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謝澤霖仍在院中,將鏡頭對準屋檐雕畫。 蔣泊舟跟著蔣嘉雪往里走,眼前是男男女女,將要開席暢懷,他卻將牙根緊咬,問蔣嘉雪:“姑姑,您把謝澤霖推給阿月的?” 蔣嘉雪一路跟學生打招呼,聽了蔣泊舟這話,只瞪他一眼,“我怎么可能把謝澤霖拉到阿月跟前?那小子,能在外頭玩兒瘋了都不回國。你姑父這是在明面上做媒,實際上就是在替他那個meimei趕阿月出國呢!真不知道他那個meimei都一把年紀了,怎么他們梁家人還慣著她這些臭毛??!” 蔣泊舟一口氣還沒順下,卻聽蔣嘉雪又說,“你看看那個孩子,我們班以前的班長,彭城本地孩子,又顧家又純良,我把我們阿月的微信推給他了?!?/br> 蔣泊舟:“……” 梁月洗了手出來往餐廳那邊走。人已經差不多到齊,里頭男男女女歡聲笑語不斷,聚集著將桌邊就快坐滿,即將開席。她往前走幾步,邁進天井院子里,雙手抄進衣兜,看著雕花木窗內的人,一個個辨認。 這個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班長,那個是投機取巧老從她手中偷作業去抄的體育委員,她總以為,自己除了能記住蔣泊舟的前女友們,別的誰也不大能記住??伤挠洃涍h比她意識到的要好,或者說,是大家都沒有變,唯獨她變了。 “梁月?你真的回來啦?” 前院影壁傳來一身呼喚,梁月扭頭過去。一個女人站在那兒,似乎是想要看清她,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才走進光亮里頭,讓梁月得以看清楚來人。 縱使梁月忘了誰,也不會忘了她。 “鐘芷瑜?!?/br> 梁月喊出她的名字,還叫她驚訝不已。 “啊,你還記得我呀?我以為我們都沒怎么說過話,畢業的時候,我還懷疑你到底能不能記得全班人的名字呢!” 梁月輕笑出聲,“怎么會,不過我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也不見得會不記得你的?!?/br> 曾經鐘芷瑜跟蔣泊舟之間,少不了她的身影。 有一回,鐘芷瑜到處問人要感冒藥,還是她梁月從課桌里拿出一盒遞上去,看著鐘芷瑜貼上便簽,才知道是蔣泊舟兩聲噴嚏,鐘芷瑜得去盡女朋友的義務,關懷體貼。 反正最終也是要送給蔣泊舟的,不過是換了只手罷了。 鐘芷瑜在蔣泊舟身邊呆了多久,一周?差不多吧。 鐘芷瑜眼珠子來回轉,繞著屋檐浮雕看了一圈,贊嘆含酸:“蔣家家大業大,確實不是蓋的。哎,今天蔣泊舟來了嗎?你回來跟他聯系了吧?” 梁月避重就輕,下巴輕輕一抬,“你沒看見,他就坐在那兒?!?/br> 鐘芷瑜往屋內看了看,卻還沒有進去的意思,抬手將衣領順了順,把耳邊碎發往后輕輕一壓,反倒是將梁月上下打量一番,伏身過來,聲音壓得極低。 “聽說你現在,還跟著蔣泊舟?這么長情?”鐘芷瑜自說自話,沒有半分等待梁月回答的意思,“也是,蔣泊舟花心雖然是花心,可是行事卻不差,還有蔣家梁家的關系,你既然回來了,可別再撿了芝麻丟了西瓜?!?/br> 梁月腳尖都抬起,將要邁過門檻進去,本來還想把鐘芷瑜這話當作耳旁風,此刻卻捉住了半句。