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陸喚竭力凝了凝神,將紙張在桌案上攤開來,提起筆,蘸了蘸墨水,在紙張上寫下: ——“今日你似乎沒來,不過無礙,我亦沒等多久。 出了些事情,我便中途離開了。抱歉?!?/br> 寫完,陸喚看著這字條,抿了抿唇,又不大滿意,他有些心煩意亂,將紙張揉成一團,在燭火上燒掉了。 他今日不知道該寫些什么,心里許多事情想問,可又知道那人不會給任何回答…… 他心里從未如此般一團亂麻,不由自主望向屋檐下的那盞兔子燈,可腦海中又立馬想起那人救下二皇子之后,留下的相同的稻草燈。陸喚眼睫顫了顫,心中被他也無法控制的妒意纏繞,他閉了閉眼睛,索性放下了筆,去將臉上和身上一身血污洗掉,隨即早早地上了床。 …… 宿溪吃飯速度可以說是非??炝?,但洗完碗之后,照例要洗碗,她被mama推進廚房,臉上頓時怨念一片:“媽!怎么又是我洗碗,還不如在醫院待著呢?!?/br> “這種話別胡說?!彼辪ama立刻虎著臉教訓她,催促道:“快點洗完碗,回房間再復習一會兒,明天不是要月考嗎?” 宿溪只好跛著腳進了廚房,花了十來分鐘飛快地洗完碗,才急吼吼地回到房間,打開手機。 ……這會兒崽崽應該睡覺了。 果然,她上線時,床上被子已經拱起了小小一團,像是一個小小的山丘,宿溪今天鴿了崽崽,心里還有幾分愧疚,正琢磨著送點什么東西彌補他。 但首先,先看看他留下了什么字條,說不定有埋怨自己為什么沒來……不過以崽崽的性格,即便心底失望,留下的字條肯定也是——“唔,沒來,沒關系,反正我也沒去呢?!贬提桃幌蚩谑切姆怯炙励喿雨褡?。 這樣想著,宿溪被自己逗樂了,輕手輕腳地撥開桌腿。 但是,她立刻就怔住了,眼里劃過一絲不可思議。 沒有——? 桌腿里沒有字條?! 崽崽今天沒有寫字條???! 臥槽??!這可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沒有留下任何字條給自己!這是因為自己沒有赴約,而在鬧脾氣嗎?!不是,這也太幼稚園小朋友了吧?! 宿溪頓時哭笑不得地看向木板床上,崽崽正朝著墻壁睡覺,一只手抱著頭,一只手擱在眼皮上,看起來睡得十分不安穩,眉宇還蹙著,心事重重的樣子。 宿溪將界面放大,見到崽崽脖子上還有些細微的傷口,在白皙的脖子上十分顯眼,應該是今天圍獵時傷到的,只是下午時被血污擋去了自己沒發現…… 她的愧疚登時x20。 宿溪想干點兒什么。先給他脖子上抹點兒藥,然后留下什么“負荊請罪”的圖,道個歉——就是不知道崽崽知不知道這個典故?;蛘邚纳坛抢飪稉Q點兒別的什么小東西,讓崽崽開心一下。但就在她坐在床上,剛要打開商城時,房門突然被推開了。 宿mama問:“溪溪,你怎么還沒開始搞學習?” 宿溪嚇得手機都摔在了地上,趕緊七手八腳撿起來,但剛撿起來,就被宿mama一把拿走了,mama道:“在醫院天天玩游戲也就算了,反正算是因病休息,但現在都已經回學校了,就別天天玩了。更何況,你明天還要考試呢,你復習完了嗎?” 宿溪伸手去搶,但宿mama一下子將手機舉了起來,嚴厲道:“你還跟我搶起手機來了,我看你是沉迷游戲了!” 宿溪臉都委屈皺了:“媽,十分鐘,讓我再用十分鐘手機?!?/br> “考完試再說?!彼辪ama拿著她手機就往外走,道:“考不進班上前三……算了你這陣子落下不少功課,那就考不進前十,手機永久沒收?!?/br> 宿溪嚇了一跳:“媽——!” 宿mama已經關上門出去了,在外面吩咐宿爸爸待會兒送杯牛奶進來。 宿溪急得撓了撓頭,但她看了眼桌上還沒動過的卷子,又看了眼墻上的掛鐘,也知道自己該復習了。再這樣下去,不僅是宿mama會為她擔心,她自己一直沉迷游戲,她自己也要擔心自己了。她一向很有定力,成績也很好,但現在的確將太多精力花在游戲上了,如果成績下降,馬上就高三了后果不堪設想。 可她也的確很擔心崽崽。 不過考試也就兩天半,還好,游戲里不過七八天,應該不會有什么意外?,F在農莊正在順利運轉當中,秋燕山圍獵的劇情已過,崽崽順利拔得頭籌。