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次日清晨。 殷璇是在三更時才慢慢退下燒的,藥效起得很慢。等到懷抱的溫度降下時,晏遲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等到五更左右,殷璇下榻上朝,即便動作小心,可還是把人吵醒了一點。 只是他實在太困,即便有些感受到了,也沒能爬起來,反而被殷璇扯著被子蓋好,連被角都掖緊了。 晏遲昏沉迷糊地又睡了一會兒,等他醒過來時,殷璇已上朝去了,殿外伺候的人聽著聲音進來,將洗漱更衣的物件準備妥當,連早膳都溫得正是時候。 晏遲一應洗漱過了,隨后略微用一些早膳,隨后見到阿青從屏風外進來,給他整理衣衫。 晏遲眼力很好,一眼就能看出阿青與往日有些不同。阿青在系領口的蝴蝶扣時,晏遲忽地問道:“發生什么了?” “啊……?”阿青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有些臉紅,欲蓋彌彰地辯解道,“什么都沒有,就是在……在外面等哥哥?!?/br> “你沒有回去?”晏遲一怔,“歸元殿外面的居所,只有點禪的位置,你若不是在他那里暫歇,恐怕要等累了?!?/br> 阿青搖了搖頭,稍稍心安之際,又聽到晏遲繼續問道:“宣冶大人也在外面?” 阿青的手一抖,明明什么也沒發生,還是半天都沒系上扣子,抿了下唇,回道:“五更的時候,大人隨陛下上朝去了?,F下應該在前殿吧?!?/br> 前殿指的就是太極宮前方的宣政殿,或者是上朝的乾清殿、接見官員宗親的太清殿。 晏遲點了點頭,重更換了衣飾,正要回去時,忽地被阿青拽住了手。 他猶豫了一下,然后附在晏遲耳畔,很小聲地道:“天明前,我回去了一次。宣冶大人的……的披風,她忘記拿回去了?!?/br> 晏遲一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想了一下,隨后伸手敲了敲阿青的額頭。 “回去說?!?/br>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區總是問我年齡,給大家排個序吧。 宣冶33,殷璇26,青蓮25,晏遲21,阿青17。 殷璇十幾歲開始打天下,打了好幾年,皇帝做了七年。宣冶一直跟隨她。 晚上九點左右還有一章。為什么點擊一直掉呢?是我寫的不好看嗎? 第46章 紙扇沾淚 竹簾落下一半, 外邊的暖光從縫隙間漏出來,落到半透明的薄紗屏風之上。 阿青坐在下方,手旁是那件洗凈熨燙過的靛藍披風, 上面的一針一線都十分精致, 顯示出主人不凡的地位品級。 晏遲思量了片刻, 看著阿青一直低著頭,似乎覺得心里不安似的。他低聲安慰道:“別害怕, 我沒有責罰你的意思, 只是這件事, 你們都要隱蔽一些, 別讓他人抓到把柄?!?/br> 阿青點頭道:“我知道, 我怕給哥哥添麻煩?!?/br> 晏遲想了一下,又道:“你不要當面送還回去, 宣冶大人常在陛下身邊,而陛下身邊的風吹草動又時常有人窺探,等到了合適的時機,等你決定好了, 我再跟陛下請求給你們賜婚?!?/br> 阿青的臉上騰的一下子就紅了,連忙辯解道:“我跟宣冶大人不是……” “我知道?!?/br> 還沒等晏遲說完,外面的百歲便敲了敲門框,探進頭來, 眨著眼睛道:“郎主,徐長使請您過去一趟,說有要事相商?!?/br> 晏遲昨夜去太極宮, 只說是侍墨,并沒有旁的名目,所以他人多是以為晏遲早就回來了,不想剛剛回到宜華榭,另一邊就傳來消息。 按照這個時間來算,應當是徐澤尋訪調查的那件事有了眉目。他整衣下榻,覺得身上還帶著一股屬于殷璇的淡淡幽香,便有些不好意思,換了件香爐熏過的外袍,才去到問琴閣。 問琴閣離宜華榭并不遠。晏遲穿了件雪青的廣袖交領外袍,腰封上碼著細細的銀線,袖底紋著飛雁的圖紋,形制端莊。他身形修長瘦削,肩膀稍顯單薄,外袍覆在上面,反而更襯托出脖頸修長,芝蘭玉樹,宛若松竹。 他撩起珠簾,聽到細碎的珠玉碰撞聲在耳邊響起,隨后入目是幾層淡紅的床帳和紗幔,見到問琴閣擺在中央、最醒目處的一架古琴。 而徐澤坐在帳幔軟榻上,半靠在床柱邊緣上看著什么東西。