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一旁梳完頭、彈完面的全福夫人捂嘴笑,“六姑娘別擔心,內務府的嬤嬤們有經驗。新娘妝正該這樣才喜慶?;仡^六皇子一掀蓋頭,瞧見六姑娘唇紅齒白,必定喜得挪不開眼!” 古人審美這么堪憂嗎? 念淺安頓覺底線又被拉低了,愣是沒想起來念甘然、念春然出嫁是啥樣兒,倒是念秋然出嫁時也挺人模鬼樣的,莫名被說服了,不忍直視地閉上眼抬起臉,視死如歸道:“繼續!” 喜娘揚起魔爪,一拍一斤脂粉。 念淺安正忍受無情啪啪,就聽喧鬧乍然高漲直入內院,下人高聲稟報由遠及近,“催妝啦——” 念甘然和念春然有孕沒來,念桂然姐妹倆無緣吃席,只得偷摸去外院看熱鬧,只有念秋然嫁做人婦尚未有孕,毫無壓力地兩頭跑,此刻掀簾而入,先沖全福夫人行禮致意,后拉著念淺安的手喜笑顏開,“六meimei,來催妝的竟是八皇子!” 別說喜娘和教引嬤嬤,就連全福夫人都驚了,原本淡定的目光再看念淺安,已然大不同,“六姑娘果真好福氣!” 大皇子毅郡王、二皇子珥郡王成婚早可以忽略,三皇子尚郡王和四皇子大婚時,催妝的不過是內務府循舊例指派的人,沒想到輪到楚延卿,催妝的竟是八皇子。 男方催嫁妝,首選家中兄弟,再就是年輕有為的平輩,對女方的重視程度相應遞減。 八皇子親自出面,可不是念淺安天大的福氣? 倆教引嬤嬤回過神,邊交換眼神邊連連道賀,“四皇子大婚時,八皇子可沒親自催妝!六姑娘今兒這一場風光,別人再比不了的!” 念淺安心知肚明,客氣奉承話只管聽不管應。 四皇子大婚時八皇子還是小屁孩,如今都十三了,騎得穩馬擔得起差,做弟弟的給做哥哥的催妝合情合理。 不管八皇子是否自愿,這樣兄友弟恭的場面,至少皇上樂意看。 椒房殿一系再得寵,也得尊著敬著坤寧宮一脈。 念淺安想得通透,沒多少驚訝。 她“寵辱不驚”,全福夫人和教引嬤嬤不由暗暗點頭,念秋然笑盈盈握著念淺安干爽的手,拿不定念淺安到底緊不緊張,遂細細解說道:“跟著八皇子來的婚使是徐世子和郡公,身后全是威風凜凜的武官武將,要么就是宮中禁衛,外頭觀禮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嫁妝都快抬不出去了……” 念淺安一聽楚克現也在,頓時目露戲謔。 念秋然紅了臉,佯怒甩開手跺著腳,“六meimei!我替你盯著排場去!” 不用念秋然盯,公主府嫁女的排場很大。 八皇子親自催妝的榮光自不必說,終于抬動的八十八抬嫁妝滿得插不進手,第一抬御賜玉如意玉色耀眼,引得一眾百姓流連不去、嘖嘖驚嘆。 全福夫人耳聽一波波喜報聲,不再逗留綺芳館,掐著時辰往正堂去,路上遇見腳步匆匆的下人,又聽了一耳朵議論,“沒想到八皇子會親自出馬。這下倒好,嫁妝催成了,人卻被堵得出不去,只能等嫁妝出朱門坊再跟上……” 全福夫人搖頭失笑,沒有多管閑事。 全不知八皇子鮮少獨自出宮,好容易辦回事兒,還被圍堵得寸步難行,這會兒只得暫時避開,由徐月重、楚克現盯著嫁妝隊伍出公主府,躲進外院小花園透氣。 正抽條的小身板剛站定樹蔭下,衣擺就被人一手抓住。 八皇子板著小臉喝斥隨身大太監,“放肆!” 