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聽他這樣說,姚妍嘆氣:“早知路上如此兇險,便將我家弟先留在驛站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信你一回?!?/br> 要到千佛山,必然要離開大道。宋管事等人豈能依?“姑娘,既然要進城,咱們往小路上走作甚?侯爺和夫人想念您緊,快快回京才是?!?/br> 姚妍冷笑,不是想念她,是宮中不安寧,劉嬪急需銀子吧? “聽說千佛山有萬千佛坐鎮,我想去求一求問一問父親如今身在何處。宋管事若著急,可以先帶著侯府眾人到孟家客棧等候。您放心,最遲兩三日,我便過去?!?/br> 宋管事自然不敢自行離去,萬一這姑奶奶一時任性返回江南呢? 可姚妍反倒不依他們跟著,扯皮之后,才答應讓幾個護衛相隨,其他人還是到濟南府等候。 看宋管事帶走了多半馬車和土產,姚妍只帶著自家奴仆和鏢師,押運細軟往西南小路而去。 姚景元有些擔心:“jiejie,他們帶著護衛走了,咱們會不會不安全?” 姚妍笑:“他們人數眾多,一時看不出我們脫離出來,說不定那些賊匪錯以為這位公子還在隊伍里,直接找上他們去?!?/br> 她其實只是一說而已,關鍵還是看出侯府護衛一心只聽宋管事調遣,遇到事情說不定還趁火打劫,實在靠不住,還不如打發出去。 沒想到真讓她說中了。 宋管事一行并不知道他們曾經帶過安王,更不知道危險就在眼前。剛一過山,便從山坡上下來十幾個黑衣人,一言不發就刺殺起來。 英武侯府雖靠軍功起家,但上下三輩子都沒人從軍了,養出來的護衛功夫也尋常,三不兩下便被人打得屁滾尿流,見同伴中死了幾人,其他人全部棄了馬車逃了。 這些人目的并非殺人,便由著侯府人跑了,只將馬車一一搜撿。只可惜,連車架子都給拆了,也沒找到所尋之人。 等過了好半晌,宋管事一行人三三兩兩重又聚在一起。老大不笑老二,統一口徑賊匪太強悍,不然回了京又是一頓掛落。 沒有馬和車,一行人只能靠著兩條腿走路。雖然都是下人,可侯府下人過得比尋常小門小戶都要好,哪里受過這樣的苦和累。等望見城樓,他們腿都僵硬得不是自己的。 好不容易到了城門下,城門正緩緩閉上。 宋管事一路吆喝:“我們乃京城英武侯府之人,請稍后片刻……” 若是巡撫知府在這里,可能還聽過這種三等候的名頭,尋常城樓兵丁小將哪里聽過這個,心道老子一年能碰上千八百回自稱出自高門的騙子,信他個鬼! 一行人拼著命跑到城門,卻只能將臉貼在厚重冰冷的大門上流淚。 無車馬可歇,無棉被可擋,雖然身上穿著棉衣,可剛剛跑得身上起了汗,這會冷硬北風一吹,跟被冰刀子刮過一樣,要了老命了。 這一天,太踏娘的倒霉了! 話說姚妍這邊,他們一路緊張萬分,還算有驚無險,眼看著千佛山在望。只快到山門,后面突然想起了陣陣馬蹄聲,幾個黑衣人騎著黑馬飛速前來。 丁師傅心道不好,讓幾個鏢師護送馬車繼續前行,他則帶人二十來人掉頭攔上一攔。只是鏢師雖強,比起武藝高強之人卻差遠了,只能仗著人多勢眾撐上片刻。尤其這些人也不知是吃什么長大的,身手詭異出奇,招招斃命。 丁師傅一行就要抵抗不住時,一群僧人拿著棍迎了過來。這些僧人皆黑瘦利落,雖執棍卻不落下風。 