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玩的是牌,看的卻是人,喜怒哀樂,與輸贏緊密相連的時候,或是虛張聲勢,或是暫避鋒芒。 覃勤倒底是新手,明明是該和薄絳合起來的,卻急著有牌就想出,幾乎要將作為下家的薄絳逼入絕境。 梁月手中只有兩張牌,薄絳抬眼一瞧,她更是將牌直接倒扣,雙手疊著放在膝頭,背靠在椅背上,嘴角勾勾,垂眼只看著桌上已經被打出來的牌。 “哎呀,這要怎么辦?”薄絳小聲嘟囔。 “這樣?!?/br> 梁月抬眼。 蔣泊舟已經不知道何時過來的,屈膝在薄絳身側坐下,一只手撐在她椅背后,一只手捏起她手里的牌,打了出去。 一對葵花尖。 蔣泊舟的手指骨節分目,將牌打出去的時候,動作輕,牌角總能彈著底下的牌,啪嗒脆響,像是敲擊出樂符來。 他打了牌,目光總會跟著上抬,看向對手的眼睛。 此刻正是看向梁月。 作者有話要說:梁月:喂,什么?快遞?我的打狗棍?好,等下我,我這就出去拿。 第45章 第45朵玫瑰 小鹿眼,濃的妝,淺的眸。下眼瞼處該是紅色系點綴,襯得一雙眼無辜醉人。 本該是暖的妝容,此刻冷得像冰。 目光輕輕掃了一眼桌面的手機,只消翻過來,接了電話,也許不會輸得那么難看。 梁月此刻煙癮翻涌,混著淺淺醉意,食指與中指輕輕摩擦。還是把手機摸過來,放進衣兜,聲音清脆沒帶猶豫:“要不起?!?/br> 覃勤正要把牌打出去,被汪釋攔住。薄絳打出最后一張牌,方塊三,最小的一張。 梁月一笑,將身前扣著的兩張牌推到桌面的牌堆里頭,扶著桌邊站了起來,“我輸了?!?/br> 何綿綿哎呀叫了一聲,陸和淵自然心疼,本來就沒攔住何綿綿接下賭注,此刻不得不出來圓場,“蔣泊舟你以為別人都是你這樣的酒鬼,9 shot龍舌蘭,你……” 玻璃杯杯底敲下大理石桌面,第1 shot。 梁月手起手落,龍舌蘭長城一杯杯見底。何綿綿剜了蔣泊舟一眼,立刻走上去,扯著梁月的手就要將她手中的酒攔下來。 “阿月,你……” 她卻是笑,“我打的牌,還真要你來喝嗎?你沒看你家老陸都出來為你插兄弟兩刀了?我這就走了,喝完這幾杯?!?/br> 第7 shot,第8 shot。 最后一杯,是蔣泊舟來捉住她的手腕。梁月手捏著酒杯,生生定住。蔣泊舟再看時,才見她一雙眼睛早已經紅透,咬著牙笑著,笑容像刀子一樣往他心里鉆,非要攪個鮮血淋漓才能夠罷休。 “別喝了?!?/br> 梁月沒說話,右手被扯住,左手捏過酒杯抬起來,第9 shot。 蔣泊舟仍舊將她的手腕攥住,她低頭,將他手指一只只掰開,手腕皮膚發白,紅印子浮上來,被衣袖遮蓋住。 “回到家里給你打電話報平安?!绷涸伦叩木€還是直的,拿起自己的大衣,走到何綿綿身邊時,還給了她一個擁抱,“我走啦,你們慢慢玩?!?/br> 何綿綿要送出去,手被她推開。 包廂門關上,音樂開著,不至于寂靜,卻是一片沉默,盡是尷尬。 玩?還玩什么? 龐戈緊張吞咽一下,搖了搖骰盅,“哎,再來一圈大話骰怎么樣?” 龐戈話音未落,只看見蔣泊舟眉頭深深皺起來,抄起身邊的大衣就追了出去,包廂門被扯開甩上。 人人都看著蔣泊舟奪門而出,何綿綿跟陸和淵率先追出去,包廂漸漸清空,剩下薄絳一個人,還坐在圓桌邊上,她伸手去撥開桌上的亂牌,翻出那兩張來。 一只大鬼,一只小鬼。 …… 正月十五,天上月未圓,風烈且冷,將烏云全都吹走,留下孤零零一輪銀盤月,普照大地。 