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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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揚了揚嘴角,眉目變得溫柔生動,很是配合地頷首道:“是啊,多虧了伯父?!?/br> “都是一家人嘛,阿爹很疼你的!”說著,謝寶真又小聲補充道,“我也疼你。方才你被皇后娘娘叫去談話,可把我嚇壞了,好在九哥吉人自有天相,只是虛驚一場!” 那句‘我也疼你’像是一片羽毛劃過心間,撩起他內心中最陰暗的占有欲。 ……真想把這抹光緊緊地攥在掌心里,哪怕被灼傷也在所不惜。 …… 秦墨之事以后,原以為秦謝兩家的關系算是徹底崩塌,誰知沒過兩日,秦尚書夫婦便專程親自登門致歉,嘆息道:“那不孝子瞞著我們私自向娘娘告狀,添油加醋掩蓋真相,險些釀成大禍!我已將其送出洛陽求學,只盼他能悔過自新重新做人。古人言‘子不教,父之過’,出了這般事,著實是秦某教子無方,今日便代不孝子登門受過,慚愧慚愧!” 說罷,秦尚書朝著謝乾一揖。 他是國舅,若論地位并不比國公爺低,又掌管著朝中四品以下的官吏升遷,這一拜著實禮重。 不管秦尚書今日道歉是否誠心,至少禮數齊全了,則表明他不愿與謝府鬧翻,謝乾自然也就順水推舟,與秦家維持著表面關系。 一場風波,算是塵埃落定。 之后數月太平無事,又是一年秋去冬來,轉眼便到了年關。 春節休朝期間,宮里派人來詢問各家及笄之年的未婚貴女的生辰八字,登記在冊后再統一送往太史局和皇后處遴選,最后敲定新一年春祭的‘花神’人選。 年后謝寶真便十五歲成年了,自然也在‘花神’候選行列。 晚膳時提到這事,謝乾體貼道:“今年城中及笄之年的未婚少女不多,若是報上名冊,十有□□會內定謝府。寶兒若不想去,阿爹想法子給你除去名字?” 謝寶真原是不想去的。 她不擅長跳舞,而‘花神’則要當著全洛陽人的面起舞祝神,本想拒絕,然而張了張嘴,又想起七公主元霈曾經說過:“花神可賜福人間,消災避禍。若是誰有幸得到了花神贈與的花枝,便能福運一生呢?!?/br> 想到此,她放下手中的牙箸,改口問道:“春祭祝神,真的可以消災減難、轉運納福嗎?” 謝乾不知該如何回答。梅夫人好笑道:“這種事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br> 謝寶真望了隔壁位置的謝霽一眼,想起他那可憐的過往和滿身傷痕,猶豫再三還是下定了決心,細聲道:“還是把我的生辰八字報上去罷,我去?!?/br> 梅夫人十分驚訝,道:“怎的又改主意了?!?/br> 謝霽也有些訝然,停了夾菜的動作,點墨般的眸子靜靜地望著謝寶真,似是在探求一個答案。 謝寶真對上他沉沉的視線,但笑不語。 “寶兒想去便去罷,有哥哥們護著你,去年春祭的意外絕對不會再發生了?!贝耸?,便由謝淳風一錘定音。 于是謝府將謝寶真的名冊報錄上去,不到十日便出了結果:今年的‘花神’,果然屬于謝府的掌上明珠。 二月的陽光柔軟繾綣,枝頭已有新綠和淺紅爭春,十五歲的少女眉目五官徹底舒展開來,脫胎換骨般精致漂亮。她一襲松花色繡銀團花裙,輕薄的春衫領子微微后耷,露出一截白皙幼嫩的修長脖頸,有著集世間所有美好于一身的鮮妍美妙。 春祭前整整一個月,謝寶真每日都要跟隨宮中司樂女官學習兩個時辰的祝神舞,從最基礎的柔軟身段到腳步的挪動、指尖的弧度,再到手鈴搖晃的節奏,祝神舞的每一個動作都要做到分毫不差、敬畏虔誠。 這對從小嬌慣散漫的謝寶真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難題。 謝霽曾無數次以為她會叫苦喊累甚至中途放棄,可出乎意料的,謝寶真學得十分認真,哪怕是酸痛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也只是齜牙咧嘴地‘嚶嚶’兩句撒嬌,從未提及過‘放棄’二字…… 水榭中,一日的苦練結束,謝霽將早已泡好的梅子茶倒入杯盞中,輕輕推至謝寶真面前,問道:“既是不喜舞蹈,為何執意要參與春祭?” 