面前消失了。 “朕先讓人帶你去靜室沐浴更衣,”裴度抬又招了一玄衫女子出來,既而扭過臉對著神色怔忪的鐘意道,“等你洗漱出來,徑直入添音臺尋朕即可……原先可曾學過什么樂器?” 鐘意聽著前半句還在頻頻點頭,不意宣宗皇帝的話題怎這般跳躍,一下子轉換到了問她所學的樂器上。 ——對于樂器一道,鐘意涉獵甚廣,琴、簫、箏、琵琶等各式各類均會一點,有些是前世在趙府暗暗跟人學的,有些被林氏請了女先生來正而八經教過的,還有些是被林照與靜安師太把指點的,突然被宣宗皇帝這么一問,鐘意腦子一時沒轉過來,猶疑著小心翼翼回道:“各樣都會一點點,但也不是特別精……” 裴度皺了皺眉,先上下打量了一下鐘意的衣著,對著無人的半空隨口吩咐了句:“百褶如意裙、素絨細錦衣,去,照著她的尺寸尋一套差不多的送過來,要快?!?/br> 樹梢微動,鐘意都沒看出來宣宗皇帝到底是在對著哪里說話,對方已經轉過了頭來,眉梢微蹙,略顯不解道:“‘會一點點’到底是會還是不會?能彈得了箜篌么?……能彈得出整首曲子就算會的那種?!?/br> ——若說在琴、簫、箏、琵琶等比較家常的樂器上,鐘意口的“會一點點”還只是一句謙虛的托辭而已,但放到箜篌上,那鐘意的“會一點點”,可就真的完全只是會一點點了。 故而最早聽到宣宗皇帝的問題時,鐘意是想要搖頭的,然而還不等她有所動作,宣宗皇帝便緊跟著用頗不上心的語調補上了最后半句。 鐘意莫名覺得被小瞧了,沉寂多時的好勝心猛地被翻了出來,鐘意咬了咬牙,憋憋屈屈地回道:“只是能彈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就算會的話,那也是可以的?!?/br> “會就行,那就不用折騰他們再調換旁的樂器來了,”裴度卻壓根沒有留意到鐘意言語里那點微末的負氣之意,反而還頗覺減了樁麻煩事般不甚明顯地松了口氣,然后肅整了神色,與鐘意鄭重道,“你且記住,你今日沒有過滄浪亭,更不曾到過這里的假山邊?!?/br> “你過添音臺時便被朕的人攔住了,在添音臺給朕彈了一下午的箜篌,從頭到尾,你都沒有離開過朕的視線,更沒有時間去‘遇著’那個姓張的……記住了么?” 鐘意怔怔地點了點頭,這才醒悟過來宣宗皇帝方才問她那句是因已打定了主意要給她作偽證,提前串好詞,只是,今日這里可不只是死了一個定西侯世子,還有外面那十幾個人證…… 鐘意渾身的雞皮疙瘩立起來了大半,她打了一個激靈,在心里默默地搖了搖頭,告訴自己不許再繼續想下去了。 ——她如今自身尚且難保,哪有心思再去管當時那些冷眼旁觀、甚至助紂為虐的人的死活。 鐘意掐了掐自己的心,警告自己要遏制住那不合時宜的悲憫與好奇心,一句話也沒有問、頭也不回地跟著玄衫女子走了。 在她走后,裴度捏了捏眉心,神色漠然地對著空蕩蕩一片的身前吩咐道:“把里面處理干凈,不要留下任何不應該遺留的痕跡來?!?/br> ——定西侯常年駐扎西北,戎馬半生,卻不知是殺孽造的太重、還是前世的業果要報,正室多年無所出也就罷了,一口氣納了四十多房小妾,生了八個出來,八個都是女兒,當時因為這一點被他軍的死對頭嶺南侯嘲笑了很久,對方還給他起了個“八公主”的綽號。 直氣得當時的定西侯放出話去,經他下帶出來的兵日后要是去南邊換防,遇著嶺南侯的下,什么規矩道義都不用講,二話不說先上去上去揍人,揍完立馬跑,不這么做的,那就一輩子在南邊呆著吧,甭想再回他下當差了。 