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身后的會議已經散場。技術部和策劃部的負責人抱著文件走出來,滿眼寫著好奇,卻也只是朝蔣泊舟點點頭,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龐戈在后頭扶著門,覃勤先走出來,瞧見他,臉頰早已沒有泛紅,將懷中的筆記本抱緊,目光從梁月離開的方向收回來,喊了一聲,端端正正公式化:“蔣總?!?/br> 龐戈將門關上,雙手抄進褲兜,目光在蔣泊舟臉上轉來轉去,被他狠狠剜了一眼,扭頭問覃勤:“要帶你逛逛嗎?” 覃勤就要點頭,卻聽見旁邊蔣泊舟咬著牙開口:“我帶你逛逛吧?!?/br> 覃勤一秒臉色蒼白,就要哭出來,“不,不麻煩了吧?!?/br> 第25章 第25朵玫瑰 車子沿著路彎彎繞繞,終于要到目的地。天色已經有些暗,周圍燈光幽深,襯著終年翠綠的細葉梧桐,氣生根茂密,顯得更加陰森,說得上生人勿近。 司機縮了縮脖子,看著前頭的路,忍不住跟坐在后座上的梁月抱怨幾句:“這片兒都是西關大屋保留區,也幸虧是我接了單,以前來過一兩次。剛剛是商業旅游區,還能走,但前面是私人住宅圈,有門崗守著,車子開不進去的了,只能在那里下車了?!?/br> “您往前開吧,師傅。進得去?!?/br> 司機師傅狐疑,倒也沒有說什么,只緩緩往前開,瞧著那黑漆金飾的鐵門越來越近。 鐵門前的門崗處,穿著制服的人走出來,將車子攔下。梁月放下車窗,將手機和身份證遞出去給守衛。 也沒兩句阻攔,守衛只看了一眼證件和手機屏幕,就朝門后的人打了個手勢,鐵門隨即打開,將路讓開。梁月接回手機和證件,扭頭回來,正好瞧見內視鏡里,司機投過來的目光,驚嘆混著好奇,叫梁月發覺,立刻收了回去。 車子開過旁邊的攔路木,往內里深處開去。 青磚石板接著柏油馬路,左側是江水門前而過,南下入海,右側是青磚房屋門廊朝外,騎樓高聳,西洋雕花油畫裝飾不見一點斑駁。 車子走到中段的一座大屋前停下,侍者黑色西裝不見一絲褶皺,迎上來開了車門。 職業套裝套著大衣,還是白日里的裝扮,不過是唇妝眼妝經過修飾,更顯艷麗。梁月下了車,低頭付了訂單,轉身跟駕駛室里頭的師傅說:“您原路出去吧,謝謝您了?!?/br> 司機諾諾連聲,偏頭看了一眼那西關大屋的門廊,兩扇及腰高的矮腳吊扇門大開,內里的橫木趟攏也全部被拉開,紅木大門開了一半,印著秦叔寶的門神貼畫朝外,梁月跨過高高門檻,另一側大門隨著關上,尉遲恭和秦叔寶又成雙成對。 司機抬手揉了揉一直挑高吊起的眉頭,撇撇嘴,調轉車頭原路開出去。 紅木大門以內,繞過門口玄關影壁,走過門官廳,登時燈火通明,一方天井裝著月光,男男女女五六個,聽見門口的響動,都扭頭過來,瞧見梁月進來,一時竟沒一個人敢呼喚。 “哎,阿月回來啦!” 是蔣嘉雪最先反應過來,將身邊陪著說話的人盡數丟下,朝梁月走過來,牽住她的手,這才將她帶進著天井中的天地來。 “蔣老師,真是不好意思,剛剛開完會才過來,都有些晚了,衣服也沒換?!?/br> 蔣嘉雪拉著梁月的手看她,半分不滿都沒有,“什么呀,這樣挺好看的呀!