他身上是一件月白的紗衣,罩在錦袍外面,神情稍凝。而司徒衾就坐在他的對面,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晏遲放下珠簾,見無逍搬了梨木椅過來,便謝過入座,看著兩人道:“你們已先行說過了嗎?” 這話明明輕而柔和,卻宛若春雨驚雷一般,將人腦海炸得一片混沌。 向來一言不發、惜字如金,連自身安危也不大放在眼里的司徒衾猛地抬頭,隨后當著兩人的面撩袍跪下,俯身對晏遲叩首,聲音發顫:“多謝你,我實在無以為報?!?/br> 這句話說完,門口的無逍當即把門窗合上,將里外伺候的人打發得遠一些,靜靜地守在內外屏風的隔斷邊緣。 司徒衾相貌并不差,在宮中的任何一位郎君,放在外面也都是一等一的姿容外表。但他話語不多,不爭不搶,常常將存在感壓制到最低,故而常常讓人忽略。 晏遲伸出手將他扶了起來,卻拉扯不動,他抬起眼,望了一眼一旁的徐澤,道:“你到底說什么了?那個人又是誰?” 徐澤一邊擺弄手上的折扇,一邊涼涼地道:“你自己問他?我原本想著,若是一般的女使、護衛,以你我的手段,無聲無息地處理了就是,偏偏他這個人,不同尋常?!?/br> 這回換晏遲心驚了,他扶不起司徒衾,躊躇了一會兒,接過無逍奉過來的茶壓壓驚,旋即問道:“這回,你說吧,我應該也承受得住?!?/br> 徐澤看上去像是已經氣過了,身子不好還cao碎了心,他漫無目的地一轉扇子,把手里的折扇轉出個花兒來,吐出幾個字來:“青蓮女使?!?/br> “咳……呃咳咳咳……”晏遲被茶水嗆到,抬手捂住了嘴。阿青在旁邊給他拍了拍背,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茶盞往桌上一按,發出清脆的響動。 晏遲看了看那邊兒玩扇子的徐澤,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不起來的司徒衾,自己給自己順了下氣,道:“我那日聽著,那女使像是與人有舊,才尋到之逸那兒的。你與……與青蓮女使,有什么舊?” 司徒衾抬頭望了他一眼,那雙形狀優美的眼眸在晏遲的身上停頓了片刻,慢慢地蓄滿淚,隨著垂首而墜落在地面上,消失無蹤。 徐澤早已問過這些話了,他將手上的扇子又轉了一圈,道:“青蓮女使是太初四年入宮,在入宮之前,他們有所往來商議,險些定了親?!?/br> “什么?”晏遲完全被驚到了,他捏了一下手畔的衣料,輕嘶一聲,續道,“險些定親?然后呢?” “然后——因為他突然選上了。司徒家沒有辦法,只能毀約?!毙鞚蓪⑹诌叺纳茸訏伣o晏遲,“誰能想到,青蓮女使放棄了另擇佳偶,也跟著入宮了呢?” 女使入宮可是要吃絕育藥的。晏遲接了扇子,一邊想一邊將這個陌生的折扇展開,見到扇面上的一首詩,寫得是: 浮夢到頭空泣淚,霜寒血冷望殘生。 字體工整漂亮,上面淚痕未干,是司徒衾的字跡,末尾添了另一句詩,顯然與前半句并非同時所寫: 日日思鄉見故樓,憑欄遙念一枝春。 這句就并非是司徒衾的字跡了。晏遲心中明悟,頓覺手上發燙,頗有些握不穩,忍不住道:“你們來往了多久?!?/br> 司徒衾啞聲回道:“……半年?!?/br> 徐澤繼續冷笑一聲,低頭從手畔拿起一本書,隨便地翻看了幾頁,道:“我欺負你時,你怎么不去求她?做到御前女使,這是何等本事?難道救不了你?” 晏遲一時噎住,想著這人倒是理直氣壯,無論是認錯還是質問他人,都一碼歸一碼,理得清清楚楚。 還不等司徒衾回答,徐澤就再次道:“你不用說,我已查過這件事。她送來的東西、托人帶過來的金銀細軟,讓你原數奉還了回去,是不是?到現在也一直在推脫逃避,既然如此,何必留著這些東西?!?/br> 在晏遲面前,見慣了徐澤強撐著氣色的虛偽溫柔、或是漫不經心又似有深意的微笑,幾乎沒見他這么發過脾氣。 “我是想斷了?!彼就紧赖穆曇羯杂羞煅?,但還是一字字地說清楚了,“只是,這么多年空耗……” 晏遲嘆了口氣,正要將他扶起來,慢慢商議對策時。另一邊的徐澤瞥過來一眼,放下手上的書,起身從晏遲的手中將那個折扇抽了回去。 “既然如此?!毙鞚蓪粽帜孟?,點上小燭,“不如燒了干凈?!?/br> “不要?!?