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別再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鐘芷瑜只一臉驚訝,只又將梁月上下打量,“不是說尹闕回來了,滿城在找你,你都不知道?” 梁月一時沒說話,鐘芷瑜只當她是不好意思,又將聲音壓底,“你也知道在蔣泊舟的屋檐下說尹闕是不好,你當年為了個尹闕跟自己的媽鬧翻了臉已經是不值得。趁著蔣泊舟還沒厭倦你,趕緊借著他回去梁家,把關系修一修……” 梁月被觸逆鱗,只冷笑兩聲,雙臂一抱,“關你屁事?” 鐘芷瑜原本還當梁月是舊時的軟包子任人捏,尚有優越感滿滿的勸誡尚未說出口,被梁月這么一懟,一瞬瞠目結舌。 梁月語氣不善,“我和梁家,和蔣家,怎么樣,關你什么事?” 鐘芷瑜面上掛不住,硬撐著想要把顏面找回來,“不過是老同學好言相勸,我是好心,你說的這是什么話?” 鐘芷瑜扯扯嘴角,話帶了嘲諷,“也是,我白cao心,尹闕、蔣泊舟、汪釋,哪一個不是厲害角色?就是蔣泊舟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都能讓他圍著你轉,你還有什么做不到的?” 梁月冷笑,“是啊,我厲害著呢。你嘛,就留著這口氣暖暖肚子吧,別開席前餓死了?!?/br> 梁月扭頭就邁進屋內,叫鐘芷瑜再沒機會反擊,一口氣窩在胸中。 鐘芷瑜咬咬牙跟著走進去,腳步雖是跟著梁月與她并行,眼睛卻是直直看著長桌邊上,看著蔣泊舟身邊留著的那一個位置。 梁蒙析與蔣嘉雪坐正北上首,蔣嘉雪身邊是蔣泊舟,梁蒙析右手坐著謝澤霖。桌上剩下兩個位子,一個是蔣泊舟身邊,碗碟杯筷碼放齊整,連玻璃杯里的飲料都被倒好,是梁月習慣的鮮榨橙汁。剩下一個在桌尾,孤零零。 梁月一進來,謝澤霖身邊的那個男孩就扶著桌子站起來,笑說:“哎呀,怎么能讓美女坐桌尾,來我挪挪位子?!?/br> 梁月伸手就把桌尾的椅子拉開,笑著朝那邊一擺手,“你就坐著吧,客氣什么呀?就你跟謝澤霖鐵的那個樣子,別讓別人說我們橫插一腳?!?/br> 誰都沒明說,梁月卻先一步在桌尾坐下,努努嘴冷笑著往蔣泊舟那邊一抬下巴,“去坐吧?!?/br> 鐘芷瑜也是一愣,沒想到梁月會挑桌尾坐下,霎時間都不知道該不該往前走,抬眼看向蔣泊舟。 長桌兩側皆是歡笑,桌邊人交頭接耳,上首的梁蒙析與蔣嘉雪尚且沒有覺察此刻尷尬,門外,服務生托著菜品依次上來,浪潮一樣,將底下暗涌掩埋。 可鐘芷瑜卻只看見蔣泊舟下頜線一瞬繃緊,他唇角扯了扯,似笑非笑,冷冷看著桌尾的梁月,看她將面前碗筷杯碟按照自己的習慣擺好,一挪一放,最后跟蔣泊舟旁邊的那套擺得一模一樣。 鐘芷瑜臉色都有些發白。 這還怎么坐? 鐘芷瑜尚且沒動,反倒是桌首椅子先是擦著地發出聲響。 “泊舟,你這是要做什么呀?” 蔣嘉雪滿臉都是疑惑,看著蔣泊舟從自己的位子上站起身來,風衣仍放在背后的衣架上,他只信步走向桌尾。 梁月眼睜睜看他朝自己逼近,也將眉頭擰緊,還沒問出一句,手腕已經被蔣泊舟捉住。 “過去坐?!?/br> 她早知蔣泊舟是個瘋子,卻也沒想過他能這樣瘋。梁月看向上首的梁蒙析與蔣嘉雪,簡直難以置信。如今長輩還在,蔣泊舟怎么敢這么放肆?敢這么將鐘芷瑜的顏面壓在底下踩? 一室靜下來,如同有聚光燈往這里打,連服務生都往桌尾看,視線在蔣泊舟與梁月身上游走不肯走。蔣泊舟是旁若無人,仍舊將梁月的手腕攥在手中。 