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梁月把房間門合上,“是蔣泊舟告訴你的,讓你來的,是嗎?是外公他……” 卡蜜爾沒有將借口再繼續編織,走到梁月跟前把她的手攏在自己手心里?!澳阃夤F在還好,不用擔心。不過,確實是蔣把事情告訴我,讓我過來的?!?/br> 梁月一顆心提起又往下放,終究放不到底,聽著卡蜜爾說話,茫然點點頭。 “別這樣?!笨蹱柕氖謱⒘涸碌氖秩嗄?,“老先生疼愛你,也不會想看到你這樣?!?/br> 梁月眨眨眼睛將眼淚收住,“我只是,只是……沒有辦法去看他最后一眼。我也知道,這些年他身體確實不太好了,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br> 她被梁佩華隔絕在外,所有信息都只能從聶行口中得知,前幾天還能天天有一兩個小時去醫院探望梁劍津,雖然是看著老人家從重癥病房出來又進去,可至少能夠看一眼??扇缃襁@兩天,不管她怎么問,聶行都說不方便帶她去了。 若是連梁佩華都天天陪在梁劍津身邊,只能是兇多吉少。 卡蜜爾將嘴唇抿抿,安慰她說:“老先生也不會希望你現在去看他,對不對?” 梁月沉默許久,還是只點點頭,“外公最不想看見我跟我媽吵架?!?/br> “不是的?!笨蹱柹焓謱⒘涸露叞l絲安撫,“是不想看見你被欺負。是老人家想保護你。別讓老人家到最后都擔心,嗯?” 梁月眼淚再也忍不住,只伏在卡蜜爾肩頭輕輕啜泣。 …… 即便卡蜜爾把梁月吃慣了的褪黑素帶過來,甚至在安睡前將半片安定融進牛奶里給她,這一夜梁月仍舊是難以睡得安穩。 夢里忽然出現無邊迷宮,像是愛麗絲所困的迷蒙幻境,只她孤身一人,闖了出來,一頭栽進回憶里,卻是熟悉的彭大校園,夏日瓜果混著青草香,她卻一棟一棟樓地找,一間一間課室地找。 偌大校園空曠,怎么找也找不到一個人。 忽地一扇門打開,梁劍津站在三尺講臺上,身后板書字體飄逸如游龍驚鴻,梁劍津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尚且沒有一根白發,金絲邊框眼鏡邊上,眼角皺紋隨著他笑容加深。 梁劍津將手中課本與粉筆都丟下,屈膝彎下腰來,帶著白色粉末的手捏著西裝褲膝頭一褶,緩緩蹲下身來,朝她張開雙臂。 “來,囡囡來?!?/br> 梁月往前走,往梁劍津走,撲身往前,撞入溫熱懷抱里。 清醒卻忽地如潮水涌進來,將夢境盡數撞碎。 “露娜,露娜?” 夢中的懷抱消失了,現實中卻還有一雙溫柔手臂,將梁月抱住。 梁月抬頭,看見卡蜜爾的柔和下頜線,“卡蜜爾?” 卡蜜爾伸手在梁月額頭處一摸,只滿手都是汗,“別怕,我在這里,只是你做噩夢了。別怕?!?/br> 卡蜜爾下巴往梁月頭頂一抵,輕輕哼歌哄她。同一首歌,從當年梁月到法國之后,每一回她半夜噩夢醒來,都是卡蜜爾哼這首歌哄她。 “卡蜜爾?”梁月伸手握住卡蜜爾的手背, 卡蜜爾的呼吸落在梁月頭頂,輕輕柔柔地回應她一聲,“嗯?怎么了?” “是不是,是不是外公走了?我夢見他了?!?/br> 卡蜜爾沒回答,將歌哼完,手還拍著梁月的背,一下一下,輕輕地,叫梁月都覺得如墮入天鵝絨之中,睡意慢慢往上涌,將她包裹住。 “露娜,他很愛你。你愛的人,都很愛你?!?/br> …… 梁劍津的訃告在天亮之前就在圈內傳遍了,遺體追悼會在定海,兩日后。第三日便回彭城下葬。 梁月所知,幾乎不需要蔣泊舟通過聶行來告訴她,所有都可以從網上來。 梁劍津一生桃李滿天下,多少關系網依托著他建立,他自己卻最是清高,最厭倦迎來送往,半分看不慣自己一對子女的為人處世。臨到終了,也沒能滿足自己所愿,遺體追悼會開得宏大,葬禮更稱不上半分簡樸。從前的門生都聚集,明著是悼念,卻也是紅白喜事無分別,都是交際一場。 車載著卡蜜爾與梁月,已經到了機場門口。 梁月將手機屏幕按滅,忽地說了一句:“去外公葬禮上的人,也不知有沒有一個人,是真心敬愛他的?!?