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他如今有妻主、有剛剛來到他身邊的煥兒,那些劇烈的痛楚仿佛都被新生命的到來而沖淡、消減了。徐澤不過離世六個月,他再提起時,竟都一時回憶模糊。 白駒過隙,時光向來匆促。人生在世,最后都終須向前看,才能過得更好。 地下的故人,應該也是如此希望的。 晏遲手中的《昆侖記》是這兩日新拿來的,才看了一點點,講到些虛無縹緲之地時,他便會出神想一會兒,因而看得十分慢。 阿青在床榻邊等了半天,心中躊躇片刻,隨后還是沒有說出來,而是起身去了屏外,去看小殿下。 他到的時候,百歲也正在一邊,拿著小撥浪鼓吸引煥兒的視線,一旁的林爹爹從旁等候,見阿青朝他揮了下手,便退下去了。 襁褓外頭是縫補添置的百家布,內里卻是柔軟的蠶絲軟綢。煥兒滿眼好奇地看著撥浪鼓,伸出一小節雪臂去碰鼓邊兒。 百歲停下手,偏頭問:“青哥,那事,你同千歲講了么?” 阿青坐他身邊,回頭見靜成進去時候了,才道:“他才好一些,再等等?!?/br> 百歲皺了下眉,道:“分明是姓江的害了咱們主子,你怎么還不敢告訴他,難不成死了仇人,竟有不痛快的道理嗎?” 百歲是從宮中長大的,論起在深宮的門道,其實是比阿青精通很多的,但他畢竟不如阿青了解晏遲。 “……究竟是一條人命?!卑⑶嗟拖骂^,低聲道,“在他心里,不會因此而高興,只有悵惘和惋惜?!?/br> 天寒人遠,數不清離愁。 作者有話要說: 煥兒:爹親爹親爹親—— 晏遲:…… 第63章 養崽日常 百歲給煥兒擦了擦嘴, 有些沒太懂,又想到另一事,道:“青哥, 你過兩日就要成親了吧?” 如今小殿下已快百日, 實在不必再拖了。宣冶大人這幾回都讓人過來問, 還親自挑了幾個知根知底、手熟懂事的侍奴派過來,就是希望能早日從晏千歲這兒把自家夫郎帶回去。 阿青沒想到他問這個話, 臉上有些發紅, 道:“也就這幾日了?!?/br> 百歲笑了一下, 打趣道:“青哥也就比我大這么一歲, 宣冶大人可是上過戰場的颯爽女子, 俗話說,三十如狼, 四十如虎……” 內外就他倆,這些話便說得有些不顧忌。阿青登時羞惱了,伸手拍了他一下,又因他抱著小殿下, 并沒怎么用力,而是道:“等你有這么一天……” “我才沒有呢?!卑贇q把煥兒抱起來,轉而走到內室中。 里頭是一個玉質的荔枝樹擺件,擱在箱柜上面。香爐換了一件, 內外鏤空,旁邊是盤旋的龍鳳,據說是前朝鳳君所用之物, 貴重至極,是尚宮局特意搬過來的。 香爐里頭放著一些冰片和沉香,隨著里頭點的火星慢慢地綿延悠長,滿室溫然。 百歲把小殿下放回搖籃之中,見她在里頭翻過身,盯著自己的爹親看,倒是十分好哄。 百歲近前了幾步,見晏遲在那兒挑東西,看了一眼,心里便一切都知悉了,道:“千歲給青哥添妝呢?” 晏遲點了點頭,將妝奩里頭的那件冷翡翠發冠取出來,單放進一個盒子里,底下壓著一些金銀細軟。 他是沒有母家靠山的,故而并沒有那么多貴重東西相贈,至多不過是些賞賜與俸祿罷了。不過他把阿青當弟弟待,自然是不會虧欠他的。 百歲湊過看了一會兒,感嘆道:“到底青哥命好?!?/br> 晏遲慢慢地挑東西,心里稍微有點走神,正當這時,外頭守門的小侍奴探頭道:“千歲,陛下來了?!?/br> 門簾聲響動了一下,隨后是二門邊上的珠簾,徐徐地拂開,隨即是拂落枯葉的聲音。 深秋愈冷,等煥兒滿一百天的時候,恰好是入冬的時節。 晏遲抬眼望去,見到殷璇穿著一件窄袖的玄黑錦袍,只有袖邊兒是泛金的,下擺上繡著龍鳳繡圖,依舊是至高無上的制式與圖樣,腰封用了兩色,最邊上的墨玉玉佩下邊,是晏遲上回給她戴的香囊。 