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比起隔壁永嘉候府嫁女,公主府嫁女的聲勢更加隆重盛大。 榮華院大開正堂布置穿堂,另置茶點招待以裴氏為首的高門女眷,于老夫人親自坐鎮,周氏姚氏打下手,方氏和大方氏去過綺芳館后穿梭坐席,幫安和公主款待客人。 綺芳館送走長輩,迎來姐妹,添妝熱鬧不必細表,只說念桂然姐妹倆跑去圍觀各式添妝、念秋然拐去探望隨周氏同來的柳姨娘,念淺安剛歇口氣,就見安和公主親自領著徐氏進來,難得面露無奈,“安安,快來拜謝李夫人的大手筆?!?/br> 身后李家下人頭冒熱汗,十口箱子墜得沉手,吭哧放下一溜擺開,一箱賽一箱滿當。 果然大手筆。 念淺安險些真給徐氏跪了,無奈臉和安和公主如出一撤,“您這是送添妝還是出嫁妝?我可不敢收?!?/br> “添妝可不能退,六姑娘只管收下?!毙焓弦荒槝泛?,半點不隱瞞私心,“都是托我娘家搜羅來的玩意兒,不如京城、江南的東西精致,不過還算熱鬧好看,比那些貴重珠玉實用得多。都是日常起居現用得上的,六姑娘如果嫌多,就賞我家四丫頭幾樣?!?/br> 當年沒能給李菲雪光明正大的辦嫁妝,如今算是彌補遺憾。 徐氏不藏不掖,安和公主不由失笑,無奈退去親昵上臉,“不知道的,還當李夫人把半副身家都搬來了。手里匣子也是給安安的?” “正是!”徐氏越發樂呵,“這匣子也是托我娘家從邊關運來的。里頭是送子觀音,家慈從娘家帶進婆家,一直供在小佛堂,從沒斷過香火。一聽說是要送給六姑娘的,家慈就親自請了邊關高僧加持裝箱,公主和六姑娘千萬別嫌過過幾道手,這可是好東西!” 她娘家兄弟不少,自身育有二子一女,娘家姐妹出嫁后各個能生養,難說沒有這尊送子觀音的庇佑。 當真是禮重情意重的好東西。 安和公主不無肅然,讓劉嬤嬤親手接過收好,語氣鄭重道:“李夫人赤誠好意,我代安安謝過?!?/br> 徐氏哪敢受安和公主的禮,忙伸手攔住,正巧有人來報,“乾清宮劉總管到——皇上賞六姑娘玉如意一對兒——” 緊跟著陳太后有賞、周皇后有賞,姜貴妃為首的四妃自然不會落后,宮中賞的添妝還沒抬完,毅郡王府、珥郡王府、尚郡王府又隨后送來添妝。 喜氣稟報一層遞一層,榮華院的貴夫人少奶奶饒是早有準備,也忍不住暗暗咂舌,或恭賀或欽羨的議論聲幾乎傳進綺芳館。 徐氏識趣告辭,有些話當著念淺安不好說,對著安和公主卻能直言不諱,“家慈惦記四丫頭,我這個做母親的何嘗不是。只盼送子觀音庇佑六姑娘,早日為六皇子開枝散葉,四丫頭也能跟著沾沾福氣?!?/br> 她借花獻佛,娘家老母毫不猶豫送來觀音,為的都是李菲雪這個六皇子妾能過得好,過得更好。 楚延卿離京三年,過年過節回京停留不過短短幾日,不曾冷落李菲雪是真,李菲雪肚子不曾有動靜也是真。 徐氏心中自有一桿秤,即不失望也不著急,只有慈母心沒有野心,語氣誠懇道:“妾生子只能生在嫡子嫡女后頭。這道理我最明白,也是這么教四丫頭的。四丫頭什么時候能生,全憑六姑娘做主?!?/br> 安和公主不知該感嘆還是該苦笑,拍拍徐氏的手語意深遠,“誰能生誰該生,做主的不是安安,而是小六?!?/br> 她無意將楚延卿的承諾掛在嘴邊亂囔囔,徐氏一不知李菲雪另有志氣,二不知楚延卿和李菲雪有名無實,聞言深覺安和公主所言有理,女人能不能生,可不得靠男人么? 