上首梁蒙析眉頭動了動,咳了一聲,說:“都是親朋好友的,一家人一樣,泊舟你何必在意誰坐哪里?!?/br> 蔣嘉雪只恨得咬牙,按著桌子都想上去把蔣泊舟揍一頓?!棒[什么呢?快坐下吃飯?!?/br> 坐下吃飯?怎么可能?此刻蔣泊舟滿心滿眼都是梁月,要是還能跟前女友坐下吃飯,只怕他自己都明白自己在梁月這里會與別判“死刑”該是毫無分別。 蔣泊舟明白。梁月也明白。 她扭頭看向鐘芷瑜。美人兒眼眶紅紅泫然欲泣,怎能不叫人……心生痛快?可不知為何,梁月只想起曾經鐘芷瑜跟蔣泊舟是如何兩情繾綣。張張畫面如在眼前,與此刻冷漠相重疊。 會不會有一天,她梁月,就是另一個鐘芷瑜? 第27章 第27朵玫瑰 上首的梁蒙析與蔣嘉雪都將要坐不住,蔣泊舟卻似乎只看得見梁月,將舊情人晾在一邊,那張臉哪里還有情愛追逐時的溫情,獨獨剩下了冷血,這才是那個真真正正的蔣泊舟。 梁月目光從鐘芷瑜臉上挪回來,看了梁蒙析與蔣嘉雪一眼,手心按在蔣泊舟手背上,笑著給他鋪臺階,“你怎么回事?又不是什么大年夜團年飯,我們一家人占著桌首,你當別人不知道你霸道?還是你想讓別人說蔣老師和舅舅的閑話,厚此薄彼?” 蔣泊舟眼尾往桌首掃了掃,嘴角微動,手指仍是將梁月手腕攥住,手心熱而干燥,沒有半分離開的意思。 他反倒是有道理:“這么久沒回來一趟,你也知道是一家人,就這樣桌頭桌尾分開坐?你是要真的怕人說梁家和蔣家的閑話,就乖乖聽話坐過去?!?/br> 梁月半分都不想如他所愿,剛想要開口懟他,卻是桌首那邊傳來謝澤霖的笑聲。 “行啦,不就是要我讓位子嘛!你們這一個兩個唱雙簧的?!?/br> 謝澤霖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將一副碗筷捧在手里,走到蔣泊舟身邊那個空位上,稀里嘩啦將碗筷杯子放下,把桌上的碗筷三兩下挪到對面。 謝澤霖是一屁股坐下了,那三人都沒動。謝澤霖抄起筷子將碗邊一敲,“不是,都把位子還給你們了,你們倒是坐啊,快點兒,餓著呢!” 謝家大少捧著個碗討飯吃,惹得哄堂大笑。 還是梁月先站起來,從蔣泊舟手中將自己的手腕掙扎出來,走到梁蒙析身邊坐下,徹底將蔣泊舟的路堵死。 只剩蔣泊舟與鐘芷瑜站在桌尾,旁邊坐著的人看不下去,拉著鐘芷瑜坐下。蔣泊舟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走回桌首坐下。 酸枝木長桌上珍饈美食,一條長桌上倒底還是老同學重聚,幾個男孩子性格活泛,三兩句把這面翻了過去。 一頓飯吃得賓主皆難歡,酒足飯飽時尚未到八點,甜品桌子被蔣嘉雪安排設在外頭天井院子里,要一面賞月吃甜品一面聊天。 有人明天還有事,吃過了飯就告辭退場,鐘芷瑜在行列之中,臨走時只跟蔣嘉雪打了個招呼,本想遁走,一邁出紅木大門,還沒去提車,扭頭卻是跟梁月正面撞上。 身后秦叔寶與尉遲恭將大門把守,梁月翹著二郎腿坐在門邊花壇大理石磚上,指間夾著根細長女士煙,拇指與食指間還捏著一朵鳳仙花,紅紅指甲捏著白花瓣,眼睛瞧著她。 鐘芷瑜胸中悶氣翻涌,瞪著梁月??闪涸聟s一副懶懶散散的模樣,抽煙消食,明擺著是看見了鐘芷瑜,卻沒把她放在眼里。她梁月是讓她鐘芷瑜吃了個大虧,讓鐘芷瑜難堪,過是過了點,但是道歉?想得美。 梁月手掌抵著大理石磚,輕輕敲動,煙灰點點落地。 門侍將鐘芷瑜的車開過來,下了車將車門開著,微微傾身請鐘芷瑜上車。