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哦?!奔境厅c點頭,又看向熒幕。 故事中花匠和賣魚女歷經艱辛,終于找起了元素,煉制出了冷香丸。但花匠卻陷入了抉擇之中,是放棄事業,留下賣魚女和她在一起;還是放棄賣魚女,治好公主? 賣魚女悄然離去,花匠帶著冷香丸,治好了公主,并再次見到了賣魚女。 原來賣魚女就是公主,對于旁觀者來說,這并不是什么難以想到的猜測,但對主角來說,卻讓他喜極而泣。一切那么美滿、幸福,花匠治好了公主的體臭,得以迎娶公主,他們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然后,在婚禮上,冷香丸失效,公主的身體恢復了惡臭。 季程小時候看,只覺得這是一部喜劇,不夠經典,卻足以消磨時光。如今再看卻忍不住淚流滿面,她覺得自己的宿命就像賣魚女身上的體臭,她沒有遇到花匠,只能自己去努力,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了自己的“冷香丸”。 她以為自己擺脫了命運,就像公主擺脫了體臭,她們都為此歡欣雀躍。 但這樣的快樂是短暫的,婚禮到來,慶祝開始,惡臭瞬間彌漫開。謊言終于被戳穿,她依然被命運推動著,往既定的命運走去。 在故事的最后,花匠依然陪著公主,她呢? 又會如何。 季程控制不住,泣不成聲,她不想將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示給姜聿,哪怕在黑暗中。她顧不上管教室長久未開,桌面積了灰塵,她趴在桌面上,放聲大哭。 “春風吹呀吹,吹入我心扉,想念你的心……” 電影結束,教室里光線徹底變暗,白色字體書寫的職員表迅速上升,幸福歡快的音樂也隨之響起。 姜聿起身要去開燈,眼角余光卻掃到季程,她趴在桌面上,一抖一抖的。 音樂聲中,季程的痛哭被掩蓋住,不仔細聽根本不會發現。姜聿看到她的姿態,才聽見她痛苦壓抑的哭聲,突然的失控打得姜聿的措手不及,他忘了去關燈,走近季程問:“怎么了?” 季程沒有回答,依舊哭泣著。 昏暗的光線中,又是趴在桌面,姜聿看不到她的模樣,只能看見她身體的輪廓。 那樣瘦小,又那么無助。 姜聿將手搭在她的頭發上,順著她的頭頂向下撫摸,因為不知道她為何痛哭,只能從電影去猜度,安慰說:“只是一個電影,一個故事,別難過?!?/br> 他的手掌寬大,壓在季程頭頂,仿佛能將她的腦袋全部蓋住。灼熱的溫度穿透頭發層,到達頭皮,他拙劣的安慰也通過僵直的聲音傳達到季程耳膜,這些漸漸匯聚成力量,讓季程漸漸停止了哭泣。 她的情緒漸漸平復,身體漸漸平靜,她感覺眼淚潤濕了衣袖,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肯定很丑。 她漸漸直起身子,卻依然低著頭,用衣袖擦去眼淚,用哽咽的聲音對姜聿說:“你別看?!?/br> 姜聿收回了手,卻沒有動,附和著她的話:“好,我不看?!?/br> 季程抬起頭,擋住眼睛說:“你轉過身去?!?/br> 姜聿轉過身。 “我先走,你待會再出來?!奔境唐鹕碚f。 姜聿卻沒有立刻答應,說:“教室里很黑,容易摔跤?!?/br> “我看得見?!?/br> 姜聿不說話,季程低著頭,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說:“我去開燈,你站在這里?!?/br> “好?!?/br> 季程在手電筒的燈光的照射下,從姜聿身邊走過,當她走到講臺前,要轉身時停下腳步說:“閉上眼睛?!?/br> 姜聿順從地閉上眼睛:“好了?!?/br> 季程沒有轉頭去看去檢查,她低著頭迅速走到前門旁邊,“啪”地一下打開燈,說:“你可以睜開眼睛了?!?/br> 姜聿睜開眼睛,看到季程拉開教室的門,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口。 他沒有急著跟出去,而是走到講臺,關掉電影,設備。然后再走到前門,關燈,鎖門。 當他鎖門的時候季程回來了,她洗了臉,臉頰被涼水凍得通紅,但眼睛更紅,還有點腫。她有點不安,問姜聿:“是不是很明顯,我還能回教室嗎?” 姜聿扭頭看著季程,看了許久,直到她低下頭問:“你看什么?” “上課了?!苯舱f。 一部電影一個半小時,十二點四十開始,結束后她又哭了很久,距離第一節課已經過去了快二十分鐘。 說起來也奇怪,倘若是還沒有上課,季程肯定會急著下樓。但現在知道遲到那么久,她反而不著急了,只是更擔憂,催促著姜聿:“你還沒有回答我呢?!?/br> “不能?!?/br> 季程一怔,連忙捂住眼睛:“真的嗎?很明顯嗎?” “嗯,很明顯?!苯猜曇羝降?,“不過你這樣回去,老師肯定不會多問?!?/br> 也肯定會備受關注。 季程垂頭喪氣,她不想這樣,不想被關注,不想被同情,那會令她更無法忍受。因為這樣的想法,季程對回到教室心生抵觸,因此當姜聿說:“我們逃課吧?!?/br> 季程愣了一下,在姜聿重復說:“逃課,離開學校?!钡臅r候,她毫不猶豫地點頭說:“嗯,我們離開學校?!?