遂也沒有多想,得安和公主一句不偏不倚的準話就放了心,順勢換話茬,“我陪公主回榮華院,正好瞧瞧宮中賞賜開開眼界?!?/br> 安和公主亦不庸人自擾,笑著做請,才出綺芳館,又見陳姑姑滿臉喜色地駐足行禮,“請公主、李夫人安。娘娘派奴婢送人來,這下倒趕巧兒,省得奴婢往綺芳館去了?!?/br> 安和公主扶起陳姑姑,沖跟來的小豆青、小豆花微笑頷首。 她和陳太后早有默契,若不是小豆青、小豆花隨女兒經歷過不少事兒,即便二人出身萬壽宮得陳姑姑親自教導,她也不會替女兒輕易收用外人。 眼下么,四個陪嫁大丫鬟齊活了。 徐氏樂見念淺安得陳太后看重,說話越發識趣,“公主自去忙,左右我認得路,正好撇下公主去于老夫人跟前湊趣兒,回頭念三夫人、劉夫人往皇子所鋪房,我正好撿漏反客為主,借貴府風光在賓客面前裝裝威風!” 一番自請幫忙待客的好意說得風趣,惹得陳姑姑捂嘴笑,順路和徐氏搭伴,由劉嬤嬤親自領路相送。 安和公主則轉回綺芳館,看著小豆青、小豆花正式認新主,跟著遠山、近水下去安置后,將二人身契交給女兒,“太后疼你,特意讓陳姑姑削了小豆青、小豆花的宮婢籍,將二人生死好歹全權交到你手中,你可別辜負太后的一片用心?!?/br> 念淺安乖乖點頭,想起孔震那天的嫌棄,不由問出多年疑問,“遠山、近水真心二,您是怎么選上她們做大丫鬟的?” “我是公主之女,你也是公主之女,像我們這樣的出身,身邊下人是否精通心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聽話忠心、穩妥為上?!卑埠凸髟俳膛畠?,“包括念mama在內,都不是什么伶俐人兒。不精明不代表沒長處。念mama是管賬好手,遠山家里人世代管著廚房,近水老子娘都會醫術,你當吳老太醫無所事事?近水老子娘得吳老太醫指點,近水也跟著吳老太醫學了好幾年?!?/br> 念mama管庶務,遠山管吃食,近水專盯藥和病,各有長處。 術業有專攻,用人有專長,安和公主豈會任由女兒身邊人只會犯二。 念淺安倒是知道念mama生意管得不錯,實在沒想到遠山、近水還有隱藏技能。 她驚奇眨眼,安和公主也跟著眨眼,“我跟你交了底,進宮后你就知道怎么用遠山、近水了。如果你不嫁皇家,這些老底未必用得上。如今你手里有小豆青、小豆花的身契,以后無論有什么事兒,憑他哪個宮哪個人都不能隨便處置小豆青、小豆花。遠山、近水做不了的事兒,交給小豆青、小豆花去做?!?/br> 離開萬壽宮擺脫內務府,得的是人身自由,宮中人脈依舊在。 念淺安深刻體會到安和公主的良苦用心,立馬抱著安和公主的手臂扭來扭去,“娘對我最好了,我都聽娘的?!?/br> 安和公主即受用又嫌棄,甩開女兒自去應對滿府熱鬧,等到喧鬧散去月掛枝頭,又一臉嫌棄地飄進女兒內室。 此時綺芳館已然半空,添完妝鋪完房,小豆青、小豆花來公主府打完轉兒,才入夜就領著念mama、遠山近水幾個貼身下人先入住皇子所。 安和公主自己經過一回,最不愛人去樓空的冷清勁兒,揮退值夜下人親手調亮燈臺,攬著女兒映著滿院子紅燈籠,甩出一本小冊子,“娘壓箱底的寶貝,你先自己翻翻看,不懂的地方我教你?!?/br> 孝靜長公主傳給安和公主的秘戲圖,出自宮中質量上乘,非常適合婚前教育。 念淺安看著卷邊的小冊子,十分懷疑安和公主和念駙馬沒少研究學習。 她嘴角一頓狂抽,真心覺得羞死個人喲:看小冊子可以,她還真挺好奇能畫成什么樣兒,但透過小冊子不小心腦補安和公主、念駙馬的夜生活,很嚇人啊喂! 