謝寶真雪腮泛紅,鬢角汗濕的碎發凌亂地黏在臉頰和脖頸上,更襯得那里的肌膚幼白如雪。她抿著唇十分難受的樣子,光是抬起僵硬酸痛的手臂就已經花去了所有力氣,一杯茶端得顫顫巍巍,還未送到嘴邊,茶水便已灑了一半。 “很疼?何苦如此?!敝x霽重新倒了一杯茶親手喂到她嘴邊,低啞的嗓音帶著顯而易見的心疼。 謝寶真數口飲盡,方長舒一口氣,抿去唇上的水珠軟聲道:“因為,我想給九哥一個驚喜!” “給我?”謝霽怔愣了一瞬,實在想不出春祭有何驚喜的,正欲詢問,卻聽見前庭傳來了一陣熱鬧。 謝寶真側耳傾聽了片刻,眨眨眼道:“來客人了?”說罷猛然起身,卻不料牽動了酸痛的腰背,不由扶著欄桿疼得直吸氣。 “慢些?!敝x霽忙起身扶住她,手搭在少女纖細柔軟的腰肢上,又像燙著似的猛然松開,蜷起手指擔憂道,“哪兒疼?” “肩疼!”謝寶真聲音好聽,雖不似兒時那般軟糯,卻別有一番少女的嬌俏。 謝霽‘嗯’了聲,輕輕給她揉了揉肩,力道是恰到好處的溫柔。 “背疼!” 謝霽的雙手下移,指尖用力,替她按了按纖軟的腰肢。那腰盈盈一握,似乎輕而易舉便可單臂圈住…… “腿也疼!” 謝霽的手又下移了寸許,繼而停住,輕輕蜷起發燙的指尖,喑啞無奈道:“寶兒……” 謝寶真回頭,撞見他深不見底的眼波,不由心中一跳,忙岔開話題道:“不疼了,我、我逗你的呢!” 暖風習習,空氣中的花香似乎更為纏綿,熏得人心神不寧,醞釀著不為人知的躁動。 好在紫棠捧著瓜果路過,謝寶真便從那股子心慌意亂中掙扎出來,挑開水榭的紗簾問道:“紫棠,家中可來客了?” 紫棠一驚,扭頭四顧了一番,才看到藏在水榭紗簾后的謝寶真,而后端著瓜果一福禮道:“回郡主,是京兆府尹夫人上門說媒來了?!?/br> 聞言,謝寶真和一旁的謝霽皆是一愣。 旖旎的散盡,氣氛漸漸冷了下來,仿佛瞬間從暖春置身寒冬。謝寶真察覺到背后一陣又一陣的涼意,回頭一看,謝霽的眼神果然晦暗一片,像是一汪暗流涌動的深潭。 謝寶真莫名有些心虛,清了清嗓子,義正辭嚴地對紫棠道:“怎的又來說親?告訴阿爹,我不同意!” 紫棠有些詫異,局促道:“可是郡主,這次不是沖您來的。京兆府尹夫人,是來九郎說親的……” 謝寶真:“……” 謝霽:“……” 謝寶真呆呆望著謝霽,霎時神色復雜,那股慌亂非但沒有減退,反而愈演愈烈,幾欲從胸腔中翻涌而出。 她就這般看著他,久久不語。 這會兒,輪到謝霽不安起來。 第35章 送走了前來說媒的京兆府尹夫人,謝乾獨留謝霽于廳中。他看著面前這個已是風姿奇秀的少年,似乎多有思慮。 沉吟片刻,謝乾打破沉靜道:“阿霽,京兆尹夫人想將自己的外甥女說給你。女方是南陽郡公之嫡系孫女,年十六,我已問過夫人,對方是個安分守己的姑娘,溫婉體貼,工詩畫,在京中貴女圈中頗有雅名。對此,你意下如何?” 謝霽垂下眼淡淡道:“我不認得她?!?/br> 謝乾提醒道:“去年皇后設宴召見時,她就坐在你對面的席位上,據說對你一見傾心,惦記了半年之久?!?/br> 謝霽生性警惕,去往陌生場合只會留意對自己有害或是有利之人,匆匆一瞥,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物便會被篩選濾掉,何曾記得對面坐了個姓甚名誰的姑娘? 現在占據了他滿心的,都是方才謝寶真詫異又慌亂的眼神。 沒有多猶豫,謝霽道:“我這般身世配不上姑娘的青睞,煩請伯父替我婉拒?!?/br> “再想想罷,別急著拒絕?!敝x乾沒有立即答應,只是輕輕一嘆,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意味深長道,“阿霽,你身上流淌的血脈注定你不能蝸居謝府一輩子,將來離開了這兒,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了。