寧王府中,因為老夫人的重視,寧王夫人和陸裕安、陸文秀兩個家伙暫時也鬧不出什么幺蛾子。再加上崽崽冰雪聰明,自己沒有必要太為他擔心。 等到考完試,再找他。 這樣想著,宿溪定了定神,先到書桌邊上打開了復習書。 …… 這一夜陸喚翻來覆去,并未睡好,翌日,窗外又開始下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應當是寒冬里的最后一場雪了,院子里的草長出來了一些,現出些許春意來到的跡象。 他睜開眼后,下意識便朝著桌案看去,臉上混雜著些許復雜的神情。 昨夜,他沒給那人留下任何字條,但不知那人會不會主動留下些什么……或許是留下一些暗示,告訴他與二皇子有關的事情? 陸喚并不指望那人會對未曾赴約一事做出解釋。畢竟,那人也并未答應過他要赴約的。他等了一日,沒等來人,也怪不得那人,是他……強人所難了。 冷靜了一夜之后,陸喚亦知道自己昨夜因為心煩意亂,因那人來到秋燕山、卻是去救了二皇子而沒來見自己,因那人細致地給二皇子抹勻傷藥、留下和給自己一樣的燈籠而賭氣,而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妒忌心緒,實在是有些太過可笑了…… 換句話說,這些日子以來,與那人用紙條溝通,得到了那人的陪伴、善意與溫柔……這些是他從出生到至今從未得到過的,以至于他有了種那人只可以陪在他一人身邊的錯覺。是他太得寸進尺了。 陸喚定了定神,心里想著,若是昨夜那人留下了什么東西,他今日便徑直問一問,救下二皇子是為何。若是那人仍一如既往不肯回答,那么便不肯回答。只要那人還在,這些倒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心里那些沉甸甸的、陰暗的占有欲,也該稍稍收斂一番了…… 他穿著中衣,走到桌案邊上,心里仍是抱著些許期待的—— 他凝神,附身將桌腿里的小盒子抽了出來。 若是那人又留下了什么東西,他便——他便不計較那人未曾赴約一事了。 陸喚將小盒子拿在手中,幾乎有些不敢打開了,他眸子里隱隱藏著些許希冀與忐忑,頓了好半晌,他才抱著某種像是晚受刑不如早些受刑的心思,打開了手中盒子。 可是,就見,盒子里仍然空無一物。 “……” 陸喚眼睫一抖,一瞬間有些手腳冰涼,他又將盒子翻轉過來倒了倒,又朝著桌案看去,呆了一會兒之后,他快步走出屋外。 可是,院子里空蕩蕩的,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下,死寂一片。 雪地白茫茫的,院子里沒有像以往一樣多出什么東西,更沒有什么有人來過的痕跡——那人昨日沒來赴約,昨夜竟然也沒有留下任何信息嗎? 這還是頭一回,二人斷了聯系。 陸喚呆立好半晌,就連雪花浸透肩膀的單薄衣服,也沒察覺。 他心中忽然一陣緊張。 這些日子以來,那人每夜都會拿走他的字條,和他交流的,即便不留下只言片語,也會留下一些痕跡,表示來過。從不間斷,可是昨晚竟然—— 難不成是因為自己先沒留下字條,那人也生氣了不成? 不,不對,那人不像是會生氣的人,那人替自己做了很多,乃至于報復寧王夫人,自己從這些事情當中竭力揣測那人的性格,可從未捕捉到那人生氣的情緒。那么,或許只是昨夜有事,沒來罷了? 陸喚心臟宛如綁了一塊大石頭,直直墜落,這下他顧不上任何別扭的情緒,快步回到屋內,攤開紙張,快速寫下字條。 …… 第三日,他幾乎是一夜未睡,待到天亮,便迅速跳下床,等那人回應。 可是—— 仍沒有。 和第二日一樣,沒有任何東西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有人來過的痕跡。 …… 第四日。 第五日。 …… 整整過了八日。 陸喚寫了許多張字條,有些被他心神不寧地捏成一團在燭火里燒掉了,有些放在小盒子里等待那人回應,但是,整整八日過去,那小盒子里他放進去了什么東西,便有什么東西。除了他之外,再無人動過。 