簡直不孝! 簡直不敬! 念淺安捏著小冊子爪子亂抖,干笑道:“我、我待會兒看?!?/br> 此害羞非彼害羞,安和公主卻很滿意女兒的矜持,這回不罵女兒沒出息了,嫌棄中透著一點懷念一點追憶,“夫妻陰陽天經地義,沒什么好害羞的。想當年我和你爹洞房花燭,當真是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念淺安默默接道,好險沒抱頭逃走:安和公主果然不是親生娘!這么坦誠真的對嗎! 逃不了只得一頓狂咳,嘴角瞬間抽得更厲害了,趕緊打斷安和公主,用生命阻止道:“娘誒!不用細說,真心不用!您給我個眼神,我自己體會就行了!” 于是安和公主翻了個碩大的白眼。 念淺安被白眼戳得體無完膚,邊淚流邊感嘆:真香! 第203章 排場很大 安和公主翻完白眼揉眼角,美鳳眸斜睨著女兒,“大街上敢摟摟抱抱,這會兒倒不敢看不敢聽了?指望你有出息可真費勁兒。東西我給你了,你不看就讓小六看。宮里有教引嬤嬤,皇子到了年紀還有教引宮女。小六指定比你懂得多?!?/br> 念淺安豎起耳朵,立即扒拉出楚延卿提過的某個人名:十然。 果然就聽安和公主接著道:“小六屋里有個叫十然的大宮女。原是撥給小六的四位大宮女之一。后來管事大嬤嬤奉太后命挑人,選中了十然。算起來,十然這教引宮女也做了五六年。她比小六大三歲,打小服侍的情分加上教引宮女的身份,份量和別的大宮女不同?!?/br> 說完劉嬤嬤打探來的消息,又提點女兒道:“這些年你和大李氏時常通信,要繼續做好姐妹我沒什么話可說。十然和大李氏卻又不同。一是管事大嬤嬤奉命選的,二則多少牽著太后的面子。你做正妃的,不用容忍個教引宮女,但態度要寬和?!?/br> 她身為公主之尊,也不得不教導女兒學著退讓。 “所以我才一直不愿你嫁皇家,說話做事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實在麻煩?!卑埠凸髌沧毂г雇?,臉色一正,“按說小六納了妾,提拔十然做通房無可厚非。十然依舊頂著宮女名分,不管是太后還是小六的意思,怕是想將這份恩典留給你這個正妃來做。 你爹是駙馬,就算膝下只有你一個女兒,照樣不能納妾。只要我不點頭,任你祖母如何鬧騰,照樣連通房都塞不進來。小六卻不同。好在你傻人有傻福,至少小六已經放話不納二妾,太后也默許了。即便抬舉十然做通房,貴不過大李氏,高不過尋常人家的姨娘,權當彰顯賢良的物件罷了?!?/br> 念淺安撓撓臉,無語瞄安和公主:貌似自從她和楚延卿的“地下情”轉正后,她就從安和公主心中的蠻橫嬌女墮落成沒出息的傻閨女了,這戀愛談的,忒損她光輝形象。 心里自黑,嘴上沒反駁。 她不排斥早婚早育,并不覺得入鄉隨俗是屈從陋習,但有些底線可以調整,有些原則卻不能動搖。 楚延卿知道她厭惡姨娘通房,拿李菲雪當下屬,說十然空擔教引宮女之名,她相信楚延卿。 李菲雪哪樣不比十然強? 楚延卿沒碰過李菲雪,難道結個婚就昏了頭瞎了眼,巴巴地改捧十然? 安和公主慈心拳拳,她只需聆聽,有什么好掰扯理論的? 念淺安彎起眉眼笑,扮演稱職傻閨女只管應好,扭股糖樣兒纏得安和公主好氣又好笑,放下心后嫌棄重新上臉,“答應得容易做起來難。你自個兒選的小六,以后要是傷心了后悔了,可別找我哭?!?