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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女尊之恃寵而嬌在線閱讀 - 第48節

第48節

    宣冶應了下來,旋即折回前方,與之道別。

    天光遠闊,朱墻翠瓦的盡頭,是無限的錦繡山河、人間煙火。

    晏遲只是佇立在這里,舉目遠望,凝視了很久,看到那些車馬從視線中離去時,才很輕地嘆了口氣,返回宮中。

    六人抬的輦停在不遠處,晏遲斂起長袍的衣袖,肩上的灰藍翠竹披風稍稍撩起,上輦起行。

    他腦海中還在想著阿青出門時的模樣,兩人一同長大,阿青素來都靈巧心細,從沒有辦過錯事。今日披上嫁衣,邁過火盆時,都悄悄地拭淚,不讓晏遲看見。

    天家內闈,不興哭嫁,即便不舍也只是悄悄的,一切都順理成章的完成了。

    晏遲覺得有些累,可有說不出來是哪里累,這是一件好事,他既高興又疲憊。

    初冬冷冽,百歲拿了暖手的小爐,外頭包裹上短絨,從一側遞給了晏遲。他接過手爐,抱在懷里向前方望了一會兒。

    宮道之上的侍奴仆從、女婢侍衛盡皆低頭行禮,向元君千歲請安。漫漫長途,似是一瞬便可走完。

    道上有掃落葉的侍奴們,枝葉上結了霜,他從中經過,披風的肩頭落了一片飄零的黃葉,從墨發間墜落至半,停在他的懷中。

    晏遲抬起手,拂落發間枯黃殘葉。他眉目柔軟,明眸長眉,下頷的輪廓流暢優美,膚色冷白,似一株徐徐綻開的梅花,氣息幽然。

    也是在此刻,遠處的菊叢中傳來的聲響打破寂靜,是一個小郎為難他人的話語,只聽得不遠處聲音清晰,似有幾分惱怒之意。

    “你是什么東西,沒了主子到處討嫌的下賤胚子,在這地方燒紙錢元寶,是咒著哪個死呢?宮里的貴人郎君多得是,哪一個撞見了,仔細要你的命?!?/br>
    枝頭的菊花抱香而死,菊瓣蜷縮成團,影影綽綽之中隱約見得一個熟悉的背影。一旁是已熄滅的火盆,里頭的紙錢元寶燃成灰燼。

    是道淇,那夜冒雨闖進宜華榭中的人。

    道淇身上的衣飾、首飾,遠不如他跟在江情身邊時那樣精致體面。他衣著粗陋,已卸了一等侍奴的位置,似是在重華門當值。

    那片淡青的宮裝褙子上,沾了一些臟污的痕跡,仿佛之前已受過他人的推搡和苛待,而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和手背上,隱約也有紅痕。他跪在地上,拉著那名小郎的衣衫求情,語句斷斷續續,泣不成聲。

    “因……因我們郎主去了,奴私自想念,才……風信哥哥,我只哭這一回,求您了……”

    只有下等侍奴自謙時,才貶低身份自稱為奴,這往往是勾欄中、或是有過之人的自稱。

    那站著的小郎,是自重華門當值,負責打理這些花葉碧叢的二等侍奴,有時也會管教一些新來的小郎,他名叫風信,向來很是嚴苛。

    風信聽了他的哭求,連眼神都不波動一下,抬腳把道淇踹開,冷笑道:“還當自己是什么有面子的人呢,哭兩聲倘若有用,也不必有那么多人依刑受罰了。這事要是讓蘭君千歲知道了,要了你的命事小,糟踐了我們的名聲事大?!?/br>
    他抬起手掌抽了道淇一巴掌,隨后正要前去稟報時,忽地看見前面的菊叢中進來一個人,衣著精致,貴氣不凡,但年紀不大,眉目間有一點兒傲。

    “吵嚷什么,”百歲是奉了晏遲的吩咐過來的,裝作未見前情的樣子掃過一眼,道,“這是怎么了?”

