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這場面的確有點別樣的尷尬。 殷璇倒是不覺得讓對方半·裸著身體在地上哭有什么問題,側過身讓阿青帶著醫師進入其中,轉頭撞上了宣冶震驚詢問的眼神。 她沒有說話,倒是宣冶一點點蹭過來,目送著阿青進了房門,附到陛下身邊,試探道:“您這是……滿園春色管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殷璇轉過頭,面色陰晴不定地瞥了她一眼,宣冶立刻噤聲,打量了一下退到角落的鴻羽,忽地明悟了什么。 陛下該不會是在這種地方、被這種人勾·引了吧? 皎月如華,慢慢地滲透小窗。室內的醫師重開了方子,施了銀針,隨后便向晏遲告辭,晏遲按照民間的禮節還禮,正要請醫師出門,便被阿青扯住了衣角。 “哥哥,”阿青猶豫了一下,然后附到晏遲的耳畔,輕聲道,“剛才在院子里,我看到……” 他聲音很輕,確保病榻之上的秦爹爹不會聽到。 晏遲面色平靜地聽完這句話,握著藥方的手指略微收緊一些,旋即吐出一口氣,道:“我知道了?!?/br> 藥爐之上,傳來煎藥的苦澀氣味。冷月一點點地漫過窗欞,灑在枯舊的墻壁邊緣。 晏遲伸手捂住心口,忽地能感受到徐澤口中所說,心冷如冰,究竟是個什么感受了。 此時雖春日,卻比無情的凜冬,還要更冷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 宣冶:一枝紅杏出墻來。 殷璇:…… 原句是“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备牧艘粋€字。 第41章 春心萌動 阿青其實也是在秦爹爹手底下養成的, 但他年紀輕,更多時候是跟在晏遲身邊,故而對秦崎的教導記得不深。 晏遲坐在床榻旁邊, 低聲又問了一句:“爹爹, 這里并不是一個好地方, 不適合你養病?!?/br> 秦崎發絲散亂,半張臉沉進被子里, 原本白皙的臉龐都泛著青灰色, 他之前服了藥, 隨后清醒一些, 認出晏遲之后, 很久沒怎么說話。 “我心里還是惦記您的?!标踢t語氣溫和,“在幽夢樓里中途喪命的人, 連名字都數不清楚,我能有今日,也是您手下留情?!?/br> 秦崎沉沉地望著他,過了片刻, 才嘶啞道:“天底下的倌人與鴇爹,都是無情無義的?!?/br> 晏遲目光柔和地看著他,沒有說什么,而是道:“爹爹不是?!?/br> 他猶記得那張捂住雙眼的手, 附在耳畔教導的氣息。在幽夢樓那種地方,能夠得到一絲一縷的溫柔,都已是一種不動聲色的憐憫關愛了。 秦崎仍是注視著他, 似乎思考了一會兒,隨后喚道:“晏遲?!?/br> “嗯?” “有些事,我慢慢地講給你聽……” 夜色漸深,冷月輝光潑灑而過,燈燭稍弱。正當此刻,一直緊閉的房門隨之打開,晏遲從內中步出,一直走到殷璇的身邊。 “怎么樣?!币箬斐鍪?,握住他的手指,“可還好?” 她關心得并非是這一位晏遲的故人,而是對方的心情而已。倘若此人病癥無醫,無所診治,那么她的夫郎必然也會因此心情不愉,眉頭鎖愁。 但如今看來,晏遲的神情尚且平靜,向來并沒有什么大礙。 兩人一邊低聲交談,商議安置的事宜,一邊向前走去。還未等到兩人離開,晏遲忽地被人扯住了衣袖,對上一雙含淚的眼。 鴻羽語帶哭腔,期期艾艾地道:“哥哥……” 還未等這兩字出口,其余的話語便嵌在喉嚨間堵得死死的,咽不下去,吐不出來,被清脆的耳光聲全部打斷了。 不止是鴻羽,連阿青和宣冶都實打實得愣住了,只有殷璇神情如常,甚至還有些微妙的笑意。 