趁著現在無拘無束,不妨定一門自己喜歡的親事,不管以后是風是雨,至少身邊還有一絲慰藉?!?/br> 聞言,謝霽心中涌上一股蒼涼。 造化弄人,不知英國公知道他謝霽覬覦的是謝府視若珍寶的掌上明珠,知道他要拽下那天上最耀眼的太陽私藏時,還會不會對他說出這般掏心窩子的話…… 從廳中出來時下了絨毛細雨,空氣中全是霧蒙蒙的濕意,沿著回廊從月洞門出,便是鋪著卵石的芭蕉園。園中梨樹下有一架秋千,謝寶真背對著謝霽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蕩著,低著頭,似乎在摳手指,頗有心事的樣子。 謝霽看到了她,而后從檐下伸手,有極其輕柔細微的濕意落在掌心。 他蹙眉,扭頭看到墻角木桶中放著三四把陳舊的油紙傘,原是方便侍婢仆役們雨天干活取用、以備不時之需的。 謝霽行至墻角取了雨傘,輕輕走到謝寶真面前,替她撐起一片干爽的天。 陰影籠罩,謝寶真從莫名的惆悵中回神,倏地抬眼,看到了泛黃的傘面上繪著幾株幽雅的蘭,以及傘下謝霽點墨般清冷的眼。 足尖一點地面,止住吱呀晃蕩的秋千,謝寶真眼里倒映著綿綿陰雨和謝霽的影子,緋色的唇微微張開,‘啊’了聲道:“九哥,你和阿爹談完了……” 少女的嗓音低軟,不似平常那般帶著尾音上揚的歡快。 謝霽輕輕‘嗯’了聲,抬手撫了撫她發絲上沾染的細密水汽,問道:“下雨了,為何不去避雨?” “我在等你?!敝x寶真打量著謝霽的神色,但對方將心事藏的很好,看不出一絲喜怒。于是秋千又吱呀吱呀晃蕩起來,謝寶真手握秋千繩,垂著頭,露出一截白皙的頸項,許久方低聲問,“是誰家的女子?” 謝霽知道她問的是說親之事,并不存心隱瞞,答道:“聽說是,南陽郡公的孫女?!?/br> 秋千的晃蕩再次停了。 “她呀……難怪,那時在皇后娘娘的宴會上,她的視線便總是望向你那方?!敝x寶真抿了抿唇,極其細聲地問了句,“那你喜歡她嗎?” 謝霽將她的委屈和失落收歸眼底,問道:“寶兒,好像不開心?” 聞言,謝寶真仰起臉,那雙眼中也仿佛浸透了煙雨般,說:“她是個小才女,性子又溫柔,許多官宦子弟都傾慕她……” 謝霽明知故問:“誰?” “南陽郡公的孫女呀,就是那個要和你說親的姑娘?!彪m是夸贊,謝寶真卻不見一絲喜悅,甕聲道,“九哥答應了么?” 謝霽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反問道:“寶兒希望我應下嗎?” 謝寶真很快地搖了搖頭,“我不想要九哥這么快定親?!?/br> 謝霽沉默片刻,語氣有些許自嘲,“……就因為這個?” “也不想九哥離開我?!敝x寶真攥著秋千繩說。 一陣風襲來,撩動兩人的衣袍。謝霽心中一顫,眸色瞬間變得深沉,似乎迷霧散盡,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 可他不敢確定,只能按捺住翻涌的思緒。他執著紙傘蹲身,與謝寶真平視,如野獸般蟄伏窺視,一步步誘捕試探道:“為何不想我離開?” 又來了,這股若有若無的壓迫感。 謝寶真滿眼都是謝霽近在咫尺的容顏,相識這么久,她依舊會驚異于對方容貌的端正俊美。想了很久,她側首斟酌道:“我們感情最好了不是么?你若是和別人成親了,以后誰陪我玩?” 這并不是謝霽想要的答案。 眼中的希冀黯淡,謝霽半垂著眼瞼一笑,淡然道:“即便我不成親,你能一輩子不嫁么?” “我……”謝寶真想說‘能’,可她沒有這個底氣。 她想嫁人,可是又不想嫁給那些男人。自己到底在糾結些什么?又在期待著什么? 謝寶真心中亂已然糟糟的一團,千絲萬縷,理不清頭緒。 “寶兒,兄長是不能陪meimei一輩子的?!敝x霽低啞的嗓音打斷謝寶真紛亂的思緒。他說,“要想我陪你一輩子,除非……” 謝霽的臉上沒有笑意,這令謝寶真心慌。 她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謝霽的下半句,不由前傾身子,著急道:“除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