    風信見是元君千歲身邊的人,知道這位在宮中現下的地位,表情稍稍一變,正待敘說時,聽百歲開口道。

    “修理花木這事做得不好,也就罷了,何至于這么苛待。如若你心里厭煩,我打發他去承乾宮掃地抱薪,都使得?!?/br>
    他像是沒看見地上的東西似的,伸手把跌坐的道淇拉起來,將人帶走了。

    那邊兒的風信還未說上一句,只覺得承乾宮這樣的美差事,竟也輪得上一個這樣的人去,心里有些不快。

    停在中途的晏遲等了一會兒,見百歲將人領了過來,近前望見時,才看到道淇身上、手上確有些傷痕。他看了片刻,問道:“……你主子呢?”

    他心中其實已有預感,那紙錢元寶不會是燒給別人的,故而問此話時,并不期望有更好的回答。

    事實也正如此。

    道淇哆哆嗦嗦地訴說了來龍去脈,見晏遲沉默不語,便忽地撲過去扯住他從輦邊露出來的披風一角,斷斷續續地念叨:“我知道……我知道千歲您是個好人,我……我們郎主那夜從雨里回來,便說您……您是好人,都是東吾良卿害他的……”

    晏遲心中突地一跳,說不清是什么滋味,稍稍伸出手將衣角從他手中扯出來,閉目向百歲吩咐道:“他以前是做一等侍奴的,你讓他撿會做的活兒安排,就別在干這種事情了?!?/br>
    他的意思是,稍微找一點輕省的事情安排。他對江情雖無恨意,也不會因其過世而覺暢快,但也沒有心胸寬廣到將這個人放到內室里伺候,心懷舊主之人,往往難以侍奉二主,何況這一位是江情的陪嫁。

    百歲應了聲,讓他跟在輦座后方隨著,回承乾宮。

    晏遲正想著道淇說得那句“都是東吾良卿害他”,腦海之中思緒紛繁,想到東吾那幾次任性吵鬧,試探底線,想到他素日里的平和乖巧,天真動人,即便至今未受寵幸,竟也絲毫不顧慮。

    許是這提了名字便管用,晏遲剛到明德殿,便見到二門守著的燕飛女使伸手比劃了幾下,意思是有人來探望了。

    晏遲剛下輦,前方的門簾便有人掀開,東吾從里頭冒出來,仍是褐色的長卷發,發間纏著五色的繩結。他眼睛透亮清澈,嘴唇微紅,膚色泛著一種帶著暖意的白皙,他臉上帶著笑,語調很清晰,出現在深秋初冬的世界里,宛若枝頭上始開的花。

    東吾處處都是俊俏的,滿溢著少年氣,此刻正披著一個軟絨披風,跑過來抱住晏遲,高興道:“我看了煥兒了,怎么這樣好看?陛下一定特別喜歡?!?/br>
    晏遲注視著他,想到殷璇的態度,猶豫道:“也許……不太喜歡?”

    東吾愣了一下:“憑什么不喜歡?!?/br>
    他說得倒是理直氣壯,言語直接,一點兒遮掩都沒有。晏遲忍不住微笑,靠過去貼近他耳畔低語幾句。

    東吾眨了眨眼,小聲道:“就、就這么吃醋???”

    晏遲想了一下,道:“好大把年紀了,氣性還是像孩子?!?/br>
    殷璇還未到三十,但能夠說這種話的人,恐怕全天底下就只有這位元君千歲了。

    東吾彎了彎眼睛,正想說什么,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后方散去的侍奴女婢,從中瞧見一個衣衫、模樣都不合群的。

    承乾宮只有晏遲跟鶴云軒的傅常侍居住,這邊兒的人手、侍奴,并每日輪值的侍衛、打更的、添燈灑掃的,東吾之前便都一應看過,牢牢地記在心里,這么冷不丁地看到一個不合群之人,只一瞬便將其認了出來。