那人仿佛,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了…… 陸喚早就想過有朝一日那人可能會突然消失,再不留下任何蹤跡,讓自己無論用什么辦法也遍尋不到。因此他先前才急于通過字條交流,找出那人的身份??伤f萬沒想到,這一日竟然來得如此之早。在他還不知曉那人是誰之前,那人便已經悄然不見。 陸喚頭兩日還出門,可到了第八日,他已經枯守在院中了,他一夜未眠,坐在屋前的門檻上,眼中有些紅血絲,不知道為何,那人便突然消失了。 ——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那人消失了。 “你滿意了?”陸喚對自己喃喃道。 必定是他貿然提出相見,叫那人厭倦了陪伴在自己身邊,才陡然離開,音訊全無。又或者,那人轉移了目標,不再出現在他身邊,而去對二皇子、對別的人好了。他那夜從秋燕山上回來,竟然還因為使小性子,沒有留下任何字條,以至于,是他主動切斷了二人的聯系。 若那人再也不出現——他該怎么辦? 陸喚在此處枯坐了一整日,從晨露到天黑。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地看著院外,并不固定看著某個地方,而仿佛只是在放空,在等著人來。天徹底黑了,他起身將兔子燈點著了,又繼續回身坐下。 他回想起那人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應當是——自己的身后的這道柴門突然被修好了?還是更早的時候? 后來,那人數次送來各種東西,一會兒是做工細致的長靴,一會兒是炭火,一會兒又是糧食,他心中驚愕不已,懷疑是寧王府中什么人對他下的陷阱,可那一晚,他重病高燒不起,迷迷糊糊中,又被那人所救。他又驚又疑之余,心中漣漪層層。后來,那人贈與他一碗生辰面,那是陸喚從出生到現在,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再到后來,他開始用字條與那人溝通,而那人竟然也開始回應他,他也是第一回 ,有了可以傾訴之人—— ……可現在,那人再也不會來了。 陸喚眼里死氣沉沉的,檐下的燈光也落不到他眼底,他垂著眸子,有些茫然地看著地面。 是他哪一步走錯了么? …… 宿溪考完試是兩天半之后。中午考完最后一科文綜,她填寫完答題卡,就飛快地交了卷子。足足兩天沒上線,宿溪心里是非常擔心的,雖然知道游戲里不會發生什么大事情,但她還是忍不住想快點回去見到崽崽。幸好考完的這個下午放假,她可以早點回家。 之前只把游戲當成游戲,可隨著越來越覺得里面的游戲小人有自主情感之后,她便越發覺得,自己不在的這兩天,崽崽會不會生出難過的想法……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宿溪多想了。 總之,她顧不上被顧沁她們叫著下午去逛街,沒在食堂吃飯,便直接上了公交車,飛快地回家了。 手機就在爸媽房間里,宿溪宛如做賊一般,打開爸媽房門,將自己手機拿到了手。 回到房間,充電—— 然后,打開屏幕。 宿溪心臟砰砰直跳,想到即將可以看到崽崽,她眉開眼笑。但是,當她上線,將界面切換到屋內之后,她的笑容立刻戛然而止。 等等,屋內的地上怎么全都是揉成一團的紙張——? 這些字條應該是這段日子以來崽崽寫的,但是得不到她的回應,原來竟然寫了如此之多嗎?那他豈不是一直在等自己? 宿溪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沒上線,而主人公會一直等著自己,她頓時心頭一澀,顧不上去看這些字條,直接將界面切換到了院子內,去找崽崽。 而界面一到院內,她便見到,崽崽正坐在屋門門檻前,微微抬著頭,注視著檐下那盞搖晃的兔子燈。 此時游戲里已經天黑了,燭光落在他臉上,明明滅滅,讓人看不出他的神情,他似乎也沒什么神情,只是包子臉上一片陰影與晦暗,眼眶有些發紅。 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