鐘芷瑜目光狠狠將梁月從頭剜到腳,終于肯邁開步子往前走。 大半邊身子都進了駕駛室,還是沒能忍下一口氣,又鉆出來扶著車門將梁月的鼻子指住,“不過就是給蔣泊舟當了快十年的備胎,你有什么好牛的,他要是這么看重你,這么多年干什么去了,你還真當你自己多厲害嗎?” 梁月五官裹在煙火里,臉色未變,將鐘芷瑜的惡毒咒罵一字不落地聽完,低頭就著濾嘴又吸了一口煙氣緩緩吐出來。竟是笑起來,說了句:“你說得對?!?/br> 鐘芷瑜一愣。梁月就那么輕飄飄一句,沒了下文,鐘芷瑜還想罵,可后頭尉遲恭守著的紅木大門一動,有人要走出來,她滿腹稿子失去了機會發揮,只又瞪了梁月一眼,狠狠罵了句:“我看你能得意多久?!绷R完了,趕著里頭的人還沒出來,坐進車里將車門用力拉上,揚塵而去。 梁月偏頭朝門口看,紅木大門開了一邊,先是男人西裝褲邁出門檻,外頭門侍都點頭致意。 蔣泊舟走出來,沒穿風衣,只一件煙灰色襯衫,領口敞開,連袖管都往上挽起來。梁月目光落在他手上,兩手都是滿的,左手一個敞口大瓷杯,里頭竄出來兩根竹簽,右手捏著個玻璃杯,長長調羹冒出頭來。 蔣泊舟在門口停留不過幾秒,走下臺階,又在她跟前停下,雙手都伸到她面前。 “你剛剛都沒吃什么,我叫廚房給你做了點夜宵,吃點兒?” 梁月抬眼將他看了好一會兒,忽地笑出聲來,“鐘芷瑜前腳剛走,你現在開車過去,興許還能追上她?!?/br> 蔣泊舟上下后槽牙一磕,差不多是從齒間將話擠出來,“我追她做什么?你想我去追她?” 梁月還是笑,右手還夾著煙,閑閑將那朵鳳仙花丟掉,伸向蔣泊舟,將他手里的敞口瓷杯接過來。暖暖一碗關東煮,丸子擠著泡在湯里,冬日里最暖胃。 她紅紅指甲將竹簽捏起來,戳了一只丸子放入口中,“我是關心你,你那樣對鐘芷瑜,不怕她壞你的良善好名聲?” 蔣泊舟笑了一聲,屈膝在梁月身邊坐下,“她哪里有你重要,惹了你不開心,我自然會動手整她?!?/br> 梁月唇角扯動,將竹簽丟進瓷杯中,又把瓷杯擱在身邊大理石磚面上,“嗯,不愧是你?!?/br> 虛虛敷衍一句,卻是梁月發自內心的評價。 追過了,沒用了,沒有現在的目標重要了,自然怎么樣對待都是隨心所欲,旁人看了,也不過是一人愿打,一人愿挨。梁月想著,又忍不住苦笑,蔣泊舟最讓人心寒便是這一點,而她又如何不一樣,便是當年,她的一舉一動,哪里不是蔣泊舟的影子?叫她自己都惡心害怕。 蔣泊舟沉沉呼吸,問了一句,“沒什么別的要問我了嗎?” 問?問他什么?噢,她是有東西該問的。 哎,你怎么沒有陪覃勤?怎么有空過來?我比覃勤重要對不對?你在我和她之間,還是選了我對不對?就像很久之前,在你那些小女朋友和我之間,永遠都是我陪在你身邊,她們來了又走,對不對?我在你面前,永遠都不會成為下一個鐘芷瑜,對不對? 做他的春秋大夢。 “有啊,當然有問題?!绷涸驴聪蚴Y泊舟,目光探究,帶著玩味,“你明天什么時候有空?” 蔣泊舟聽了,勾勾嘴角笑起來,伸手將梁月的手撈過來,將手中剩下的那杯熱茶塞到她手心里捂著。 好幾天的陰郁沉悶一瞬從蔣泊舟臉上化作煙云消散,連他的語氣都帶上柔軟溫情,“本來是明天要回定海,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他說著笑著,指尖在梁月手心勾了兩下,“或者,我再留幾天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