煙在出包廂時就被摸出來,梁月手抖,捏出一根,又蹭著碰掉一根,打火機冷冷貼著手指,金屬與肌膚,卻沒有一絲溫差。 火苗竄起來,還沒放下去,梁月就吸起一口煙,烈,嗆,直叫人咳嗽,咳到面紅耳赤,咳到眼前都是一片模糊水霧,只能彎下腰去喘氣。 遠方路燈下,站著一人,黑色大衣壓著藏藍西裝,衣角都帶著寒風,將手機滑進衣兜里,丟下一枚煙頭,朝梁月走過來。 他扶著她的手臂,支撐著她喘氣,讓她有力氣站直。 煙,龍舌蘭,梁月抬頭時,眼中映著尹闕的臉。 還真是十年兜兜轉轉,一切又回到定海那夜。只不過那夜梁月捉住尹闕的衣袖,將他往身邊拉扯,今夜卻是抓著他的手臂,要將他遠遠推開。 梁月將自己的重心放回自己的雙腿上,咬著牙迎風清醒片刻,“誰告訴你的?薄絳?汪釋?還是林婉盈?” 上來就是興師問罪,她醉得臉色發白,邏輯卻尚且清楚。 尹闕沒有回答,手仍往她這邊伸,要將她扶?。骸拔襾斫幽阕?,我帶你回家?!?/br> 梁月沒繼續糾纏,抬手深吸一口煙,“我叫了車?!?/br> “阿月,別逞強了?!?/br> 尹闕往前一步,梁月后退,一下沒有站穩,如果不是被他扶著,只怕是三寸高跟帶著,要栽倒在地??梢I沒有說錯,若不是這么逞強,也就不是梁月了。 她的手臂在他的手中,還是掙扎著扭,咬著牙,叫眼睛更紅。 尹闕也不是沒有脾氣,更何況是看著梁月因為別人這樣不堪,此刻推搡之間早已經慍怒,壓著沒發,咬牙切齒:“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倔,這么多年沒有半分長進!” 梁月不動了,愣愣抬頭看他,小鹿眼一片迷蒙,卻冷笑出聲,“你呢?尹闕,你呢?” 男人咬著牙,下頜線登時凸顯,連額頭青筋都浮動。 “對,我也沒有半分長進?!币I笑,自嘲地笑,笑得整個人都悲涼,“我從小就喜歡你,沒變過。當年比蔣泊舟晚一步,過了這么多年,還是比他晚一步?!?/br> 可尹闕笑意消散后,手卻仍舊往她這邊伸過來,掌心向上,寬大掌心透著紅,叫人難以隱忍伸手觸碰求援的欲望,“我送你回家,送你回家給你煮了解酒湯我就走。真的,就最后一次,來?!?/br> 言語如刀,梁月此生沒覺得自己有更加殘忍的時候。 “可我不想要你?!?/br> 酒意終于涌上來,叫天地都旋轉。 梁月喃喃,聲音隨風走,尹闕似乎沒有聽清,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將刀子撿起來,重新握在手里:“我不想要你。我真的喜歡蔣泊舟,喜歡得要緊,喜歡得連碰一下手機看看時間都害怕我會下意識地找他?!?/br> “尹闕,我是真的喜歡他。我好沒出息?!?/br> 一刀無情,劃破對方的皮rou,一刀凌冽,連自己都不放過。 尹闕的手仍舊懸在半空,冷風吹得手背發白,掌心卻仍舊顯得紅潤溫熱。 “你追著他走,除了難過還剩下什么?還剩下什么?但凡他能讓你笑,我當年都不會對你……” 身后人腳步聲逼近,是風又加緊,梁月回頭,只看見蔣泊舟面色發白,唯獨雙眼爆紅。他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一棍下來,尹闕抬手一擋,直接被打得一個趔趄。 蔣泊舟怒火上頭,覺得不解氣,直接丟了棍子上去,將尹闕從梁月身邊推開,掄著拳頭就沖過去。 尹闕嘴角當即見紅,眼看著梁月被蔣泊舟拉到自己身后,咬牙沖上去,揪起蔣泊舟的衣領就跟他扭打在一起。 