/br> 卡蜜爾打開車門下車,等梁月走到自己身邊,說道:“沒關系的,他已經走了,走之前,也來見過他愛的人了。就夠了?!?/br> 梁月笑著回應,“也是?!?/br> 司機將行李箱放下,朝著卡蜜爾和梁月點點頭,將車開走。 梁月拉起行李箱,挽起卡蜜爾的手,往里頭走進去。剛邁進去,卡蜜爾手機忽地一下震動,她低頭看了一眼,朝梁月說:“你還想去墓地最后看一眼你的外公嗎?” “不了?!绷涸聯u搖頭,“你說的,已經看過最后一眼了,就夠了?!?/br> 卡蜜爾抿著嘴唇笑了笑,手握著梁月的手輕輕捏了捏,“有一樣東西我要交給你?!彼f著,將自己的包包打開,拿出一個小小錦盒來,遞到梁月手里。 “這是什么?”梁月接過來,將盒子打開。 素色錦盒,里頭一只翡翠鐲,圓潤水亮,梁月覺得有些眼熟。 “是外公的?” 卡蜜爾眨眨眼睛,“是他留給你的。說是你外婆的,本來是要給你母親,然后再給你的。你外公不喜歡你母親,所以她并沒有見過?!闭f完,還補充一句,“蔣是這么說的?!?/br> 梁月垂下眼去。梁劍津的律師曾給她打過電話,可是后來,卻又沒了下文,說并沒有東西留給她。梁劍津把這鐲子留下來,交給了蔣泊舟來轉交給她?也是,不通過律師,梁佩華就不會知道。只是,怎么梁劍津會選蔣泊舟? “他什么時候給你的?” 卡蜜爾努著嘴想了想,“嗯……前天晚上吧,我跟他說我和你今天的飛機,他就把這鐲子送了過來?!?/br> 梁月低頭看著那鐲子,許久才抬眼看向卡蜜爾,“我想,去打個電話,你覺得……” 卡蜜爾的手心覆上梁月手背,“我說過了,不要怕。他把東西交給我的時候,還囑咐過,不讓你知道,只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br> 梁月點點頭,轉身要走,卡蜜爾卻問:“今天的飛機,你還陪我飛嗎?” 梁月笑起來,“當然?!?/br> 卡蜜爾扶著行李先去取登記牌,梁月轉身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拿起手機,調出蔣泊舟的號碼來。走出機場大廳,梁月將手機貼在耳邊,電話尚且沒有接通。 她眼尖,看見了路邊停著的那輛深灰寶馬。聶行的車,車里會是誰? 耳邊手機聲音忽地消失,叫一切都安靜下來。梁月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確實是接通了。 她將手機貼回耳邊,說:“謝謝你。關于外公的事情,謝謝。還有……謝謝你愿意遵守諾言?!?/br> 那邊還是一句話沒說,梁月等了許久,決定要將電話掛斷。 “阿月?!?/br> 蔣泊舟的聲音終于傳來。他好像好久都沒有喊過她的名字,說出來聲音都帶著陌生和沙啞。 梁月重新把手機放回耳邊,“嗯?” 又是長久的寂靜,蔣泊舟似是把話一個字一個拼湊,終于能夠說出口:“你能,加回我的微信嗎?我做什么都在朋友圈打卡了。我去哪里,見誰,做什么,都有?!?/br> “我會一直一直等你,如果有一天你覺得我足夠好了,能夠看我了,喊我一聲,我去找你,可以嗎? “我一定趕過去,我跑著去?!?/br> 梁月往車那邊看過去。男人開了車門走了出來,卻沒有往她這邊走,只遠遠地隔著一條長街。 初秋,風開始大了,將他頭發吹得有些亂,更將他身上襯衫吹起來,船帆一樣。跟一年多前她回來時,他在海邊靠著車門等她時一樣。 梁月開口,聲音剛剛出來,蔣泊舟那邊急匆匆又說:“你別急著回答。你想加再加,不想也沒關系,不必回答我?!?/br> 似是懼怕她給的答案,將話語搬來做護身符。 那邊傳來一聲嘆息,聲音帶著生硬的輕快,“阿月,一路平安?!?/br> 她頓了半晌,將那人輪廓印在眼中:“我走了,你保重?!?/br>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