由此可想而知,當定西侯五十高齡的老妻子老蚌含珠,耗費九牛二虎之力給他生出了個帶把的兒子后,定西侯聞訊欣喜若狂,激動得老淚縱橫,做出數九寒冬的大冷天里扒光了上衣出去一口氣狂奔八十里的著名事跡,也就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了。 可惜能理解是一回事,一想到定西侯“愛子若狂”的諸多事跡,裴度就忍不住就感到自己額角一脹一脹的疼。 但無論如何,今日之事,定西侯世子既能做得出來,那便實在是死不足惜。 ——這還是在燕平王府,旁人家里的地界上,王妃的生辰宴里,定西侯世子都膽敢強辱閨閣女子之事,往常在他家自己府上,還不知道能做得有多過分呢。 裴度自覺鐘意這件事做得沒什么可說的,定西侯世子死便死了,死了這世上還能少一個禍害,但這事想和平收場,終究還是有些為難,裴度想都不用想,以定西侯對自家唯一的“獨苗苗”香火的重視,若是讓他知道了此事與鐘意有相干之處,鐘意必會被他逼得走投無路,上天入地、求助無門。 畢竟,一個戎馬半生的老侯爺歇斯底里的瘋狂報復,絕不是現在的鐘意能承受得了的。 所以裴度看到定西侯世子尸首的那一刻,腦海里浮現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先把這件事壓下去再說。 ——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這么大的一個人究竟到哪里去了?這就得你們定西侯府自己慢慢找去了。 裴度既然決定了要將此事悄無聲息地強掩過去,便迅速吩咐了下去,讓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按下了在場的其余所有見證者,一律收押帶走,在定西侯府的事情解決之前,就先老老實實地在詔獄里待著吧,時日或長或短,那便全看個人造化了。 現在裴度略微心煩的是,他本無意這么快便對西邊的兵權下的,江南的案子還膠著,裴度又有心重開昔年被他父皇哲宗皇帝下令終止的“福船新法”,江南一帶多人,嘴皮子一個塞一個的溜,“福船新法”動了原來那些門閥大族們的利益,到時候又少不得你來我往地打上幾回嘴仗,屆時朝廷上必然是折子滿天飛,有用的未必有幾個,借生事、借勢彈劾的倒會全出來現上一回形。 裴度想想就煩,他是最不耐煩與人打字官司、搞唇槍舌戰的,但重開福船新法不是他一句話便說開就開的,事涉國之法度,更需字斟句酌,徐徐圖之,不然從法條落定到實際執行,稍稍有須臾差錯,就可能會遺患無窮。 ——屆時損害最深的,則必然是最底層的普通百姓,故而,更要求最終拍板做決定的皇帝要萬務慎重。 所以,裴度本是想把別的事兒都先放放,借著“福船新法”重開的契也將江南官場重新梳理一遍,徹底捋順服了,再顧慮旁的軍政。 但現在卻是不趕巧了,定西侯世子的死就如一顆埋在地底隨時會轟然引爆的雷彈,就算是裴度掩蓋得再好、再是天衣無縫、定西侯本人再是愚蠢、再是一時片刻查不過來,裴度卻也絕不可能再心寬地任由對方在兵部掌權、西邊揚威了。 其實大莊的歷代皇帝一貫對上了年紀的老將會待以十分之優容,畢竟站在沙場舍生入死,能一路路挺過來活到最后的皆是少數,裴度也對定西侯本人并沒有太大的意見。 而且公是公、私是私,定西侯本人也就是在女色上濫而無忌些、對唯一的兒子過于溺愛了些,私德雖有不堪之處,但也沒到罪無可赦的地步,且對方為大莊在西邊堅守了那么多年也確是事實,更何況軍本就多莽漢,要真以臣的標準逐一勘論品行,最后能達標留下來的或許還比不上洛陽城里每年能被擇優入選的太學生多…… 但怎么定西侯就偏生出了這么齷齪的兒子?還獨獨就生了這一個。 