你舅舅也在,被他們那幾個男孩子纏住了,聊這聊那的,我帶你去看他?!?/br> 天井中央僅僅放著兩張八仙桌,桌上擺著些熱茶點心,天井兩側房里頭都亮著燈,每間房的門框旁邊都掛著一塊桃木板,上頭寫著彭城、揚都、蟬城、錫城……都是臨近城市的名字,透過雕花木窗看進去,每間房中僅有一張紅木圓桌,字畫花卉陳設一應俱全,古色古香,其中人影幢幢,都在談天說地。 蔣嘉雪卻一間房間都不看,挽著梁月的手就往大屋后院走去。兩人繞過影壁,前院的人聲登時弱了下來。 “他們呀,知道了你回來,怎么都要聚一聚,你不要覺得不自在,跟著我就行,有我和你舅舅在,沒人敢讓你難堪?!?/br> “我也沒有以前那么軟包子讓人欺負了,您別那么擔心?!?/br> 蔣嘉雪拍了拍梁月的手背,嘆氣聲輕輕,卻在寂靜之中一清二楚。 另一片天井院子,又是兩側一樣的房子,只有兩間房亮著,人少了些,也沒了那一塊塊桃木門牌,該是屋主人自留的地方,平日不對外待客。 西側的房子里頭擺著一張大長桌,餐廳樣式,人來人往忙活不停。 東側的房子安靜,蔣嘉雪和梁月走到門口,拉著上面的小門環敲了敲就推開門走進去。 門后的人皆定住,看著蔣嘉雪領著梁月進來。梁月抬眼就看見梁蒙析,面上表情有些凝滯,還是笑著點頭喊了聲“舅舅”。 梁蒙析“嗯”了一聲,將手上捧著的那架復古相機交到旁人的手中,“回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見你。比從前瘦了很多,在外頭吃了不少苦吧? 梁月還沒回答,周圍圍著的那幾個男人中,卻有一個笑瞇了眼接話,“梁廳長說的這是什么話,我看梁月在國外轉了一圈回來,可是變漂亮了!” 梁月眼睛一亮,笑道:“哎,謝澤霖,怎么你也回來了?不是說去跟拍亞馬遜,三五七年不回國嗎?” 蔣嘉雪眼睛只在謝澤霖臉上又轉了兩圈,抓著手套,在謝澤霖肩膀輕輕一打,嗔道:“你跟梁月還有聯系,還來特意讓我叮囑梁月來?怎么回事?耍我呢?還有沒有把我這個班主任放在眼里?” 梁月笑得爽朗自然,“一年前跟朋友去玩兒的時候撞上他的,還是在機場,他那時跟了個攝制組飛去亞馬遜,也不過加了個微信?!?/br> 謝澤霖撓撓頭,嘿嘿一笑,“虧得你還記得我認得出我?!?/br> “不記得誰也不會不記得你,還得謝你借數學作業給我抄呢!” 謝澤霖作勢把食指往唇前輕輕一噓,將聲音壓底,“你收語文作業不記我的名字嘛,應該的!” 蔣嘉雪一拍謝澤霖手臂,“呀,這么多年,膽子肥了,敢直接在老師面前這樣說!” 一旁的人盡數哄笑,險些把謝澤霖手中的相機碰掉,還是梁月去扶了一把,沒叫那相機摔了個粉碎。 蔣嘉雪挽住梁蒙析的手臂,“陪我去看看菜好了沒有,都快六點半了,再不吃,你胃病該犯了?!闭f完,還點了點周圍的幾個人,“你們幾個,去把前院的孩子們叫去餐廳!” 梁蒙析隨手往柜面的相機上一指,說:“澤霖,你把這些相機歸置好,都是你說要來看的!阿月,你替我監督他,別叫這小子順走了?!?/br> 兄弟們笑的笑,咳嗽的咳嗽,臨出門還不肯挪步子,一步三回頭,恨不得把眼睛留在屋里,只叫謝澤霖想把手中的相機扔出去。 