大太監一臉無辜,“……奴才沒放肆?!?/br> 他是隨便對殿下動手動腳的人嗎? 當然不是! 八皇子后知后覺一愣,低頭看去,抓著他衣擺的,是一只胖出rou窩窩的小手。 第204章 一壇陳釀 大太監撩撩眼皮沒再作聲。 八皇子反應過來,自然也看出手的主人穿戴不像下人,婚禮賓客中不該有未出閣的小姑娘,便猜是主家姑娘,“你是……念幾姑娘?” 念八姑娘念桃然動動胖手指,數清衣擺蟒紋只有四只爪子,小胖臉一揚,“你是八皇子?” 她不答反問,滿臉單純好奇。 八皇子先點頭后皺眉,看著緊拽衣擺的小胖手,臉板得死緊,張嘴全是大道理,“念姑娘自重?;槎Y喜宴本不是小姑娘該參與的,你這樣只身亂闖有失規矩。再好奇也不該跑到外院來堵人。還有,面對外男更該自愛自矜。念姑娘,你要抓著我到什么時候?” 迷失公主府的念桃然:“……” 好想冒死揍八皇子怎么破? 傳說八皇子自幼聰慧飽讀詩書,原來比三哥還愛講規矩還酸腐! 誰耐煩堵八皇子,她是不小心撞上的! 管得真寬! 念桃然敢怒不敢言,憤而放手,一瞪眼就瞥見園門飄來熟悉身影,“二姐夫?” “八meimei?”姜元聰微愣,愣完忙向八皇子行禮,先說正事,“嫁妝隊伍已出朱門坊,徐世子先行一步,漁陽郡公在中門外等著,讓我來找殿下,請殿下移步?!?/br> 八皇子道聲有勞表哥,確定眼前人的身份后刻板臉微緩,再看胖如福娃娃的念桃然,不由收起嚴厲語氣,“表哥不用多送,先將念八姑娘領回后院是正經?!?/br> 姜元聰曉得這位皇子表弟的脾氣,利落應是恭送八皇子,這才奇道:“八meimei怎么在這里?” 他不知念桃然分不清東南西北,念桃然只管瞪八皇子的背影,鼓著嘴不打算自爆短板。 姜元聰搖頭笑,不好對小姑娘窮追猛問,只得將人送回二門,正碰見一臉焦急的念桂然。 念桂然先訓聞訊趕來的丫鬟,再罵念桃然,“公主府是你能亂走的?讓你跟著我,你跑去哪里了!” 一錯眼就不見人,嚇得她一身冷汗。 念桃然吐吐舌,變戲法似的捧出一盞香茶,嘟嘴道:“我想就著六jiejie的嫁妝配茶喝嘛?!?/br> 摸不著得不到,還不許她看看嗎! 念桂然無語扶額,這才留意含笑看著她們的姜元聰,羞惱上頭紅了臉,“二姐夫……” “五meimei?!苯斝σ馊绱猴L,尷尬化解得風過無痕,“原來八meimei好品茶。等家里辦賞花宴那天,我一定囑咐你們二jiejie置辦好茶水,靜候五meimei、八meimei光臨?!?/br> 念桂然忙補上福禮,“勞煩二姐夫了?!?/br> 姜元聰看著恢復自在的念桂然,瞇眼道不必客氣,拱手轉身往外走。 念桂然轉身往里走,牽緊meimei眼珠一轉,“瞧見八皇子了?” 念桃然小聲哼哼,“長得不如六皇子好看,脾氣也不如六皇子親和?!?/br> 想了想又加一句,“也不如二姐夫待人溫柔?!?/br> 想到自來熟的姜元聰,念桂然下意識皺眉,很快又松開,“這些話私下說說也就罷了,過幾天去二jiejie家做客,可別口無遮攔?!?/br> 念桃然自然點頭。 這邊小小插曲不為人知,那邊念淺安叫紅蓋頭遮斷視野,由喜娘扶著走進正堂。 觀禮賓客一時噤聲,高堂端坐的念駙馬慈父笑,輪到安和公主時嘴角緊繃,出閣訓辭說得仿佛背書,生硬得毫無喜氣,不像嫁女倒像嫁仇人。 