他輕輕地蹙了一下眉,想著哪有常戴著一個的,自己是九五之尊,卻還沒有點兒體面。 外頭的人還正好研究著這個,許多人覺得陛下近日節儉,若是鋪張浪費,恐怕觸怒天顏,故而整個京華貴族都在減少宴請,如此衍生而來的朋黨勾結,反倒是少了很多,幾乎銷聲匿跡了。 而盛極一時、門徒滿座的刑部尚書江箬雯,因受嫡子謀害侍君、謀害皇嗣的牽連而貶黜地方,隨后,宮中再傳出了皇長女降生的消息,前朝的老臣無不歡欣鼓舞,甚覺江山后繼有人。 只是在他們眼中,這位元君千歲不過是毫無根底的微薄出身,怎么也不會承襲鳳君之位,最多不過是憑借皇長女而貴重一些罷了。 自古立儲,只有三個要求,立長、立嫡、立賢,即便殷煥為長女,但也不會是嫡女。 也正是在江箬雯貶黜離京的前一夜,殷璇夜訪初曉閣,與江情談了半宿,直到天邊破曉之時,江公子寫了供詞,隨后賜死于延禧宮中。 是一杯毒酒。 徐澤因包庇之罪、未曾被追封位分,而江情更因死前認罪,并未收入皇家陵寢,也沒有在法華堂立有靈牌。 這些事情,整個宮中都漸漸知道了,只有承乾宮這邊忙于修養、遷宮等事務,晏遲不問,他們也便沒有講出來。 百歲從旁點了燭,隨后行禮退下去了,室內只有晏遲與殷璇兩人。 案上的小木箱子還開著,箱子底下壓著一本看到一半的《昆侖記》。殷璇坐到晏遲旁邊,掃了一眼他面前的東西,會意道:“也不必這么費心,宣冶她……窮得只剩下錢財了?!?/br> 晏遲笑了一聲,然后稍稍板起臉,伸手將她腰間的香囊摘了下來。 他放到面前嗅了一下,香氣寡淡了些,道:“我重新給你做?!?/br> 殷璇看了他一會兒,應道:“好,繡一個山水……” 她心里知道晏遲學這工夫慢,故意繼續道:“加兩個白鶴,要雙面三異繡,用虛實針,后面的山水用平繡,做好壓瓣……” 晏遲慢慢睜大眼,下意識道:“……你、你不如找別人去吧?!?/br> 他看著對方眸間的笑意,才反應過來對方是逗自己。他從小沒學過這東西,即便在宮中學了一年,也遠遠比不上其他的郎君,更別做那么難的蘇繡了,又是在香囊這么大的一點兒地方上。 “不?!币箬拷恍?,勾唇笑了笑,看著他道,“就要你?!?/br> 晏遲把香囊放下,從箱子底下抽出書來,就當沒聽到,道:“我哪里會?!?/br> 殷璇撐著下頷看他:“繡成什么樣都好,還有另一件事跟你說?!?/br> 晏遲才把書翻出幾頁,便聽到對方說這句話,剛點了下頭,就聽到殷璇敘述道。 “蘇枕流推說身子不好,想要卸了職責,不若等煥兒大一些,你去幫應如許。協理的金印金冊,等蘇枕流送來便可?!?/br> 晏遲之前跟周劍星學過一陣子內賬,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事情,猶豫了一會兒,便看到殷璇俯身靠過來,貼近耳畔低聲道:“以后,總歸是要你一個人打理的?!?/br> 他還未出聲,肩膀旁邊便被摁住了。殷璇將他壓在床榻角落,掌心抵在身后的雕花床柜表面上,貼合住上面醇厚的包漿。 對方的氣息熟悉而強烈,突如其來地翻涌過來,隔絕了外部的大部分光線。襟袖貼合在身軀一旁,慢慢地觸上他臉頰。 殷璇輕輕地撫摸了一下,低頭觸上對方的唇,從一片溫潤柔軟中攫取令人安心的氣息與溫度。她的舌尖舐過晏遲的唇瓣,隨后稍稍移開,埋在脖頸間吸了一口。 外衫的綢帶和衣扣都被解開,露出了雪白的里衣,里衣間更是只有一條軟絲帶系著,錯手一挑便能勾開。 秋夜越冷,明德殿內中便越溫暖,吐息逐漸地糾纏、交換,慢慢地融合在一起,逐漸地,溫度開始一致,簌簌的衣衫落下聲停了停,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很壓抑、很輕微的吸氣。 “……嘶?!?/br> “怎么了?”殷璇聲音微啞地問他,“不舒服?” 晏遲低下視線掃過,他雖不哺育,但的確是有些不能碰,稍稍有點痛,便低聲提醒道:“別動這里,漲了幾個月了?!?/br> 殷璇挑了下眉,反而好奇,伸出手觸了一下,見晏遲略微皺眉,便克制下來,偏頭親了親他:“大概多久能好?” “每個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br> 他聲音低低的,兩個人的聲響都很輕,但搖籃里的煥兒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一邊咬了一下軟嫩的手指。 她才多大,牙都沒長,只下意識地唆了一口,什么味道都沒有。 殷璇沒注意到閨女醒著,便想要更近一步,剛準備跟卿卿好好溫存一下的時候,一直安安靜靜的煥兒忽然哭了幾聲。 晏遲剛讓她撩·撥得渾身發軟,這時候驟然聽到耳畔的哭聲,什么風月無邊都沒了,剛推了殷璇一下,卻被對方正面壓到身下,邊低聲道:“小孩么,哭完就睡了?!?/br> 晏遲瞪了她一眼,明眸浸水,帶著一點兒恃寵而驕的味道,責怪道:“哪有你這樣當娘的,孩子還叫你母皇呢……唔……” 他的話被封在唇間,只泄出一段低低的氣音。 不想煥兒的哭聲不僅沒停,還越來越洪亮,眼見著外邊的阿青、百歲他們都被引過來了。晏遲轉過頭,緩了口氣,伸手扶住對方的肩膀,語調發軟:“妻主……孩、孩子……” 殷璇這時候正是禽獸不如的時候,盯了他一眼,見對方都快要說哭了,才非常不舍得地松了手,往后退開一點點。 晏遲從她懷中的縫隙鉆出去,只披了一件外衣,下榻把搖籃里的煥兒抱起來哄了兩句。 這事兒也奇怪,殷璇在旁邊看著,別說哄了兩句了,就是一抱起來,她閨女立刻就不哭了,粉雕玉琢的小臉抬起來,大眼睛,眸色烏黑烏黑的,伸手抱著她爹親,然后吧唧就是一口。 殷璇:“……這是,餓了?” 晏遲把孩子抱回身邊,不知道說什么,剛抬起眼,就看到欲·求·不滿的女帝陛下幽深盯過來的目光。 這哪是看女兒,跟看政·治敵人的意思差不多。 殷璇看了一會兒,忽然道:“卿卿?!?/br> “嗯?” 殷璇語調沙啞,十分鄭重。 “早點,給她斷奶?!?/br> 作者有話要說: 煥兒:爹親爹親爹親—— 殷璇:……滾。 第64章 枝頭抱香 太初八年十一月初九, 逢小雪。 晏遲從承乾宮一直送出東側宮門,親自送阿青出嫁,嫁妝箱子裝了許多, 放在馬車之中, 從青石鋪成的甬道間走去。 因嫁娶習俗, 新嫁郎不能沾地,故而即便相送至此, 也只是背影相望而已。 阿青離開之前, 已向晏遲叩拜過, 此刻不見, 倒也并沒什么, 左右以后他還會入宮,宣冶大人的正君, 即便進了宮闈之內,也是人人禮敬的,又何況他曾是元君千歲身邊的貼身心腹,兩邊都有體面。 晏遲停下步伐, 在永昌門內佇立了一會兒,見宣冶從前頭繞回來給他行了一個大禮,因她年紀稍長,晏遲并未受全, 只是側身避過。 四周的侍衛、女使俱在宮道宮門之間值守,兩相往來,光明正大, 自然無須避嫌。 “此后,”晏遲抬眸看了看前方丹頂朱簾的車馬,“他就交給你了?!?/br> 宣冶道:“有賴元君千歲的允準,我自好好待他,共度余生?!?/br> 晏遲在殷璇身邊待久了,對宣冶的脾氣也知悉了許多,對她很是放心,便頷首道:“日后路途遙遠,相扶相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