/br> 司徒衾猛地抬頭,目光緊緊地盯著徐澤,爬起來扯住徐澤的衣袖,氣息不勻地道:“就給我……給我留個念想,好不好?” 晏遲一聽這話,就知道他們兩人之間是什么情況了。他倒是覺得徐澤只是嚇對方的,這個人心思縝密、詭計多端,哪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于是也不阻攔,靜靜地看著兩人。 徐澤看了他一眼,將手里的折扇慢慢展開,露出背面的白鷺青天圖,指間捏住折扇的上方棱角,幾乎一使力就能撕碎。 司徒衾完全被嚇住了,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抬臂去奪,沒想到輕易便將折扇搶了回來。他稍稍一怔,見到徐澤冷淡如冰的神情。 兩人對視片刻,徐澤見到他眼底的淚光,輕輕一嘆,轉而向晏遲道:“你看,果然無可救藥?!?/br> 晏遲微笑點頭:“那要怎么辦,徐長使賜教?” 徐澤坐回遠處,伸手捏著眉心,靜默了一會兒,才道:“總之,不能讓他人知道,其次,得想辦法讓陛下同意?!?/br> 晏遲怔了一下:“你……你說什么呢,這種事情,有哪個女人會甘心同意。更有性情暴戾頑劣一些的,即便是讓侍君死在腳邊,也不會將之送給其他人?!?/br> 徐澤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倒覺得,只要不是你,送誰出去,陛下不會在意的?!?/br> “……什么?”晏遲第一次表現出有點茫然的狀態,沒能跟得上徐澤的談話節奏。 “我是說,只要陛下肯私下運作,宮中死了一個御子,根本不是什么驚天大事?!?/br> 晏遲心中一緊,隨后迅速領悟了對方的語意,他猶豫了片刻,道:“這件事,我慢慢跟陛下說?!?/br> “不光是你?!毙鞚傻?,“還有青蓮女使?!?/br> ———— 風朗天晴,盛春的芬芳在枝蔓之間冒出來,綻開清遠香氣。 除了新冊封的江常侍留在延禧宮外,再沒有其他人撥向此處。其他的侍子尚且還未舉行典禮,獨獨江情一個,先放在了居所之中。 東吾在主殿里學棋譜,正自己玩到關鍵時刻,從院外忽地傳來零碎的琵琶之聲,響聲斷斷續續地響徹整個延禧宮,他動作一斷,思路也跟著完全斷了。 “彈彈彈,天天彈?!睎|吾砸了一下棋盤,眼前的黑白棋子錯了位。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嘀咕道:“我怎么聽不出好聽來?琵琶這東西,該彈戰場上的肅殺金戈之音,怎么到他手里就跟哭似的?!?/br> 東吾嘀咕完,院外又猛地傳來一聲琵琶音,的確是如怨如訴、催人淚下。 他渾身一僵,也記不得晏遲囑咐他的那些話,氣勢洶洶地撩開簾子,在門前還不夠,在二門旁邊往另一側的院子那兒望了一眼,喊道:“別彈了!” 琵琶聲戛然而止。 東吾頓時覺得有效,字正腔圓、一字一頓地喊了一句:“難!聽!死!了!” 那邊兒頓時一點兒聲響都沒有了。正當東吾心氣平和,準備清清靜靜地回去看棋譜時,江情的初曉閣那邊猛地又響起一陣彈奏聲。 東吾步伐一停,臉色徹底黑下來:“……都別攔我,我要打他!” 第47章 脈脈春雨 司徒衾之事還未有進展, 晏遲仍在思慮如何跟殷璇慢慢透露。另一邊的延禧宮卻是一片雞飛狗跳、混亂不堪。 彼時晏遲正在看新的緞面兒,還沒決定好綢緞拿來做什么東西時,延禧宮的事情已經傳到了耳朵里。 靜成雖然話少, 但卻敘述得清楚明白, 說東吾良卿與江情不知何故起了爭執, 良卿千歲打了他一巴掌,隨后江常侍去了太極宮, 也不知道跟陛下說了什么, 反倒罰了良卿千歲。 晏遲撫摸綢緞的手停頓了一下, 圓潤通透的指甲上模糊地映出底下形制精美、色澤鮮亮的繡圖。他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隨后問道:“東吾怎么樣?罰了什么?” “罰千歲他……給江常侍賠禮?!?/br> 晏遲輕輕地蹙了一下眉:“他必然不肯, 然后呢?” “東吾良卿的確不肯,現下去跪佛堂了, 要抄三十遍修身養性的經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