對面黑衣人不敵,想要逃離。僧人卻毫不手軟,一群人將黑衣人圍住,用棍子打個半死,往山上拖去。 丁師傅也跟著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焙迷谝媚镆塑嚿夏腥艘恍盼?,讓一鏢師快馬加鞭往千佛山求助。 要是這些僧人再晚來一刻鐘,估計他們就小命交代在這里了。心里卻想著回頭更要勤加練習武術,竟然比吃素長大的和尚還差老大一截,丟人。 他們哪里知道,這些僧人乃武僧,從小練就一身童子功,渾身肌rou都是硬的,絕非普通只知道吃齋念佛的普通和尚。 見丁師傅等人安全回歸,姚妍也放下心來。雖然拿出養鏢師全家老小三代人的誘餌,卻也不舍得讓他們就這樣送死。 本來想送下安王便走,可見丁師傅等人一身傷,姚妍開口求帶頭僧人:“我家護衛皆受傷不輕,這會濟南府城門也關了,可否允我們進山歇息一兩日?若是有藥,也請相助一二,信女愿為佛祖重塑金身?!?/br> 那僧人:“……施主無需如此,既然救了我們寺院恩人,任您多住幾天也無妨?!泵嫔喜伙@,心里略尷尬。雖是千佛山,可寺廟卻隱藏在山中犄角旮旯,實在香火不旺。 如今有人給佛祖重塑金身,好事! 第6章 憐惜 死過一次的人還會怕死嗎? 姚妍以親身經歷為證,怕,十分怕,比一般人更怕。因為知道死時有多痛苦,反而比常人更加留戀人間。 想當年她被人用了藥,渾身痛到如被活活燒死一般,從此想都不敢想,夢都不敢夢到那種滋味。 但也許是白日里被追殺刺激了她,夜里便又重新體會到那種滋味。 她在謝凌昭身邊那兩年,日子談不上好,卻也并非壞。他白日里如何她不知,只但凡回府,夜里便回來她這里。溫柔暖語雖沒有,卻歡好無限。 即使只是妾室,也是唯一的妾室,且時時受寵,自然在府中地位不低,至少明面上奴仆十分尊重她。所以即使只能困在一個小院子里,卻也吃穿無憂。最重要,只要她得寵,弟弟在英武侯府就過得好。 可在她進府之前,謝凌昭已經被賜婚,女方乃秦國公嫡女秦娉婷,據傳高高在上、美貌無雙,真正京城明珠。 姚妍當時想著,夫人進府后,她一定更加安分守己,不給夫人添堵??伤拇嬖诒旧砭湾e誤。 沒有女人得謝凌昭歡喜,唯有她兩年來依然受寵,自然成為秦娉婷眼中釘rou中刺。她進府不過五日,便是姚妍喪命之時。 姚妍還記得兩個婆子架住她,一個丫鬟捏著她的嘴,秦娉婷則親自將藥灌下。這個女子很美,眼里卻淬著毒,“我乃天之嬌女,國公府唯一嫡女,母親又是大長公主,連公主郡主都讓我三分,而你不過一個低賤商戶女,卻敢騎到我頭上來?!?/br> 那藥無色無味,可進了口中卻立即燒了起來,將喉嚨燒起燎泡,痛得姚妍拼命掙扎??赡菐讉€婆子十分有力,哪里能掙扎開。 她想辯解,因深知自己身份,所以一向安分,除了夫人叫她到正院立規矩,平時根本不敢往前湊,哪里又敢不尊不敬? 看她眼中含淚搖頭掙扎,秦娉婷大笑著用兩根竹簽捅入她的雙眼,“我最恨你這雙眼,無時無刻都含著春.水勾.搭夫君!還有這管聲音,綿綿軟軟嬌嬌滴滴,讓男人聽了身子發軟,真真惡心。成親當夜,夫君宿在屋中,卻遠遠的避著碰都不碰我,第二夜之后則夜夜宿在你那里。我成了整個謝府的笑話,很快就成為整個京城的笑話。都是你這個賤.