新仇舊恨,說一起算,就真有一起算的時候。 陸和淵他們跟著趕到,男人一伙擁上去,將蔣泊舟和尹闕勉強拉開。硝煙彌漫,被冷風蓋不下去,蔣泊舟眼睛瞪著尹闕,只想要把他剜rou剔骨,被陸和淵跟龐戈架著,還是想要一股腦往尹闕那邊沖。 陸和淵快要架不住他,龐戈狠了狠心勾起一拳錘在蔣泊舟肚子上?!澳惘偭?!你這樣鬧,梁月姐怎么辦,好看嗎?!” 一句話冷水一樣,兜頭淋下,將蔣泊舟的理智拉回來兩分。 梁月怎么辦?她被何綿綿拉到一邊抱著,臉色發白,眼睛看著這邊,卻是迷蒙著,似是雖是都能一頭栽倒在地,看得蔣泊舟心里徹底慌亂。 蔣泊舟看了尹闕一眼,抬手將嘴角的血跡抹掉,深深吸了一口氣,掙脫開陸和淵,將龐戈也推開,一句話沒說,朝梁月走過去。 何綿綿看見蔣泊舟走過來,當即擋在梁月面前,“我送她回去,你滾吧?!?/br> 蔣泊舟此刻才后知后覺,覺得身上傷開始隱隱作痛,低頭看著何綿綿,咬咬牙,“你讓開?!?/br> 何綿綿不動。蔣泊舟看向她身后的梁月,后槽牙緊緊一磕,“阿月,我聽見你跟尹闕說的話了。后面都聽到了?!?/br> 他看見梁月肩膀一抖,那雙垂下去的眼抬起來,終于肯將他裝進眼里。 “跟我談談,阿月,跟我談?!?/br> 他語氣卑微,叫何綿綿都驚訝,梁月紋絲不動,看著蔣泊舟,淺淺雙眸映著蔣泊舟的模樣,卻是死水一樣。 “阿月……” 龐戈過去幫汪釋拖走尹闕,林婉盈朝何綿綿走過來,將她的手拉住,低聲勸她:“解鈴還需系鈴人,走吧,綿綿?!?/br> 何綿綿不肯走。梁月是回過神來,抬手揉了揉太陽xue,跟何綿綿說:“你們先走,等會兒我去找你?!?/br> 何綿綿一萬個不放心,耐不住梁月堅持,只好捏了捏她的手,說:“我在停車場等你,等會兒我送你回去?!绷涸陆K于是把話聽了進去,點了點頭。何綿綿這才放下她的手,看了蔣泊舟一眼,跟著林婉盈走開。 周圍一下子靜下來。 梁月低頭,剛才夾在指間的煙已經燒近濾嘴,她把煙頭丟到地下,腳踩下去,把火星踩滅。 “阿月?!?/br> 蔣泊舟走近一步,梁月往后退了一步,雙手抄進衣兜里。 “談吧。還有什么好談的,一次性說完,別拖泥帶水的?!?/br> 她抬頭看著他,眼睛里頭盡是抵觸和冷漠,看得蔣泊舟忍不住咬牙,心都緊著,疼,真的疼。 曾經親密無間,交頸而臥的人,如今隔著冷風面對面,遠得像是銀河兩岸,此生不可相逢。 “為什么那些話不跟我說?” 梁月雙手抄進衣兜,眉頭漸漸擰起來,將蔣泊舟審視一番。 她忽然笑起來,歪著腦袋,笑得肩膀都聳動,將他的話重復一遍,“為什么不跟你說?” 梁月冷笑,“我十年前就想跟你說,說蔣泊舟我很喜歡你,問你愿不愿意要我,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你干什么去了?你追薄絳去了。你們卿卿我我,叫我好生羨慕。記不得了嗎?剛剛不是就一樣嗎?你分明記得很清楚,剛剛不是還給我重演了一遍?” 蔣泊舟面色都發白,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想要拉梁月,被她給躲開。 “她昨天才來彭城,這是我跟她吃的第一頓飯。我帶她來,只是……只是我真的沒有辦法留下你了,你怎么就能厭倦我了?怎么能就那樣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