人都走了,只剩下梁月跟謝澤霖兩個在屋里,空氣都冷下來。梁月抬起眼皮,瞧了瞧謝澤霖的臉。他這一下也看向她,卻是歪著腦袋抿著唇,笑得暖,驀地將一室尷尬冰釋。 謝澤霖性子活泛,捧著相機過去一臺臺擺好,卻是止不住回頭朝梁月這邊看,將話題先挑起來。 “你出國都十年了,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樣,一點都好像還沒有變。上次在機場,一眼就認出你了?!?/br> 梁月疊著手倚靠在旁邊的柜子上,笑著回他:“剛剛不是還說我變漂亮了?都是在長輩面前裝模作樣的?” 謝澤霖扶著柜門尚未關上,手上動作仍舊自然,將那兩句過場話彩虹屁都襯托得更添三分悅耳。 “本來就夠漂亮了,再變漂亮,你是要上天嗎?” 梁月聽了只笑,謝澤霖關好柜門,轉過身來面向她,問:“這次回來是準備在國內定下來了嗎?看你這幾個月忙得,但凡我刷個微博看個新聞,都少不了刷到跟你相關的新聞?!?/br> 梁月表情稍冷,將頭搖了搖,“只是租房,大概三五個月,還不算定下來?!?/br> 說著,梁月將話題挪開,問謝澤霖:“畢業典禮我都沒去,連畢業照都沒有拍,你們一個個的現在怎么樣了我都一概不知道,今天本來都不想過來的?!?/br> 謝澤霖低頭一笑,雙手抄進褲兜,“不過是吃個飯聚一聚,不算是什么大事,人也不過聚了十幾個罷了。本來定在龍泉閣,后來跟蔣老師提的時候,是蔣老師挑了這里,說你喜歡吃這里的菜?!?/br> 梁月笑著點頭,“這是蔣家祖上留在彭城的老宅,雖然蔣家家業基本都挪到了定海,這里卻沒有荒廢,改成了會館,從前蔣……蔣老師帶我來過幾次?!?/br> 謝澤霖聽出她語句停頓,只看了她一眼,并無揪著不放,卻說:“我剛好想拍西關大屋,還是托了你的福?!?/br> “什么跟什么呀?”梁月笑,卻是將他話中信息捉住,往柜面一瞧,玻璃柜里都是膠片機,唯獨玻璃柜上放了一架單反。 梁月抬手指了指玻璃柜上的單反,笑問:“你還真的如愿以償當了攝影師,謝家的家業不用你擔著了?” 謝澤霖伸手撈過相機來,笑著將鏡頭蓋子捏開,“畢業了回家當牛做馬熬了幾年,我meimei畢業之后我就把家里的東西都丟給了她,算是撒手不干了。這次是臨時回來度假,還是兩天前才剛落地?!?/br> 相機在謝澤霖手中被托著上移,鏡頭將梁月對焦。梁月也不扭捏,雙手背在身后,頭一歪,輕輕笑起來。 快門響過,梁月從謝澤霖手中接過相機,笑著看了照片。謝澤霖拍得好,恰恰是夜空月光明亮,隔著窗落在她一雙鹿眼中,襯得眼睛圓而明亮,眸色淺淺。 “讓我試試?” 梁月一開口,謝澤霖只笑著點頭答應,沒半分猶豫。 屋里還是太暗了,不及后院天井中月色明亮,梁月在屋里擺弄了一會兒相機,還是把它抱著走出去。屋檐下的木棉石雕浸潤著月光,看上去仿佛帶上些真花一樣的滑膩感覺。 梁月端起手中的相機,指尖點上快門,扶著鏡頭往那朵木棉處移過去。 身后腳步聲疊著響起?!斑@樣會好一點?!?/br> 謝澤霖一雙手帶著暖意,輕輕托住她的手,一手指腹落在她的手背上,一手覆住她的手指,力道壓上來,控住她的手指,變焦,鏡頭下移,取景器中木棉往右上角挪去,畫面結構改變,如被點睛一般變得令人愉悅。 