晏遲打了他一巴掌,面無表情地收回手,聲音卻依舊寬和,甚至從中窺測不出發怒的痕跡。 “秦爹爹將你視如己出,半生積蓄,為你贖買清白,還歸良璧。幫你逃脫苦海,免去青春空耗、歲月煎熬?!标踢t目光如月,平靜地看著他?!霸瓉砟阕暂p自賤,毫不珍惜。荊釵布袍,就那么不如倚欄賣笑么?!?/br> 雖是問句,但卻沒有絲毫詢問的意思。鴻羽跌坐在地上,捂著臉頰只剩下哭的腔調。 別說是殷璇,就是阿青也沒見過晏遲打人,他怔怔地看著自家哥哥,想了半天,自語道:“這是……生氣了嗎?” 宣冶立在他身邊,聽到這輕輕巧巧的一聲,心里就跟貓撓得似的,忍不住道:“……看不出來?!?/br> 阿青驟然反應過來,發覺兩人站得近了一些,于是小心避嫌地往旁邊走了半步,離郎主更近。 晏遲掌心發麻,旋即被殷璇牽住了手指。她揉捻著夫郎白嫩的指腹,低聲笑道:“沒見過你這樣,疼嗎?” 晏遲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天邊的皎月,輕聲道:“心里,有一點?!?/br> 殷璇更想笑了,她目的已達成,看著卿卿有些悶悶不樂的神情,附耳低聲道:“太善良的人,會被人欺負的?!?/br> 晏遲低著頭嗯了一聲,旋即反應過來,覺得有點不對勁,正抬眼看過去時,忽地被對方牽著手走出了這一方暗巷。 仿佛一切骯臟冰冷全都褪去,兩側布滿喧囂和紅塵之氣,再孤冷的人,都將重回人間。 殷璇抬起手,看了看他發紅的掌心,道:“這么用力,真的很生氣?” 晏遲沉悶了一會兒,矯正道:“是痛心?!?/br> “就沒有吃醋么?” 晏遲想了想,如實道:“有一點?!?/br> “一點?”斤斤計較的女帝陛下盯著他看,“仔細講講?!?/br> “就是……唔……!” 什么解釋都說不出口。 昏暗月下,他被推抵在墻角,趁著這一處人少燈稀、無人注意,被殷璇貼上唇角,交換了一個綿長溫柔的吻。 晏遲緩了口氣,那股悶氣也散盡了,墨眸明潤地看著她,半晌問道:“……還仔細講嗎?” 殷璇搖了搖頭,唇邊帶著壓抑不住的笑意:“我已經知道了?!?/br> ———— 一切都順理成章。隨后的事情讓殷璇交給了暗衛去安排,在兩人離開云州之后,就會有人來到這里,將秦崎帶離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好好安置,至于秦崎養在膝下的鴻羽,這并不在晏遲的考慮范圍之內,在他心中,究竟是否還要教導他、養育他,一切都是秦崎自己的決定。 對于別人的人生,他可以幫忙,可以引導,也可以批評、訓誡,但永遠不能替別人做決定,這條路永遠都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 數日之后,殷璇離開了云州,隨后又進入數個州府之間明察暗訪,處理了很多曾經不明實情、棘手難辦的案子。大約小半月后,到達了此行最遠的地方——申州。 萬古人間四月天,明明是柳枝溫柔、微風輕拂的天氣,申州卻還帶著薄雪殘冰。 在申州城郊的一角,有一個名聲甚為出塵的書院,名叫白梅書院,里面放了許多官家子女讀書習字,書院里的先生姓梅,是一位多年不仕的清雅隱士。 不過晏遲還從沒想到,教書先生也能診脈。殷璇就在旁邊,從面無表情到虎視眈眈,面前一身白衣的女人終于收回手,也收回了遮蓋在晏遲手腕上的雪白絲帛。 “怎么樣?”殷璇問道。 這位隱士算得上與她多年相交,但其實也并沒有見過幾面,倒是書信頻繁,往往聊一些家國天下,或是閑談些莼菜鱸魚等地方風味。 梅問情瞥了殷璇一眼,道:“女孩?!?/br> 殷璇怔了一下,隨后道:“你這脈把得……” “不準?!泵穯柷樽匀坏亟恿艘痪?,隨后又道:“不過你此行尋來,應該不僅是因為這個吧?” 