不過也幸好就只生了這一個,裴度轉念卻又想到:一個定西侯世子便能讓人惡心到這般地步,若是再多來幾個和他一般性情的親兄弟……那情形,簡直讓裴度徹底無法想象了。 思來想去,裴度還是覺得此事略有些棘,回到添音臺后,猶豫半晌,他躊躇著讓人在案上鋪了墨來,對著空白的宣紙發了許久的愣,才緩緩地落下—— “外祖尊鑒。 暮春猶寒,伏惟外祖尊體起居永福,孫與府皆各循如常,侍奉外祖母康寧外,乞免老遠念…………張侯老矣,恐不能久戰,故青、雍兩州事,還望外祖出面擔待……” 鐘意在靜室沐浴更衣罷,尋到添音臺來時,正正聽到裴度站在窗前的書案上折信,一邊折,一邊緩緩地對下人吩咐道:“送去雍州,請長寧侯親自過目……就說如有必要,朕在洛陽恭候,待他回京,見面一敘?!?/br> 長寧侯?鐘意一怔,長寧侯傅懷信是武初杰里唯一一個長壽至今的,或者說,他不爭不搶、低調做事的性格,讓連先帝哲宗那般雞蛋里挑骨頭的人都無處下,故而能在武宗皇帝駕崩后尚能得以“安享晚年”。 不過長寧侯的晚年也并沒有多么安寧,就算哲宗皇帝再想讓他“安寧”,最好安寧到整日只在府里耍耍槍、跑跑馬,最好連西山大營都不過去轉,但可惜天不遂哲宗皇帝愿,四年前雍州兵亂,大莊折損甚重,最后哲宗皇帝無奈,親自至長寧侯府相請,那時候,哲宗皇帝倒是不說希望人家能“安享晚年”了。 而事實也毫不意外,沉寂數年的長寧侯一出刃,寶刀猶利,銳意長存,很快便平下了先前愈演愈烈的禍亂。 鐘意還曾聽有些好事的說書人講古時,曾稱他是“武宗朝照過來的最后一抹余暉”。 不過據鐘意所知,長寧侯傅懷信自四年前奔赴雍州平亂后,就再沒能從雍州“回來”洛陽了,其的曲折內情、君臣是非并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可以妄自窺視的,但就鐘意而言,她身邊能聽到的各色說法里,最為人公認便是:哲宗皇帝私心里防著自己的老丈人長寧侯,不想讓他回來,寧可舍了雍州給傅家去,也不敢讓他伸伸,碰到冀、豫一帶來。 若當真如此,那身為傅家外孫的宣宗皇帝自然是沒什么需要避忌的,但既然宣宗皇帝登基了兩年有余長寧侯都還沒從雍州回來,甚至燕平王都在洛陽團了回年,長寧侯都還沒回來,怎的這時候,要請了長寧侯回京了? 思及某個猜測,鐘意的心跳差點都漏了一拍,她下意識搖了搖頭,否認了自己方才不切實際的幻想——再怎么,也不會是因為她今天這件事吧? 她原可從未覺得過這位宣宗皇帝是個多么古道熱腸的“好心人”啊……但又想起方才對方在假山處對她的溫聲安慰、耐心安撫,鐘意的心跳猛得快了起來,在胸腔里砰砰亂響,吵得她耳朵疼。 鐘意覺得自己得先要靜一靜,她的腦子現在有些亂,一時半會兒不大能客觀地相對看待宣宗皇帝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既不敢自作多情,怕是自己多想會錯了意,癡心妄想,圖惹人恥笑,又害怕是自己遲鈍,沒會到那份意思,若是那般,豈不是…… “站在那里作什么?”裴度背對著鐘意等了半天沒見人過來,不得不自己轉回了身子,無言地看了鐘意一眼,然后伸指了指立在添音臺正的鳳尾箜篌,淡淡道,“來吧,不是說會彈么?正巧,朕午時沒歇好,現在想躺下來休憩一會兒?!?/br> 說罷,裴度便揮了揮,示意取信人退下,然后也毫不避忌鐘意的在場,徑自走到臨河的那一側窗前,自己伸將窗前的美人榻上的被褥散開,閉上眼睛躺了上去。 鐘意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頂著一腦子漫無邊際的各色思緒,坐到箜篌旁彈奏了起來。 