    他神情未變,眼神卻滯住,驟覺心中跳得有些厲害。

    那日雨中,江情未待仆役侍奴跟隨,他怒火中燒,與之說明,并不怕此人還能翻身,可如今這個早就貶黜出內闈之人忽現,卻讓他有些害怕對方跟晏遲說了些什么。

    東吾站在原地看了道淇一眼,似無意般轉頭道:“那個小郎怎么了,身上有些臟污?!?/br>
    晏遲注視著他,并未表現出什么其他的異樣,道:“犯了錯,重華門那兒不要,我帶回來讓他干點輕省的事情?!?/br>
    東吾點了點頭,仿佛并沒放在心上,而是拉著晏遲進了屋。兩人剛剛坐定,一旁的靜成正在燙酒,從里頭探頭出來,道:“東吾千歲可喜歡小殿下了。外頭冷,我給兩位主子溫點甜酒?!?/br>
    搖籃里的殷煥還沒意識到照顧她的一個哥哥出嫁了,門簾聲響時,她才又睜開眼,圓潤烏黑的眼睛看過去,然后又舔了一下手指尖兒。

    嬰兒到處都是軟綿綿甜兮兮的,渾身奶味兒。自那天攪擾了她母皇的好事,每次殷璇過來,都要跟煥兒“交流”一會兒。

    這小家伙許是懂得,她爹親在時,無比得乖巧,但殷璇到身邊,她是說哭就哭,一點面子都不給。

    除非殷璇目光沉沉地望過來,她就消停了,翻個身背對著母皇,轉眼就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東吾是名字,他不姓東,他的姓巨長,大概有六七個字的那種,名東吾。

    第65章 垂簾聽政

    兩人在明德殿內聊了一會兒。案上放了一碟雪白軟糯的糕點, 東吾素來喜歡過來吃東西,一邊吃一邊看晏遲繡香囊,看著他繡的兩只白鶴在山水前棲息, 忍不住問道:“這是什么?”

    晏遲見他認不出來繡得是什么, 有點不好意思, 問道:“你覺得……像什么?”

    東吾咬了一口糕點,試探道:“……水鳥?”

    晏遲手指一頓, 默默地把繡品放了回去, 抬手敲了敲他的手背, 道:“吃東西不能說話?!?/br>
    東吾總是被他說, 早就習慣了, 對著他笑了笑,放下糕點擦了擦手, 又過去看煥兒。

    煥兒躺在搖籃里,身上穿了一件短絨紅色小襖,腳上戴著金色篆刻字跡的腳環,上面各有一個小鈴鐺。東吾伸手探看了一眼上面繞了一圈的刻痕, 寫的是“四海波濤俯首”、“天下風浪安寧”。

    上面的字跡有一些熟悉,好像是殷璇的字跡。寫出來后讓工匠照著臨摹篆刻出來的,撫摸過去,稍稍有些熟悉。

    東吾其實對中原漢字并不熟悉, 但因來宮中久了,有晏遲幫著,倒也學會了許多, 辨認這十二個字倒是不成問題。

    波濤俯首、天下安寧,即便是并不太懂得漢字寓意的東吾也覺得分外貴重。

    他伸手撥了一下那對腳環,從內側見到隱蔽的一個煥字,證明是賜給皇長女、獨一無二的恩典。

    “哥哥?!睎|吾回過頭,看向榻上之人,忽地屏退了四周伺候的人,看向他道,“如今你到了這個位置,若無大事,難以寸進,只有……只有煥兒立為儲,立為太女,才有些希望?!?/br>
    晏遲放下手中的東西,轉眸看向他,注視了他片刻,才問道:“怎么突然說這個?”

    “我心里想著哥哥,”東吾回到他身邊,湊過去道,“我想著,若是□□后眷顧,有了別的孩子,想記在我名下一個,也不至于千里浮萍,無所依靠?!?/br>
    晏遲靜默地注視著他,忽道:“你是因為想著這個,才……”

    東吾立刻警覺,他腦海中在對方口中的這幾個字落地時繃成一線,聽到他晏哥哥字句清晰地問他。

    “……才對臨幸之事毫不著急的?”