的確如此,無論晏遲腹中孩子究竟是男是女,在殷璇的眼中都并無不同。此行前來,特意來一次申州,的確有其他的意圖。 晏遲聽著兩個女人交談,并沒有插話,但也能從中聽出一些內涵: 申州城中有一個立過開國之功的老先生,與梅問情乃是忘年之交。此人曾服膺在殷璇麾下,隨之南征北戰,也受命守過天險重城,為王朝之根基添磚加瓦、立下汗馬功勞,但更重要的是——此人無兒無女。 殷璇想請她認晏遲為義子,寫上宗族名錄之上,載明身份。 這的確是一件較為不易之事,往往越是年紀大一些的前輩,便對宗族十分注重,即便那人并無兒女,也不見得愿意如此。 兩人交談幾句,梅問情一邊重擺棋盤,一邊道:“人間真鳳凰,還怕艱難險阻嗎?” 殷璇回道:“艱難險阻何懼,只是……” 不待殷璇說完,梅問情便斟滿了酒液,示意一下在她身畔不語的晏遲,道:“我說得是他?!?/br> 她笑了一下:“人間真鳳凰?!?/br> ———— 從白梅書院出來,車馬再行,旋即便要尋訪那位老先生的居所。 晏遲坐在馬車之中,腦海中還盤旋著兩人交談之時的話語,有些思量過慮,眉心抽痛,便伸手捏了捏眉間。一旁的阿青遞過來一小盅冰糖燕窩,給晏遲潤潤喉、稍嘗一嘗。 晏遲接了吃食,只嘗了一口,便覺得甜得胸悶,十分難受,將東西放下了,有些猶豫地道:“想吃點別的……” 阿青見他如此,原本有些擔憂,但一聽了這句話,頓時高興起來,又問:“哥哥想吃什么?” “……火鍋?!?/br> 準備了好多甜食的阿青頓時一愣,腦海里盤旋著這兩個字,半天沒說出話來。隨后撩開車簾,露出半張臉看著駕車的宣冶,道:“宣冶大人?” 他聲音低而輕,宣冶卻輕而易舉地從風聲之間聽到了。她轉過頭,看著阿青那雙明亮圓潤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放輕聲音:“怎么了?” “我們郎君想吃辣?!卑⑶嗾A苏Q?,“火鍋?” 宣冶立即明白過來了,于是也沖著阿青眨了下眼,應道:“好,火鍋?!?/br> 阿青原本還沒覺得有什么,這回讓宣冶大人面對面說了這么一句,忽地覺得心尖一動,渾身上下都不對勁起來,不敢再撩著簾子,有些慌張地把車簾放下了,坐回了馬車里。 微風透窗,算不得冷。晏遲看著他縮回來,見到阿青渾身上下都泛著一股平時沒有別扭勁兒,耳朵紅了一片,哪里還能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他沉吟片刻,問道:“宣冶大人說什么了?” 阿青伸手捂了捂臉,猛地轉過頭看向晏遲,結巴道:“什……什么……” “她調·戲你了?” “沒有!”阿青嚇得趕緊否認,然后坐到馬車內部的邊緣,低著頭將之前在廟會上買好的東西,按個拾掇進小箱子里,過了半晌,臉上的熱度才慢慢消散。 等到他覺得這件事已經過去了的時候,才很小心地往邊緣又挪了一下,伸出手掀開了車簾的一個邊兒,從縫隙中看到宣冶的背影。 他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抽過了手,假裝什么都沒有做地繼續低頭,把那件游玩時買的小香爐在掌心里轉了一會兒,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放在哪里。 一旁的晏遲很輕地咳了一聲。 阿青先是沒反應過來,隨后抬起頭,看著晏遲望過來的目光,總覺得一切都被對方看穿了、看透了,他那點小心思才剛剛動起來,就被晏遲從頭望到了底。 “你……有點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