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嗯?”梁月回神來。 “剛剛梁老已經從重癥監護病房轉了出來,探視時間可以久一些,也不需要再換探視衣鞋,但是還是和昨天一樣,會由我和護士提醒梁小姐探視時間?!?/br> 梁月雙手碰著咖啡紙杯,喝了一口,點點頭,“好的,我明白。謝謝?!?/br> 到了醫院,梁月倒沒有像昨晚一樣要在休息室等好久再過去,聶行帶著她直接去了13樓的vip病房,跟護士交代兩句,就直接在外頭等,讓護士陪著梁月去看梁劍津。 病房門剛剛關上,聶行仍站在走廊,捏著手機給蔣泊舟發了條微信:【梁小姐已經進病房了?!?/br> 蔣泊舟那邊秒回了一個“好”字。不過十多分鐘,走廊盡頭電梯門打開,蔣泊舟腳步緩緩,沿著電梯往單人病房走。 離著梁劍津的病房還有一段距離,蔣泊舟卻并沒有再往前走,揮揮手,把聶行喊了過去。 蔣泊舟身上還殘留淡淡煙草味,聶行走近,他卻往后退了一步,“你別這么近,我剛抽完兩根煙,你身上沾了煙味,她會知道的?!?/br> 聶行沒說話,只嘆昔日浪蕩子橫走江湖,今日卻如赤膊走鋼絲,只一個如履薄冰。 “她今天怎么樣?” 聶行回答:“您讓我送的東西,梁小姐都沒有要,昨晚應該沒有睡好,早上去了一趟商場和藥店,剛剛接梁小姐的時候,她還帶著杯咖啡?!?/br> 蔣泊舟垂著眼沉默半晌,手抄進衣兜,又將煙盒捏了捏,“她就這個性子,只是昨天我找不到別人把她用慣了的東西給她,要是何綿綿在就好?!?/br> 聶行提醒一句,“覃勤也在定海,昨天我提的時候……” “不行,覃勤不可以?!笔Y泊舟擺擺手,“沒事,辛苦你了?!?/br> 聶行倒是笑起來,“您都給我加這么多工資,我手頭上的工作也交給了別人?!?/br> 蔣泊舟搖搖頭,“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怎么樣,梁老那邊,算不得樂觀。萬一……” 萬一梁劍津離世…… 不遠處病房門似是動了,蔣泊舟連忙說:“她好像出來了,快去看看,我先走了?!闭f完,人立刻往電梯間跑,連影子都透著狼狽。 聶行嘆了口氣往回走,正遇上梁月轉身緩緩合上病房門。聶行問:“梁小姐不多陪梁老一會兒?” 梁月轉身來,看著聶行只搖了搖頭,“說了一會兒話,外公說累了想休息,我陪了一會兒就出來了?,F在時間還早,聶助理不用送我回去,我自己打車過去就行?!?/br> “好,那我送梁小姐到樓下?!?/br> 梁月還是搖頭,“聶助理在這里等吧,剛剛護士進去查房了,我怕病房這里沒有人守著,護士要囑咐事情也找不到人?!?/br> 聶行終究沒勉強,只送梁月到另一邊的電梯口,看著她進電梯,等著數字一直到了一樓。轉身回來時,正巧看見蔣泊舟站在病房外頭,雙手插在衣兜里,往電梯這邊看。 蔣泊舟雙唇抿緊,朝聶行點點頭,“你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守著等梁家人過來?!?/br> 梁劍津病房門打開,護士走出來,朝坐在外頭的蔣泊舟看了一眼,說:“蔣先生?梁老喊您進去?!?/br> “我?”蔣泊舟肩膀都是一抖。他在這從昨天晚上守到現在,從重癥到普房,梁劍津清醒睡去好幾回,他也不是沒有在梁劍津眼前出現過,只是老人家半個字都沒跟他說過,連個正眼都沒有瞧過他,這個時候,叫他? 蔣泊舟進病房時,梁劍津正閉著眼睛養神,聽見門動了,當即睜開眼來,將他從頭到腳打量。 “您老今天精神很好,估計很快就能出院了?!笔Y泊舟說著,走到病床邊,椅子在腳邊,他卻沒坐下,只站著,看向旁邊五斗柜上的蘋果與陶瓷刀?!拔仪悬c水果給您留著?” 他的手剛要碰到陶瓷刀,老人家卻開了口,“不用了,幫我升一下病床,我有幾句話要問你?!?/br> 蔣泊舟側身調整了病床高度,扶著梁劍津坐起來,又在他背后多墊了一個靠枕。 梁劍津咳了兩聲,抬起下巴往旁邊的扶手椅揚了揚,“坐吧?!?/br> “是?!笔Y泊舟拉開扶手椅,在病床邊坐下,雙手放在膝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梁劍津垂下眼去,胸骨帶著皮rou起伏,緩緩呼吸幾回,“多的我也懶得跟你說,只一點。我死了之后,我想把梁家老宅留給阿月,你怎么想?!?/br> 梁家老宅?蔣泊舟一瞬擰緊眉頭,霎時間也想不通梁劍津意之所指。