梁月手臂一瞬就變得僵硬,倒是謝澤霖似乎渾然不覺,只食指與她的交疊,控著快門按下。 輕輕一聲咔嚓響過。謝澤霖往后退了半步,留出一段距離來。 “多謝謝大攝影指導了?!?/br> 梁月頓了頓,將相機從眼前移開,托在手中,沉默不語,只低頭將照片翻看。按得快了,連方才謝澤霖幫她拍的那張照片都滑了過去。 小小一方顯示屏,停在熱帶叢林一樣的畫面,一看便不是彭城景色。 梁月正要問:“謝澤霖,這是哪里……” 忽地聽見謝澤霖輕笑一聲,“喲,主人家來了?!?/br> 第26章 第26朵玫瑰 梁月手里還托著謝澤霖的相機,聞聲回頭。 天井院子里頭空蕩蕩,月光投射不到影壁下,留下一片陰暗處。蔣泊舟雙手抄在風衣衣兜里,只身立在陰影中,往天井院子中心看過來,目光明明白白,落在梁月與謝澤霖身上。 蔣泊舟三兩步走到梁月跟前,手從衣兜里頭抽出來,自然往前伸,要將梁月的手背握住。那手的無名指上,荊棘玫瑰還在靜靜纏繞。 “怎么自己先過來了?不是跟你說了我陪你過來嗎?怎么,手機又調靜音沒聽到我的電話?” 陪她過來?沒聽到他的電話?這一句句宣示主權的話,他還好意思說得出口?睜著眼睛說瞎話。 “你什么時候說要陪我過來?”梁月側身,手背擦著蔣泊舟的指尖劃過,笑著將相機還到謝澤霖手中。話還是對著蔣泊舟說:“倒是你,雖說是你是主人家,可你又不是我們班的,你過來做什么?” 還沒等蔣泊舟說話,梁月看向謝澤霖,笑著向他又將蔣泊舟介紹,“蔣泊舟,你認識的,蔣老師的侄子?!?/br> 梁月眼尾掃了蔣泊舟一眼,說:“謝澤霖,我同學?!?/br> 半分臉面沒從梁月手中得到,蔣泊舟那只伸出來的手緩緩往回收,又揣進衣兜中,說:“我和他認識,四五年前還在定海見過?!?/br> “何止,高中的時候不就常??匆娔??”謝澤霖低頭將相機鏡頭蓋子捏上,笑著抬頭,“你帶著你的小女朋友來接梁月放學,不是每次都換人?我們班誰不知道?” 蔣泊舟臉色鐵青,謝澤霖一臉人畜無害,還補多一句:“人也不一樣,車也不一樣?!?/br> 梁月輕輕笑了一聲,與謝澤霖對視一眼,“蔣先生少年成名,名聲在外?!?/br> 謝澤霖似是沒看見蔣泊舟那張臭臉,仍是笑:“那是,久仰大名?!?/br> 不過是兩三句玩笑話,卻是字字踩中七寸,叫蔣泊舟咬牙。 “阿月……”蔣泊舟不想浪費精力在謝澤霖身上,只朝著梁月往前走兩步,正要攔在梁月跟謝澤霖之間,忽地旁邊房門一開,他一偏頭,卻是看見蔣嘉雪走出來。 蔣嘉雪看見蔣泊舟,也是先一愣:“你怎么來了?” 梁月目光在蔣嘉雪和蔣泊舟之間轉了轉,低頭將手機屏幕按亮,看了一眼時間,說:“我去個洗手間,等會兒飯桌見?!?/br> 蔣泊舟想要跟過去,卻被蔣嘉雪扯住往屋里帶,后頭謝澤霖的話裹著笑:“我微信把照片傳給你哈!” 邁進房門前,蔣泊舟只看見梁月站在廊下,頭也沒回,朝謝澤霖比了個ok,多年老友一般,轉身走入連廊下,拐了個彎,身影消失在拐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