/br> 邊撂狠話邊將女兒按進床帳,熄燈關門,離開得十分瀟灑。 屋外院中滿目喜慶的大紅燈籠,搖曳燈影中,念駙馬身影頎長,靜等在綺芳館外。 安和公主眼睛一亮加快腳步,越靠近眼角越紅,滾落攢了半宿的淚,“早知今日,我情愿不生安安。我管你念家有后沒后,好過生個女兒養到今天,轉手還要歡歡喜喜送給別人!” 嫁女的不舍和酸痛,像烈火燒炙心間,疼得她驕矜全無只剩失態,卻不愿也不敢在女兒面前表露一星半點。 念駙馬喉頭艱澀滾動,張手將安和公主攬進懷中,低頭吻發頂,聲線雖澀猶柔,“是我的錯,你打我出氣可好?” 她假意抱怨,他真心哄勸。 安和公主破涕為笑,短暫失態化作粉拳,捶完念駙馬全當白打,撇嘴道:“打你有什么用?將來安安要是受氣,你給我打小六去!” 狠完又絮叨,“李夫人倒是提醒了我。早年為了求子,劉嬤嬤倒是請過一尊送子觀音回來?;仡^我讓劉嬤嬤找出來,替安安供上。你說我這樣臨時抱佛腳,有沒有用?” “有用,當然有用?!蹦铖€馬皺眉失笑,幽深眸光泛起柔意,“這事兒不急,倒是安安的嫁妝得緊著重新整理。母親還等著,我陪你一道去隔壁?” 安和公主這回沒被念駙馬笑失神,離愁辛酸倒是被帶歪了,“李夫人這添妝送得太誠心,真是令人又歡喜又苦惱?!?/br> 周皇后當年的嫁妝是一百零八抬,成為中宮后,任誰家嫁女都不能越過周皇后。 宮中賞賜打頭,各家添妝又占去幾抬,徐氏的大手筆不用全露在外頭,但十口箱籠再縮減也有限。 偏嫁妝抬數都有吉利講究,難怪于老夫人睡不著覺,干等安和公主一同商議。 念駙馬牽著妻子拐去隔壁,柔聲道:“母親同樣舍不得安安出嫁,三弟一家已經出府別居,四弟妹幫不上忙,母親只有你可以問主意,挑剔嫁妝也是為安安好。一會兒見著母親,可別三兩句又吵起來?!?/br> 不是姚氏幫不上忙,而是于老夫人眼里沒四房,根本沒想過讓姚氏幫忙。 安和公主輕笑著反握念駙馬的手,軟聲道:“你放心,安安的大喜日子,我豈會和母親計較?” 這晚婆媳相處得相當和諧,重整嫁妝跟打了場仗似的累身累心,臨近雞鳴時分才算整理得滿意妥當,于老夫人干脆放棄補覺,忍著雞皮疙瘩搭上安和公主的手,精神奕奕道:“走,扶我去榮華院用早膳,等著賓客上門!” 愛孫出嫁,她老人家決定惡心自己,和公主兒媳來個母慈兒媳孝。 安和公主的想法頭一回和討嫌婆婆同步了,僵著手臂笑得很孝順,“母親請?!?/br> 念駙馬頂著黑眼圈,摸摸鼻子默默跟上。 公主府中門大開、側門大敞,外院管家內院管事各個喜氣盈腮,領著下人將一筐筐喜餅、喜錢抬出府,長街上圍觀百姓積極得猶如趕早集,五花八門的吉祥話兒一聲高過一聲,換來滿懷喜氣。 外頭乍起的喧囂影響不到綺芳館。 兩位教引嬤嬤擼袖子邁方步,終于揚眉吐氣能干正事兒了,兩臉神氣誓要把念淺安里外捯飭一番,收拾成光鮮亮麗的新嫁娘。 念淺安迷迷糊糊地沐浴洗漱,等兩位嬤嬤左一句右一句,指點著喜娘上妝,被超厚的脂粉狂拍上臉,立即被打臉打清醒了。 一看鏡子,哪兒來的猴子屁股白臉女鬼! “嬤嬤手下留情!”念淺安嚇得臉上脂粉撲簌簌掉,攔下內務府派來的喜娘嬤嬤還想繼續拍的魔爪,轉頭狐疑地看教引嬤嬤,“兩位嬤嬤沒教錯吧?” 她十分懷疑,這兩位白吃飯沒活干的教引嬤嬤公報私仇。 倆教引嬤嬤目不斜視,嚴肅而正直地表示沒教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