如果梁劍津把梁家老宅留給梁月,梁月絕對不會拒絕,房產交接,她得在國內耗費大把時間,不可能這么快又回法國去。 再者,以梁月的性格,怎么可能由得梁家老宅空置積灰,梁劍津留給她的東西,必然要耗費她時間與精力去管理,如同一只巨型鐵錨,將她牢牢牽扯。 無論是眼前還是長遠,都是蔣泊舟求之不得的,梁月在國內,在他能夠看得見的地方,在能夠看得見他的地方。她的一舉一動,他都有辦法知道,他所作出的每一分改變和努力,都有辦法叫梁月看見。 他怎么想?他當然想。 “梁老?!笔Y泊舟沉默半晌,“小輩求您一件事,別把老宅留給梁月?!?/br> 梁劍津抬抬眼皮,倒是罕見地笑了笑,“阿月拿了老宅,就如同在國內重新生了個根。你這樣殷勤地跑前跑后,不就是為了要她回到你身邊嗎?我見你算是懂事,臨了想幫你一把你也不領情?” “要是您把老宅留給阿月,梁校長必然會叫阿月難做,爭奪遺產不知道有沒有盡頭,即便是阿月真的得到了梁家老宅,她在彭城一日,梁校長只怕就會讓她難過一日。而且……” “而且什么?” 蔣泊舟苦笑,“阿月現在恨我入骨,我是想天天都能看見她,可是我也舍不得她一刻不舒服,您縱使是真的想幫我,我還是覺得,算了吧?!?/br> 梁劍津視線在蔣泊舟臉上逡巡。蔣泊舟臉上明明白白的哀戚與無奈,倒半分不像是偽裝。 “我老了,病了,是自然。留不久了,不論是這病房,還是日后我的葬禮是阿月的母親和舅舅cao持,尹家人都沒辦法來,謝家人還可以,但阿月的舅舅是指望著謝家把阿月帶走,不是指望著謝家帶她回來,所以,謝家也算了吧?!?/br> 老人抬起手來,手背還連著點滴,指頭朝著蔣泊舟點了點。 “阿月要是想來我跟前看我最后一眼,只有你能帶她來,只有你能做到。大好良機,以后都不會再有,你會不用嗎?” 蔣泊舟點點頭,說:“我想用?!彼丝痰箾]說謊,明白將實話說出來。 “可真的用了又能怎么樣?要是從前,我自然會用盡手段讓阿月回來,好壞善惡都沒有關系,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是您遺囑上沒有把梁家老宅給阿月,我都能讓她得到??扇缃癫恍辛?,把她綁在我身邊,她也不會對我多看一眼,她還會難過,對我更加厭煩痛恨?!?/br> 梁劍津看著蔣泊舟,忽地笑起來,輕輕咳嗽兩聲,“你呀,也算是長大了,終于懂事了。你爺爺還跟我說,說你為著阿月追到法國去,把家里的事情都丟開不管,還生你的氣呢?!?/br> 蔣泊舟低下頭,“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阿月曾經那么喜歡我,是我辜負她,我也……也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再追回她,只是我不想讓她覺得,曾經她喜歡的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還是死不知悔改。我是,是真心想改過的?!?/br> 梁劍津胸膛起伏,緩緩將胸中氣吐出,“好了,我問完了,你走吧?!?/br> 蔣泊舟卻沒有起身,問了一句,“那梁家老宅的事情,您只是試探我的,是吧?” 梁劍津點頭,“我當然不會讓阿月難做人,只是,孩子啊,等我走了,阿月對這里的一切都沒什么可留戀的了,你要想清楚,想好了?!?/br> 蔣泊舟看著老人渾濁雙眼,緩緩點了點頭,“我明白?!?/br> 蔣泊舟起身要走,還沒到病房門口,身后梁劍津又把他喊?。骸斑€有一件事?!?/br> “您說?!?/br> “要是阿月想來看我最后一眼,你找個法子勸勸她,讓她不要來。她如果執意要來,你就幫幫她,但,千萬別讓她mama再欺負她了,???” 蔣泊舟點點頭,“我明白了?!彼f完轉身退出病房,將病房門輕輕掩上。 一回頭,卻見梁佩華站在走廊上,一手拎著個保溫湯盅。 “你怎么在這里?你姑姑姑父呢?” 蔣泊舟雙手抄進衣兜里,“醫生要跟家人商量梁老的病情,姑姑和姑父都過去了,我留在這里。既然梁校長來了,我先走了?!?/br> 梁佩華“嗯”了一聲,卻是直到蔣泊舟走進電梯,她的視線都是緊緊跟在身后。 電梯里,蔣泊舟翻出聶行的微信,將電話撥通,“找梁劍津的律師,想辦法摸清楚梁劍津遺囑的內容,盡快告訴我?!?/br> 第64章 第64朵玫瑰 卡蜜爾走出航站樓,看見蔣泊舟在外頭等的時候,都有一瞬恍惚,仿佛又回到巴黎她家門前,蔣泊舟像個迷途旅人一樣朝她走來。 “卡蜜爾,謝謝你能來?!?/br> 蔣泊舟伸手想要替卡蜜爾接過行李,卻被她伸手輕輕一擋,只好收回去,領著卡蜜爾往外走。 定海剛剛下了第一場秋雨,氣溫驟降,卡蜜爾走出來的那一刻,都忍不住將領口疊了疊。 蔣泊舟替卡蜜爾將行李放到后備箱,繞到車頭處坐進駕駛室,沒一絲猶豫遲疑,直接驅車前行。 卡蜜爾問:“露娜怎么樣了?” 蔣泊舟回答道:“在酒店,我現在就送你到酒店去。她還不知道你來了,我的助理還沒告訴她?!?/br> 卡蜜爾點點頭,“她外公的情況,她還不知道是嗎?” “并沒有?!避囎恿鲿橙谌胲圐堉?,撞入微涼秋風中,蔣泊舟瞄了一眼路邊被雨打落的黃葉,“梁老情況不樂觀,多臟器衰竭,已經停止治療,只用藥物鎮痛。梁家的人都守在醫院,阿月的母親在,我不想讓阿月去,還沒有告訴她?!?/br> 卡蜜爾抿著唇沒說話,蔣泊舟頓了頓,將心中所慮說出,“阿月很可能沒辦法見她外公最后一面,她外公對她來說,真的很重要。我希望,當她知道最后的消息的時候,你能陪在她身邊?!?/br> 蔣泊舟話說得緩慢,務求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楚,說到最后請求時,甚至帶上懇求意味,試探著,生怕惹得卡蜜爾有一絲一毫的不悅。 卡蜜爾偏頭將他臉上表情打量,點了點頭,“我明白,你不用擔心?!?/br> 蔣泊舟松了一口氣,“文森特先生,不來中國嗎?” “你是怕我一個人在這里,會被露娜的mama欺負嗎?”卡蜜爾笑著搖搖頭,“他留在巴黎處理一些事情,我先過來,如果這里的事情拖得久了,他才會來?!?/br> 蔣泊舟說:“我不會讓阿月的母親接近你和阿月,這點我可以保證,你也可以放心?!?/br> 車在酒店門口停下,蔣泊舟把鑰匙交給門侍,自己帶著卡蜜爾搭電梯上樓。 卡蜜爾輕笑,“你這熟門熟路的,這些天沒少來守著露娜吧?” 蔣泊舟臉色有些發白,咬咬牙解釋:“她來定海之后,我沒有跟她見過面?!蹦┝?,還重復一遍以求補充,生怕卡蜜爾誤會,“我真的沒有來打擾過她?!?/br> 卡蜜爾說:“我知道,露娜跟我說過了?!彼畚矝鰶鰧⑹Y泊舟一掃,“露娜說,你煩得很,不見一面,卻無處不在。她討厭死你了?!?/br> 蔣泊舟一張臉更白,直叫血色皆無,用手擋著電梯門,讓卡蜜爾先出去。兩人走在走廊里,一前一后,蔣泊舟一路隱忍,直到走到梁月房門前,才跟卡蜜爾說,“你來了,我不會再主動出現了?!?/br> 卡蜜爾抬起眼皮看他一圈,終究沒解釋自己那兩句玩笑話,只說:“行了,你走吧?!?/br> 可蔣泊舟轉身剛要走,她又把他叫住。 “有件事要問你?!?/br> “你說?!?/br> 卡蜜爾往房門看了一眼,自己向蔣泊舟那邊走了兩步,低聲問:“露娜的外公有沒有立遺囑?遺囑的內容你知道嗎?如果有任何一點點讓露娜跟她母親有可能爭奪,甚至說,有任何一點點遺產,是她母親不想讓她得到的,都不要出現在遺囑里。露娜在我身邊,什么都不缺,我不要讓那個女人給露娜任何一點煩心事?!?/br> 蔣泊舟點點頭,“已經找梁老的律師調查過了,梁老沒有留東西給阿月,梁老去世之后,阿月跟梁家不會再有半點瓜葛牽扯,阿月的母親也沒有機會讓她難受?!?/br> 卡蜜爾這才松了一口氣,算是能夠正眼看蔣泊舟,“好吧,那我放心了?!?/br> 卡蜜爾說完,朝蔣泊舟擺擺手,似是示意他可以跪安退下,轉身朝酒店房門那邊走去。蔣泊舟自然識趣,點點頭連忙快步走向電梯,直接下樓。 梁月開門看見卡蜜爾時,一瞬還愣住,等看清楚是卡蜜爾,登時就紅了眼撲進卡蜜爾懷里。 卡蜜爾心都軟了,摟著梁月,手不住在她背上拍,柔聲哄著。 梁月抱了好一會兒才松開卡蜜爾,伸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把,“你怎么來了呀?” 卡蜜爾笑著捧著梁月的臉頰,用拇指揩去她臉上淚痕,“想你了,就過來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我過來中國陪你嗎?” 梁月剛想問卡蜜爾怎么知道她住在這里,卡蜜爾卻拉起她的手側身走進房間里,說:“你住的這家酒店安??烧婧?,我在前臺跟她們解釋了好久,把我跟你去旅游的照片都翻了個遍,她們才告訴我你的房間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