    東吾心中驟然一松,覺得背上冷汗冰涼,下意識道:“我年輕,又不急?!?/br>
    晏遲看了他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恰逢這時外頭靜成過來,敲了敲門框,道:“兩位千歲,酒溫好了?!?/br>
    晏遲伸過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看著靜成進來,從厚重門簾間端進來一盅飄香的甜酒,內里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是去年重陽時摘的菊花,陳釀了一年,制法獨特,從尚宮局特意送來的。

    靜成進來給兩人端酒,斟了半杯,隨后靠近晏遲,低聲道:“外頭有蘇千歲的人,方才下了點雪,趕得晚了些,來給您送金印金冊?!?/br>
    這才哪兒到哪兒。阿青剛一出嫁,撥過來的人還未到,就先把事務交過來了。

    靜成講話聲低,但晏遲不避著東吾,也便沒有讓蘇枕流的人在外頭等,而是道:“請他進來?!?/br>
    東吾捧著一小杯甜酒,一口一口地喝,從肺腑一路暖下來,把方才來之無由的驚心壓下去很多,他是喝慣羌族烈酒的兒郎,竟在大殷的深宮中飲用這些如水之物,都覺心口燒灼。

    他真的是千里浮萍,山川異域??吹们宓娜酥挥邢喟橐丫玫年踢t,晏哥哥是他見過最好最溫柔的人,一旦想到會有在其面前展現本性的一刻,就覺得似被脫掉一層皮。

    他的故鄉太遠了,殷璇的態度也十分鮮明。這個心冷如冰的女帝陛下,心里只有那么一丁點的柔軟,全都放在他晏哥哥身上。東吾最大的聰明就是能夠果斷舍棄,能夠及時放下。

    人間有那么多的愛而不得,山河的子民上有衣食之難、命運之爭,折磨得豈止他一個人呢?

    外頭門簾聲一響,蘇枕流身邊的寒水從門口繞進來,停了一剎,給兩人請安道:“給元君千歲、良卿千歲請安,福澤安康。這是我們主兒交過來的冊印,原本處置宮務的印是一大一小的,主理的那個在蘭君千歲那兒?!?/br>
    寒水語罷,將呈上來的東西交到靜成手上,隨后又道:“我們主兒有句話給您,應千歲脾氣直,您素來溫和,輔弼事務,須得辛苦了?!?/br>
    晏遲點了點頭,讓人將這位送出承乾宮。那邊剛一出門,便聽見身側東吾小聲的抱怨:“他倒是急,難不成是急著帶大皇子殿下不成?”

    晏遲伸手掀開金冊,想了想,道:“相處下來,我只覺蘇枕流隨意淡漠,整日游玩聽戲,也許是真的想自在一些?!?/br>
    東吾從旁看著他,半晌才道:“但愿是這樣?!?/br>
    兩人談得晚了些,東吾飲了酒,便該回去了。門前侍奴為他移開簾子時,正看見道淇在院門外頭,捧著托盤穿行而過。

    應當是做了插花換香的事務,這是除貼身侍奴與內院伺候之外最輕省的活兒。因為插花等務,都是從小精細培養出來的少年才會,故而適合道淇。

    在宮中,這種事兒一般是安排給年邁有功的爹爹和翁父的。

    東吾在門前停了一剎,正要邁出去,忽地被晏遲抓住了手腕。他過回頭,看到對方柔潤的眼眸注視著他,目光溫和平靜,似有所指:“以前的事,都已經過去了?!?/br>
    東吾怔了一下,聽到他繼續道。

    “入冬了,很快就是新的一年,有些首尾,該結束,就結束了吧?!?/br>
    東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答應下來的。聰穎如他,而通透敏銳如晏遲,話語至此,已算是全然說出來了。

    他緊了緊披風,走過明德殿外那些落了薄雪、復又雪跡融化的凋零花朵。走出承乾宮,望了一眼遠處正與他人說話的道淇。

    光線模糊,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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