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沒有?!绷涸率种庵е?,終于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怎么了?” “陪我去喝茶吧,難得你在國內過年?!?/br> 梁月坐起來,有些頭暈,只將頭垂下來,默了半晌,正要拒絕,梁劍津說:“今天你mama和舅舅都不在,只有我們爺倆?!?/br>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梁月只好點頭:“好,我收拾一下?!?/br> “把你的地址告訴我,我去接你?!?/br> 梁月報了住址,爬起來洗漱,拉開窗簾時陽光刺眼,終于有除了手機時間之外的東西能夠告訴她,如今是晃晃白日,并非黑夜。 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微信幾十條信息疊起來,蔣泊舟給她發消息一直沒停過,文字也有,語音也有,電話來了幾回,都被按斷。梁月沒力氣回他,每次回復只有“嗯嗯”“哦哦”,他那邊熱情不減,噓寒問暖,叫她更是心寒。 定海,定海。 梁月抬頭瞧,梳妝鏡里頭的人模樣憔悴。后來打了粉底涂了口紅,上車見到梁劍津時,老人家也還是瞇著眼睛說了一句:“你這幾天是怎么過的?” 梁月將車門關上,跟司機打了聲招呼,拱手給梁劍津拜年,“外公新年好,新歲萬事如意!” 早過了要紅包的年齡,梁劍津還是從中山裝口袋里頭掏出一封紅包來,交到梁月的手中。紅包扁扁,右下角小楷力透紙背,寫著“梁月”二字。梁月把它收入包里。 梁劍津雖然年老,記性卻好得很,剛才的問題可沒有叫梁月逃過去。 “你這幾天怎么過的?” 梁月雙手疊在身前,偏頭笑著看向梁劍津,“還能怎么過,大過年的,一個個都回家當好兒子乖乖女,我一個在出租房里吃冬糧唄。要不是您今天喊我出來,我還得再吃幾天?!?/br> 梁劍津薄薄的嘴唇一扁,嘟囔起來難得帶上小老頭的模樣,“瘦了一圈,我只當你是逃難?!?/br> 梁月笑:“可不是,逃難?!?/br> 是逃難。梁劍津早上問她是不是還沒有起。哪里是還沒有起,是一直就在床上窩著。睜著眼睛看天黑,睜著眼睛看天亮,如若不是卡蜜爾定時從法國打電話過來,只怕她連吃東西和喝水也會放棄。 車開到龍泉閣停下,梁劍津和梁月上樓,位子已經訂好了,落地窗邊寬敞卡座,蔣嘉雪上次也是帶她來這個位置。 菜單遞上來,梁劍津直接把菜單放到梁月面前,美味佳肴連圖帶字印成一個小冊子,梁月捏著鉛筆走了一遍,只勾了一碗腐竹白果粥。 梁月捏著鉛筆,抬頭問梁劍津:“您要點什么?現在還愛吃蔥油餅嗎?” 梁劍津拿過她手里的菜單和鉛筆,一瞧,眉頭立刻皺起,“你就只點了個粥?” “吃不下,沒什么胃口,先吃點粥暖暖胃,等會兒想吃再加單吧?!?/br> 梁劍津又勾了兩籠點心,把單子交給服務生。 梁月沏好了茶,雙手捧了一杯放在梁劍津面前,“今天怎么mama和舅舅都不黏著你了?大過年的,迎來送往的怎么少得了?!?/br> 梁劍津捏起茶杯,淺淺抿一口,聽了梁月這通陰陽怪氣的話,哼了一聲,“都初六了,再怎么迎來送往,他們倆不想歇,我也得歇歇了。你mama回去看看你外婆那邊的親戚,你舅舅去定海陪你舅媽了,蔣家的小子不是也回去了?” 梁月捏著茶杯的手一頓,將杯中的茶喝完,一句話沒說,只“嗯”了一聲。 梁劍津抬眼瞧她:“吵架了?” 梁月擱下茶杯,“您還來問我?尹闕都該告訴您了吧?” 老爺子摸摸鼻子,倒沒有再躲閃避諱,“我不贊同他的做法,但他做了該做的東西。我倒是一直覺得,尹家小子比蔣家的要更適合你?!?/br> “他給您灌了什么迷魂湯?您這樣幫他,幫他回國,幫他來我這里說好話?” 菜品陸續上來,腐竹白果粥被遞到梁月面前,梁劍津捏起那碟蘿卜糕,放在梁月的手邊。 “你外公我雖然老了,但眼睛還不錯。兩家的小子都差不多是我看著長大的,蔣家小子從小到大一生順遂,無風無浪,心高氣傲的。尹家的可不一樣,是他要來依傍你,不是你去依傍他?!?/br> 梁劍津一面說一面嘆氣,梁月聽出其中意味,笑著附和兩句:“什么依傍不依傍的,雖然我媽不認我,可我始終還是梁家人不是?” 梁劍津笑著搖了搖頭,“你在國外還好,你父親他們不會讓你吃虧。尹家這幾年也不是由得自己家的兒子在國外亂混的,尹家七分家底現在都在外頭,比在國內要好得多。哎,外公老了,在國內也不知道能留下什么給你是有用的?!?/br> “大過年的,說這些干什么?” 梁月垂下眼,捧起茶壺給梁劍津添了杯茶。 梁劍津伸手挪了挪那小小茶杯,“你今年也二十六七了,飄飄蕩蕩的。你要是看不上尹家的小子,你舅舅挑的那個,謝家的,那個也還算不錯,聽你舅媽說,他也是你同班同學,跟你也合得來不是?” “是啊,合得來?!绷涸履笾鬃釉谕胫幸?,卻沒一勺粥入口?!安徽撌且倚∽舆€是謝家小子,都常年不在國內,我要是在他們兩個之中挑了一個,自然會乖乖出國,又是三年五載不回來,不回來,就不會惹我媽生氣,是挺好的?!?/br> 梁劍津私心被明白挑起來,登時啞口無言,只看著梁月,忽地眼角都有些濕潤。 老人家緩了許久,“本來也不是你的不是,尹家、梁家的事情亂糟糟的,叫你來受苦。你mama她也苦,這么多年也孤孤單單的,從你出生,她就看重你,心里的火找不到人發,你別太怨她。你好歹有mama,可你mama從小連mama都沒有?!?/br> 老人家最疼的倒底是自己的子女,梁月早已不是那個扯著他褲腳喊著要mama的月囡囡,他對梁月毫無責任需要負擔,他能分點心出來給梁月鋪路,早已經值得她感恩戴德。更何況多少個她眼巴巴等著母親施舍母愛的日子,唯有他一個老人家,真心將她當個孩子對待。 梁月對著老人家沒有脾氣,全都順著他的話往下講:“您的意思我也明白,好歹她生養我十六年,我不怨她?!?/br> “您為兒女cao心大半輩子了,年紀大了,該歇歇了。您放心,我沒多少時間在她面前晃悠惹她生氣了。我不在國內多呆?,F在我在國內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走了?!?/br> 梁劍津臉沉下來,抿著唇沒說話。 “機票我都準備買了,等我朋友婚禮過后我就走?!绷涸潞攘税肷字?,將勺子放下來,“我不求什么,您也不必太顧慮我,您要是留點什么有用的給我,我媽才會真的氣得頭頂冒煙?!?/br> 老人家聽了這話,卻是低著頭笑起來,點著頭默了許久,嘆了口氣:“有一句話是真心,你太看重蔣家那小子了,不好?!?/br> 梁劍津手指摸了摸茶杯杯沿,說:“從前你母親跟我說,要嫁給你父親的時候,我心里不贊同,但面上沒反對他們。你父親面上溫和,骨子里是有傲氣的。確實不合適。他們分開,我很后悔。我也是真心不希望,你跟你母親一樣?!?/br> 梁月眼睛有些酸,卻是笑起來,給老人家倒了杯茶:“您放心,我不見得會結婚,沒什么機會后悔的?!?/br> 梁劍津手指指著梁月,也是笑:“年輕人?!?/br> “是您老了,您看我父親跟卡蜜爾,一直也都沒結婚,過得也挺恩愛?!?/br> “你上回說你父親想回來看我?托辭?” “還真不是,我算是塊敲門磚吧,快了,年后吧,他們倆都會來國內一趟?!?/br> “都來?” “嗯,我爸爸肯定來,卡蜜爾不想來彭城,我在勸她,她還在猶豫?!?/br> “別叫你媽知道?!?/br> “我明白?!?/br> …… 一盅兩件,早上十點到下午兩點,梁劍津忽地想起市中心公園,說要去看看里頭的新年裝潢,也要梁月陪著去,一直到傍晚,吃過晚飯,才送梁月回家。 小區門禁嚴,梁月讓司機把車停在外頭,梁劍津卻堅持說天冷,開車將梁月送進小區里頭,一直到單元樓下,再沒路可以通車,這才把車停下。 “行了,就送到這里吧,您要再送我上樓,我還得把您送下來?!?/br> 梁劍津將車窗放下來,抬眼看了看外頭的幢幢單元樓,“你一個人???” 梁月將包拿起放在膝頭,沒著急下車?!胺繓|是我的朋友,原本一起住的,后來她準備結婚了。您也知道她的,原來彭大物理系何教授家的女兒,回姑蘇經商的何教授?!?/br> 梁劍津挑著眉,“噢,小何的女兒,前兩天小何還來看過我,說過一嘴,說他家女兒要嫁人了。原來你們兩個小孩子認識,他倒沒提。聽說新郎是蔣家小子的合伙人,一起開游戲公司的?” “對,姓陸,也是彭大的?,F在是他管著那家游戲公司?!?/br> “噢,那他該不怎么喜歡我?!?/br> 梁月笑了,“是該不喜歡,您跟蔣局長攔著游戲批號不讓下來,他們生意栽了好大一個跟頭,可不得不喜歡您?!?/br> “道不同,不相為謀嘛。也是小蔣,愛惜羽毛過甚,老要跟自己兒子過不去?!?/br> “誰能像您,心怎么著都是朝著自家人?” 梁劍津沒接話了,又看了看那單元樓,問梁月:“你住哪一戶?多大的房子?”說罷又嘆了口氣,“小女孩,能買下多大的房子?!?/br> 梁月指了指上頭,“不小,隔出來一個小兩層,落地窗大陽臺,廚衛齊全,干濕分離。自然比不上梁家老宅,但還能落腳?!?/br> “好了,走吧走吧?!?/br> 梁月推門下車,車門剛剛關上,衣兜里手機響起。 蔣泊舟。初六,他該已經回到彭城。 指尖貼著屏幕一滑,電話掛斷。 第43章 第43朵玫瑰(9k1/2) 空氣中是妖艷迷人的花香,是玫瑰。梁月偏頭,便能夠看見床頭五斗柜上,那束養在玻璃花瓶里頭的玫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共九枝玫瑰花。 彭城人最喜歡講這些數字的意頭?;ㄒ胖?,正如情要長久。 可情哪里能真的長長久久,正如花哪里能永開不敗。 也不是沒有,永生花,大多不值錢。 梁月躺在床上,伸手碰了碰玫瑰花的花瓣,濕潤的,帶著綿軟的觸感。竟如此真實,她驚嘆。梁月翻過身來,頭頂是那盞黑白吊燈,沉沉的,壓迫一樣,漂亮是漂亮,但一直沒能讓她喜歡。 她偏頭,床的另一側是蔣泊舟,靜靜睡著,面朝著她。 梁月直接側睡,枕著雙手,將男人的睡顏仔細端詳。床上的男人雙目閉著,眉頭還是輕輕皺起來的,眉心起了點褶皺。 梁月的手指覆上他的眉,順著他的眉骨撫摸。她向來喜歡蔣泊舟的一雙劍眉,帶著英氣,笑的時候眉頭舒展,柔和得讓人暖暖的。 若是現實,她哪里敢如此大膽,唯有在夢里,便是在夢里,她都會害怕自己多暴露一分情意,會敗下陣來。 頭頂是風吹吊燈,聲音叮叮當當,梁月的指尖劃過蔣泊舟的眉峰,撫過蔣泊舟的鼻梁,點在他的唇上,她低下頭舔了舔嘴唇,手指停在他的唇上沒動。 啪嗒聲響起,臥房門被推開,梁月的手收回來,手背撞在床邊的五斗柜上,將花瓶碰倒,玫瑰花混著玻璃渣,碎了一地。 她看向門口,一雙眼圓瞪,充滿了驚慌。梁月聽見耳邊有嘭嘭的心跳聲,是她自己的,一下一下震著她的鼓膜。 “原來你這么喜歡我?!?/br> 門口站著的,是蔣泊舟。 “原來你這么喜歡我?!?/br> 手腕被捉住,梁月低下頭,那雙劍眉下的眸子撞進她的眼中,眸色深邃,是深不可見光的海底,是誘人而危險的沼澤,梁月看見里頭漾出戲謔得意的笑,頭皮發麻,背脊發涼,手卻沒有力氣,抽不回去,動不了。 “原來你這么喜歡我。那看起來你跟她們,也沒有什么不一樣了,那我追你有什么意思?” 聲音無休無止,似乎從墻壁里,從窗外,從花瓶碎片里,從四面八方,從各個犄角旮旯,像洪水一樣涌過來,梁月如同其中的孤島,被釘在浪涌之中。 “閉嘴!閉嘴!閉嘴!” 梁月睜開眼。 頭頂天花板空空,沒有吊燈。床邊是臺燈小小一只,布制燈罩,沒了外頭打來的自然光,上頭的花紋都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