/br> “我、我怎么下去?” 季程坐在圍墻上,頭都不敢回,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緊繃著。她當了十七年好學生,連遲到都少有,逃課更是人生第一次。 “等我?!苯驳穆曇粼谏砗箜懫?,下一秒,他爬上圍墻,然后跳下去。 不到一層樓的高度,對他來說輕而易舉,落地后迅速蹦起,轉身張開雙手,抬頭看著季程說:“跳下來?!?/br> “我不行的!太高了?!奔境涕]著眼睛搖頭。 “你想在上面坐一下午,然后被巡邏的老師發現?”姜聿聲音低沉,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敘述一件普通的事,而絲毫沒有作為攛掇季程逃課的始作俑者的愧疚與擔憂。 季程睜開眼睛瞪向姜聿,他輕扯唇角:“跳下來,我會接住你?!?/br> 他的神情那樣篤定,看起來那樣可靠。 在坐在圍墻上一下午被巡邏老師發現,和被姜聿接住離開學校的兩個選項中,季程不需要太多思考時間,閉上眼睛說:“你一定要接住我!” “我會接住你的?!?/br> “??!”季程尖叫一聲,跳下去。 隨之響起的是“嘩啦”裙子破裂的聲響,但當季程落入姜聿懷里,睜開眼對上含著淡淡笑意的眼睛時,耳朵里只聽得見“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放、放我下來?!奔境探Y結巴巴說。 姜聿彎腰,將季程放下來,然后脫掉外套。季程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左看右看一臉戒備問:“你干什么?” 姜聿眼睛里的笑意消失了,擰著眉看著季程,將外套遞給她,抬手一指:“喏?!?/br> 紅色磚瓦墻壁上,縫隙之間,赫然有一根深藍色的布條。 季程反應過來,伸手往后摸,果然在后面摸到撕碎的布料。她瞬間紅了臉,接過姜聿的外套問:“怎么辦?” 姜聿走到圍墻旁邊,看準磚縫之間的空隙踩進去,然后手網上一攀,伸手摸到磚縫間的布條,扯下,然后轉身說:“沒有人會發現?!?/br> “給我吧?!奔境躺焓种噶酥覆紬l,然后道謝,“謝、謝謝?!?/br> 姜聿輕哼一聲,轉身往左走去,走了兩步,他轉身說:“跟上?!?/br> 季程連忙跟上去,將布條塞進口袋里,才想起來問:“我們現在去哪里?” “你想去哪?”姜聿反問。 想去哪?季程停住腳步,認真思考著:“想去……很遠的地方,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br> 身后的腳步聲停了,姜聿轉身看去,季程站在那里,她身上穿著女生統一的制服,最外面卻套著寬大的明顯是男生的外套。外套長到大腿,十分寬松,襯得她更加嬌小。 她臉上的紅暈褪去,皮膚雪白,眼睛依然微紅,神色滿是茫然。 像北方冬季里迷失方向的小鳥,孤獨、迷茫。 “去我家?” 季程回過神來,瞪大眼睛:“這……好嗎?” …… “小心?!?/br> 狹窄的樓道里,姜聿的聲音響起,他伸出長腿,將破碎的玻璃撥到角落,才對季程說:“可以走了?!?/br> 季程抬頭,打量著樓道的模樣,因為年塵太久,地面有些凹凸不平,墻壁十分斑駁,上面布滿厚厚的灰塵。而原本最為堅固的鐵欄桿上,銹跡斑斑,甚至有的部位上下欄桿連接的柱子斷裂消失。 這是另一個世界。 掩藏在原著的繁華背后的,破敗老舊,被男女主角鄙薄的存在。 而她和姜聿,都從這樣的地方走出去。 “到了?!?/br> 在季程漫無邊際的思考中,姜聿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抬頭去看,對門兩家都沒有門牌號,唯一能告知樓層的,是灰色墻壁上用藍色中性筆的寫下的大大的“3”字。 姜聿用鑰匙打開右邊的房門,先是破舊的防盜門,再是紅色的木門。 姜聿站在門口:“進來吧?!?/br> 里面傳來聲音:“小聿回來了?” 一個中年女人出現在門口,她身材微胖,穿著件紅色外套,燙發,皮膚黝黑而五官普通。 和姜聿并不像。 但季程仍有點束手束腳,怯生生喊:“您好?!?/br> 女人楞了一下,疑惑問:“這是?” “我同學?!苯仓钢苏f,“徐姨,幫忙照顧外婆的?!庇謫栃煲?,“外婆怎么樣?” “中午陽光好,曬了會太陽,現在睡著了,屋里躺著呢?!毙煲绦呛堑?,“同學好,你們怎么這時候回來?沒放學吧?這……”她的目光落在季程身上的外套上,像是想說話,但卻沒說出來。 姜聿先進了左邊的房間,很快出來,解釋說:“出了點狀況,徐姨,您家里有干凈衣服嗎?” “怎么了?” “她裙子勾破了?!苯步忉屨f。 季程低著頭,有點不自在,往后退了退。 徐姨卻沒有多想,心里的疑惑反而有了解釋,痛快點頭說:“丹丹跟你同學身高差不多,我前兩天剛給她買了套衣服,洗了還沒穿,我去拿來?!?/br> “隨便拿一套能穿的就好了?!奔境踢B忙說,別人剛拿到手的新衣服,她怎么好穿走? 姜聿說:“那就麻煩徐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