兒女可不是父母前世的債么? 偏天下父母甘之如飴,是最甜蜜的負擔。 念駙馬心下暗嘆,毫不避諱地當眾握安和公主僵冷的手。 于老夫人也在心里暗嘆,面上睨念駙馬的手,又斜安和公主一眼,諷刺張口就來,“公主進宮就跟玩兒似的,還怕往后見不著安安?抬腳就能到的距離,偏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裝給誰看!” 大喜日子又生又死,也就她老人家敢這么言行無忌。 觀禮賓客假裝沒聽見:說好的婆媳和睦送嫁呢?敢不敢送出門再破功! 安和公主卻破冰了,生平第一次覺得惡婆婆說話中聽,瞬間醍醐灌頂:老太婆說得對,她有萬壽宮賞的通行牌子,想見女兒輕而易舉,是她著相了。 不舍盡數褪去,喜氣笑容如撥云見日。 念淺安在紅蓋頭下抿嘴笑。 于老夫人表面難搞實則睿智,她不擔心出閣后安和公主會孤單。 三年多的相處,和念家人與其說是多出來的親情,不如說是另類的友情。 有不舍有牽掛,更有感恩和感激。 可是,可是還是好想哭哦! 斷線淚珠砸落地磚,急切通報聲突兀響起,“六皇子來迎親了!六皇子親自來的!” 正堂立即一片沸騰。 皇家娶親,一應人和事全由宗人府、內務府指派。 先有八皇子出面催妝,后有六皇子親自迎親,堂上這位六皇子妃今日風光,可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聽著明顯卡了一下才爆發的訇然,念淺安的淚流得更兇了:純粹被剛才那一嗓子鬼叫通報嚇的! 安和公主卻是美鳳眼大亮,不管不顧地離座扶起女兒,語氣滿是傲嬌和歡喜,“安心去吧!” 這話說的,確定是送嫁而不是送葬? 念淺安趕緊呸呸,并且哭不下去,默默跟著喜娘飄走。 等在中門的念夏章左看高騎馬上的楚延卿,右看一身皇妃禮服的念淺安,極力壓低的聲音復雜無比,“恭喜六meimei,能得六皇子如此抬舉??上Т蟊砀缗R時接了修書的差事,沒能請假來吃酒,親口給六meimei道喜?!?/br> 道你妹的喜! 好像誰稀罕劉青卓來似的! 念淺安白眼都懶得翻,點絳唇翕合得飛快,“三哥干不干正事兒?不干就滾,別跟我這兒發神經,讓七弟背我上驕至少清靜舒心!” 念夏章漲紅臉,“六meimei!你!” 到底你不出什么話來,只得忍著羞怒閉嘴彎身,背起念淺安一步一頓送上驕,驕簾落下時語氣依舊復雜,“六meimei,我從來只盼著你和大表哥都好。希望你以后好好過,不要后悔嫁進皇室?!?/br> 后你妹的悔! 酸臭神經病真心說不通超難懂! 念淺安只當蒼蠅嗡嗡,抱著寶瓶悠然坐好,紅蓋頭隨著起驕晃啊晃,金線穗子劃出一道道喜慶紅暈。 她知道魏母禮到人未到。 比起遺憾,更多的是酸楚。 魏母,是最期盼她能熬過病痛成人出嫁的那一個。 現在她真的嫁了,即便錦衣夜行,也值得她獨自歡慶,慶祝魏母嫁女心愿終得圓滿。 念淺安無聲笑起來,笑著笑著又落下淚來,熟記于心的距離在花轎經過魏府長街時一步不錯,紅蓋頭下哽咽輕淺,“爹、娘,魏氏四女諱明安此去嫁做人婦,謹首拜別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