人所害,我要讓你嘗嘗口不能語,耳不能聽,眼不能視的滋味?!?/br> 姚妍嘗到了,這種滋味只讓人恨不能立刻撞死??伤B撞死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硬熬著痛死。 她不甘心,她沒有勾.搭男人,是他夜里從窗子翻進房來,連話都不說一句便直逼深處,毫不憐惜她還未動情。 事后她小心翼翼勸他回夫人那里,可他卻冷冷看著她,一臉她有膽再說一次便將她剁了的意思。之后更是翻身上來,任意辱她。 明明不是她的錯,罪過卻由她來承受。她死了,也不知道秦娉婷日后過得如何。 原本想,謝凌昭會不會為此遷怒秦娉婷,可又一想這婚乃皇上所賜,秦國公手下又有二十萬大軍,哪個男人會傻到為了一個妾室毀了這樣一門好親。 只是夢,卻那樣真,如再受一次酷刑一般。 姚妍哭著醒來,將頭埋在被子里流了一夜眼淚。不,她不能軟弱,她要進京將公道討回來,讓那些人挨個付出代價! 第二日,劉嬤嬤等人一見到姚妍這幅樣子,“哎呀”一聲叫起來,文慧更是嚇得險些將臉盆給摔掉。 劉嬤嬤將人摟進懷里,急道:“姑娘這是害怕了?昨日受了驚嚇?您還說少爺年紀小,讓我過去守著。少爺一點事情沒有,您倒是受了驚,也不知道讓丫鬟們夜里熬一碗安神湯?!?/br> 姚妍有些不好意思,啞著嗓子道:“嬤嬤,我睡前喝過湯了,莫怪她們了。只是夜里夢到爹和娘,有點思念他們,這才哭了?!?/br> “寺廟主持醫術精通,昨日那位公子和丁師傅都是他親自看的,傷好得極快。文琪,趕緊請主持來幫姑娘看看?!眲邒叻愿?。 姚妍覺得她不過做個噩夢,能有什么大事,不好麻煩大師??晌溺魍饶_快,已經跑了。 看看鏡中自己,金魚腫泡眼,嗓子如破鑼,丑死了,她都沒臉見人。 主持大師其實平日里除了藥佛月到濟南府附近走醫,其他時候很少為廟外之人出診。但知道是姚家姑娘救了安王,即使聽著只是受驚,一碗湯藥便好的事情,也還是親自過來診治了。 昨日這位小姑娘蒙著面,大師并未上心看。今兒打眼細看面相,心下便是一驚:這女人和安王的關系還真是糾纏。不過這女人命里桃花太多,也不知日后對安王是好是壞。 壓下心頭所想,大師替姚妍把了把脈,便起筆寫了一個方子:“都是尋常藥,也可入食,比一般安神湯效果略好,日后但凡遇事害怕,喝上一碗便能睡得安穩。只是姑娘小小年紀竟然憂思過度,再這樣下去可就容易損耗心神。萬事隨心,往開了想才成?!?/br> 劉嬤嬤嘆氣,將老爺夫人相繼去世、家中又不□□穩的事情兩三句說完,求大師幫調理一番。 主持略一沉思,又起了一個方子,“若非重病,一般都不好用藥,畢竟是藥三分毒。這是一藥膳,尋常五天一喝,女人用了只有好處。只是心病還須心藥醫,想開了才是關鍵。日常也多走動,身體累了,想得還能少些?!?/br> 姚妍垂下頭裝作羞澀,其實卻想著她估計這輩子想不開了,除非大仇得報??沙鸺乙粋€比一個位高權重,既富且貴,報仇談何容易。 煎藥熬藥,一番折騰下來,天已經半晌午。 外面雪開始化了,天氣更加冷了。不過已經是年后,這場雪后,估計春天也快來了。 千佛山是否有千佛之多,姚妍不知。但隨山勢卻真乃一步一佛,更有萬佛窟、觀音廟……從山腳下,每見一佛便跪拜祈求。她所求并非報仇之事,而是父親有幸活著,母親地下安息,弟弟順利長大。 