彈的正是她唯一尚算熟悉的那首《孔雀東南飛》 曲調清幽寧和,倒也適合給人催眠。 如果不是鐘意來彈的話。 錯不過,就算對她再寬和些,但當鐘意彈錯了第五個音的時候,裴度終于還是忍無可忍地從美人榻上翻身坐了起來。 第38章 內情 午后的日光暖暖的,懶懶地從臨河的窗欞灑了進來,星星點點,頑皮地跳躍在宣宗皇帝的眉眼、唇鼻上,讓那張臉上本來煩躁不虞的神色都顯得莫名稚氣可愛了起來。 鐘意自逆著光的方向瞧過去,因為角度的緣故,自窗欞透進來的光亮又給宣宗皇帝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色澤,模糊了其中本來的鋒銳之色,讓鐘意瞧著瞧著,忍不住微微地彎了一下唇。 ——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因為光色的緣故,還是此時添音臺內寧謐的氛圍,總而言之,在此時此刻的當下,鐘意就是很莫名的,從宣宗皇帝那張明明寫滿了“不堪其擾”的臉上,不僅沒讀出威嚴或敬畏,反而覺得有種奶奶的稚氣,讓她看著就是忍不住想笑。 在這樣溫柔的暖光下,就連對方臉上的煩躁與小嫌棄,都讓鐘意覺得很可愛。 鐘意在某個稍微清醒的瞬間,甚至忍不住在心里驚訝地吶喊:我怎么會覺得這位皇帝陛下很稚氣?很好玩? 但她又仔細望著臨河的窗邊瞧了瞧,又推翻了自己心底初生的質疑,復又堅定地肯定道:沒錯啊,就是一股莫名的奶氣啊…… 裴度本是心煩意亂地被鐘意彈得錯漏百出的曲子擾醒的,但一睜眼便正正對上了鐘意笑彎了的眉眼,心頭霎時一窒,腦子一空,完全忘了自己本來想要說什么了。 少頃,裴度輕咳了一聲,從美人榻里起身,走到鐘意身邊,把她往自己身后撥了撥,蹙眉不悅道:“你這難道也算是會彈么?曲子彈得錯漏百出的……算了,你站著聽著吧,朕與你彈一遍,你好好聽著,以后照著朕這今天教你的這個彈?!?/br> 鐘意于是便笑吟吟地袖手立在邊上看著,裴度撥弄箜篌的姿勢很嫻熟,莫名便又顯露出了種“大家閨秀”的嫻雅氣度來,雖然知道很不應該,但瞧著瞧著,鐘意的唇角又忍不住微微彎起,且因越看裴度越覺得他撥弄箜篌時有一種莫名與“窈窕淑女”相類的氣質…… 待裴度將整首《孔雀東南飛》從頭到尾彈奏完一遍,一回頭,看著鐘意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立時不滿了,站起來不悅地揚了揚眉,問鐘意道:“可記住朕給你彈的了么?” 鐘意誠實地搖了搖頭,鎮定道:“尚且還不曾完全記得住?!?/br> ——心中卻忍不住暗暗腹誹道:自己又不是什么過耳不忘的天才,怎么可能聽了一遍便完全記住了?若是真有那等本事,方才也不至于一段開頭彈錯了五個音,聽您起來數落教訓啊。 “沒記???”裴度氣結,挑眉反問道,“沒有記住譜子,朕看你還臉上挺高興的???……好,本來有些話朕今日不想多說的,但看你現在心情還不錯的樣子,不如我們先來談談方才在那邊的事兒?” 鐘意臉上那點微末的笑意霎時如晨起的朝露,遭日光一曬,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其實適才在靜室沐浴的時候,鐘意默默地在心里給自己做了很久的安慰與暗示,依照著宣宗皇帝告訴自己的那些話不停地催眠著自己:我今天沒有過滄浪亭、更不曾到過那邊的假山去,更沒有遇到過定西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