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實則油鹽不進,軟硬不吃。 你哄,你疼,任你好聲好氣抱著她寵愛; 你道歉,你生氣,你掏心掏肺威逼利誘全丟盡了。 都沒用。 她不為你所動,根本不在乎你說什么想什么。僅僅用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盯住你,揣摩你究竟下秒鐘要打她,還是擁抱她,以此決定自身態度。 倘若你要打,她萬分戒備。 獠牙尖爪蓄意待發,動輒撲上來玩個同歸于盡,否則就轉頭逃跑,當務之急是保住自個兒全身而退。 倘若你要擁抱,她便立即親親熱熱蹭上來。 摟住你,親著你。 甜聲左來一個‘我好想你哦’,右來一個‘外面好冷呀,不好玩。我以后都不跑出去玩,只陪著你好不好?’。 甜言蜜語作陷阱,真真假假分不清楚,直騙得你暈頭轉向找不著北。 待你冷靜下來轉過頭,她早已逃之夭夭,全無半點不舍。 沈琛被騙過十多回,他弄明白了。 七年朝夕相處至今才明白,沈音之原本就是這樣的。 看似柔軟,渾身尖刺。 她面上純然無害,她心里打著自己秘密的小算盤,永遠不肯告訴你,不準你走近真正的她。 仿佛在外頭劃了一條涇渭分明的線。 沈琛寧愿她吵,她鬧,肆無忌憚地發脾氣、摔東西,好歹說說她想做什么。 嫌沈公館住倦了? 上海不好玩,大街小巷逛煩了,沒有新鮮玩意兒讓她歡喜? 她究竟想去哪里。 杭州,南京,北平。 英國,美國,俄羅斯,只要她說出個地名,他總有辦法帶她去。 但她不說。 偏愛大費周章地掙扎、逃跑,弄得所有人都精疲力竭,遍體鱗傷。 沈琛拿她沒辦法。 打不得,訓沒用,束手無策,最終只能關著她,牢牢關著。 封窗鎖門,除了必要不能出門; 另外嚴厲規定,任何人不得同她說話,不準搭理她。 五天后,沈音之總算服軟。 七天后,沈琛前往北平。 * 離開上海的前夜分分秒秒,沈琛記得清晰。 他睡不著。 倚靠在床邊,目光落在行李箱上,輕聲警告:“阿音,別再跑了,不然我會打斷你的腿,省事?!?/br> 光是如此不足以嚇住她,他知道的。 因而添上沈公館數十條人命,百香門的歌女蔻丹,還有后花園里一窩她很寶貝的小貓崽子。 他笑著問:“下次我回來便生剝它們的皮,骨rou剁碎丟下鍋,做一桌鮮嫩的貓rou宴讓你嘗嘗,怎么樣?” “……” 沈音之狠心歸狠心,為人處事倒是講究義氣,不連累他人。 “知道啦?!彼硨λ芍?,撓撓耳朵,一副懶洋洋的模樣,萬事萬物皆不放在心上。 他們離得那么近,那么遠。 他們之間到底怎么走到這步的? 沈琛想不透。 說不清是誰觸了誰的底線。 他想看看她的臉,想在分別之前抱抱她。但又十分清楚,她被他關得心灰意懶,已經不愿意陪他演親密依偎的戲。 “這次去北平,有些風險?!?/br> 指尖輕輕壓住卷翹的發梢,沈琛沒頭沒尾來這么一句,良久之后又問:“要是我死在北平,你會高興么?” “你不會?!彼Z氣篤定。 “人都會死,我當然早晚會死?!?/br> 沈琛指尖繞著幾縷發絲,黑白縱橫交錯,猶如兩條性命緊緊綁在一起。 “我死了之后,你就愛去哪里去哪里,我管不著你,你高興么?“ 他執意問這個,話里甚至有幾分格格不入的涼薄笑意。 沈音之那時候懵懂。 不懂他是本著什么樣的心態說出這種話,還以為他在嘲諷,嘲諷她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她一股氣坐起來,瞪他,“我又沒有那樣說過,沒說過我會高興?!?/br> “本來都要睡著了,你講這種話還賴在我頭上,我怎么好好的睡覺?” 她聽不得死字。 沈琛落下眼眸,唇角邊淡淡的笑容很漂亮,如夢似幻。 “我要是死了——” “你好煩啊?!?/br> 沈音之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耳朵,反應過來又捂住他嘴巴。 他仍在說,眼睫寂靜蟄伏,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活著沒有家,死了也沒有,你猜我會埋在哪里?” 一雙劍走偏鋒的桃花眼,形狀凌厲偏似柳葉,直至這時才無端流溢出幾分輕挑。 “你別說了行不行?”沈音之悶聲悶氣,“現在我根本走不出房間,沒人理我,我想跑都跑不掉,你干嘛還故意說這些?” “不想理你?!?/br> 小聲哼哼著躺回去,她用力閉上眼睛,從頭到腳堆滿不高興的情緒。 沈琛不說這個,說起別的。 說北平精細的吃食多,屆時給她帶回來; 說日本人貪婪無度,既然占了北平,自然沒有理由放過上海。 還說這個身份太過打眼,這趟回來得盡早處理掉手頭事物,領她去國外避避。 他說。 說了許多許多,百轉千回拼了命地告誡她,挽留她,試圖抓住她,困住她。 有個瞬間恍惚聽到一個‘好’字。 是否幻聽,誤聽,沈琛至死沒法辨別。 只知當時月明星稀光影淺,她翻個身湊過來,難得鉆進他的懷里。 夜里溫情而靜謐,他就信了。 信她還剩點兒良心與憐憫,信她沒那么想走,信她終究要看著他平安回來。 然而事實證明他太自以為是。 這輩子只自以為是這么一次。 從此就丟了她。 * 后來很多人說她跑了,很多人說她死了,連個全尸都沒有。 沈琛不信。 死都不信。 沈音之如此狡詐機靈,如此殘忍狠心,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連他都被耍得團團轉。 怎么會死呢? 當然不會,絕對不會。 他了解她,他能感覺到她,沒有離開上海,就在這兒某個不易察覺的小地方窩著,洋洋自得的看著,笑著。 “你看,你找不著我吧?” “我就在你旁邊,你怎么還沒找到我呀?” 沈琛無數次聽到她的聲音。 起初夢里能聽到,睡去醒來的剎那才聽得到。 要不了多久變成常常聽到。不論站著,坐著,躺著,處處能聽到,看到她囂張的笑臉在轉角人群中一閃而過。 所以每過七天傭人哭著說:“小姐真的死了”時。 他溫溫抿著笑,搖頭,“不,她活著?!?/br> 他們問他怎么知道,他輕描淡寫:“我看到她了?!?/br> 昨日看到,今日看到,明日還會看到。 他們露出‘您真的瘋了’的表情,他不奇怪,他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