人都說求佛不如求己,可無奈之時找不到依靠,也只能求佛哄一哄自己。 回到寺院,姚妍只覺腿腳都不是自己的,靠著文琪文慧才勉強站立。因寺廟不大,供外人休息地方很小。如今姚妍一行和安王皆住在同一院中,抬頭不見低頭見。 本想直接回房中休息,卻見大師從安王房中出來,眼中笑意明顯。姚妍行了一禮:“大師,可是公子醒來,傷勢見好?” 昨日安王本就高燒未退好,又經過顛簸,傷口看著都嚇人。要不是大師精通醫術,姚妍都覺得自己可能要白救了。 大師佛祖般微笑:“是,再調養月余便完全好了?!?/br> 姚妍:“……”月余?那她就不等了。 做人情要把握度,讓對方感覺自己賴上了,反而不妥?!澳潜愫?,有大師相助,我也安心了,明日我們便啟程進京?!?/br> 大師自然無所謂,他私心里甚至希望這姑娘和安王此生不復相見。實在是這姑娘面相隱晦,讓他不安。 而安王則躺在床上,靜靜想著姚妍所作所為。本懷疑她見過他,有心攀附這才冒險相救??芍浪纳硎篮蛠須v,便明白二人從未有過交集,也不可能有。 萍水相逢卻仗義相救與有心攀附完全不同,讓安王心里不能不感動。 再者若是沒有她,這會子估計他早被弄死在驛站里了吧。 只是,昨日還是軟語嬌音,今兒怎聽著像是著了風寒。示意服侍的小沙彌將主持叫回來,問道:“舅父,可是姚姑娘病了?若是病了,不好著急出門,路上容易閃失?!?/br> 見冷清性子的外甥難得關心一個女人,主持既欣慰又擔心:“你放心,不過是昨日驚夢嚇哭了,哭多了自然嗓子不舒服?一碗湯藥下去已然好了大半,夜里再來一碗,明日保管活蹦亂跳?!?/br> 用過藥了還這樣啞,那昨夜是哭了多久?想到那明媚純良的女子被嚇得躲進被子里哭,安王突然覺得心尖被針扎了一下。 “舅父,您多留她兩日,好歹完全養好了再走?!?/br> 見外甥說得這樣熱切,主持心下嘆氣,只盼這女人是個好的。 聽說安王留他們,姚妍心里有些歡喜,能讓大人物記在心上,日后才有臉上門求幫襯。本想親自去探望,表一表善心,卻想起自己眼腫嗓啞實在難堪。 轉眼一想,這男人估計是個太監,她就算美如天仙也是白搭。倒不如就這樣自自然然,無需刻意用女色討好,做成兄弟或姐妹也好。 寺廟里全是素食,姚妍便讓丁師傅派人到附近村中,找一戶干干凈凈人家買雞燉湯。捧著陶罐,姚妍便進了安王房中。 主持大師果真神醫,不過一晚,安王便清醒過來,臉色也不像先前那樣難看。 見姚妍蓮步輕移腰肢纖細,臉色憔悴白如薄瓷,眼眸如水洗過般清澈,越發顯得如病中西子、雨后桃花,讓人心生憐惜。 第7章 受懲 姚妍將雞湯放在床邊桌上,舀了一小碗,端到安王手邊方開口:“病人多喝雞湯rou湯身體才能好得快。寺里都是僧人,自然沒人想到這個,我讓人到村中熬得,你偷偷喝了?!?/br> 邊說還眨眨眼睛,笑得像個偷糖吃的孩子。 皇宮里最不缺的便是美人,父皇雖已老邁,身邊卻圍繞著無數美貌少女。但在他眼里,這些女人美如花、心如蝎,招惹不得。即使母妃,見到父皇賢淑柔順、人淡如菊,背后還不是處處算計。 因見慣了女人的狠,安王向來對美色敬謝不敏。但這一次受傷,卻讓他見識到不一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