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陸家眾人不可置信地安靜會兒,陸續傳出無措、恐懼、后知后覺的哭聲。 “給些錢打發了,送他們離開東北,不準再提起陸家?!?/br> 沈琛如是發話,周笙當即去安排。 他轉身,一塊石頭劃過臉際,破了皮。 是陸建寧,稚嫩的眉目已被深沉的恨意所填充。 他眼疾手快撿起陸三省的槍,咔擦咔擦板動扳機,可惜一槍之后尚未上膛,打不出子彈。 “七爺!” 外頭涌進來人,壓住他雙臂。 “放開我!”半大小子嚷嚷著:“都是你,你害死我爸媽,我殺了你??!” “想法很好?!?/br> 沈琛噙著淡笑俯身,指尖抹去他眼角的一點血,“不過癡人說夢?!?/br> 這人怎么像妖怪。 陸建寧開始對他又恨又怕,因為滿院從他開始笑,到現在小半個時辰,人死光了,只剩下他笑容不變。 “放開他?!?/br> 沈琛往地上扔了厚厚的一沓銀票,沒什么所謂地說:“撿起銀票跑吧,我只開兩槍,打不中你就放過你?!?/br> “你要是能從我的手下跑了——” 他的眼珠滑過來,漆黑死寂:“我叫沈琛,待你有底氣的時候,盡管來上海殺我?!?/br> 手下見著眼色松開手,小子猶豫掉兩秒鐘,撿起銀票瘋跑,如一頭絕望逃竄的小獸。 沈琛隨便開了兩槍,離他遠得很,他回頭一瞪,轉入拐角消失。 “就這么放過他?”下屬擺明的不認同這個做法。 “不進上海就算了?!?/br> 沈琛手指微動,槍從指尖滑落,連帶淡淡的一句:“只要他踏進上海,就殺?!北渎湓诘厣?。 周笙動作很快地安排好一切,已經運走棺材,望著一地七八具尸體問,“沈先生,這怎么辦?” 沈琛想了想。 “燒了吧?!?/br> 再沒有比一場大火來得更好的死亡了。 仰頭是澄凈白雪,再低頭瞧見陸三省,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摘下手套,丟在他的眼睛上。 輕輕地說:“抱歉,要讓陸元帥失望了?!?/br> “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家?!?/br> “又哪來的兒子?” 他轉身離開,身后大火熊熊。 * 回去還是坐火車,隆隆穿過很深的夜色與暗淡的月光。 山洞里伸手不見五指,山洞外也不過光亮依稀。 沈琛支著下巴,長久凝望窗外,突然開口問:“周笙,什么叫珍愛?” 周笙一個激靈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醒來,脫口而出:“珍惜她,愛她?!?/br> 沈琛尾音長而散漫:“那什么是愛?” “……” 孤兒周笙無言以對,半晌憋出一個:“分很多種?!?/br> “沈蕓如對陸三省是愛?” 他手里把玩著信紙,眉目淹沒在黑暗之中。 周笙努力轉動自個兒的大腦,硬著頭皮回:“愛吧?!?/br> 至少愛過。 “林嬌安對陸三???” 這題有點難,悶頭思索片刻,吐出兩個字:“愛吧?!?/br> 不然她手段那么多,朝夕相處幾十年,為什么不對陸三省下手? 今日重傷被陸三省無視多次,傷心憤怒之下才撕破臉皮,想來有愛。 不過愛恨交加,里頭還摻和著更多對陸家權勢的愛? 搞不清楚。 下個問題又砸過來:“陸三省對林嬌安呢?” “……” 這題真的難,周笙眉心糾結,覺得還不如讓他出去赤手空拳以一打十來得干脆。 更換問題:“陸三省對沈蕓如?” 這不更難了么?? 周笙無語凝噎,只能硬著頭皮道:“我還沒有愛過別人,也不能愛人,否則我就沒法為您做事了,沈先生?!?/br> 以防萬一,他又補充:“不過也許您以后會愛上別人,您能明白的?!?/br> 好在沈琛不再問了。 沉默無聲無息地往周遭蔓延,他昏昏欲睡,面無表情地與困意作對抗。 火車在山洞里進進出出,光明明滅滅。 倏忽。 對面冒出打火機的一小簇火光,猶如一條火舌頭,迅速吞沒折疊的信紙。 “不,周笙?!?/br> “我永遠都不會明白?!?/br> 沈琛眸里跳著微光,嗓音低低:“因為我不需要?!?/br> * 三天之后,火車??可虾?。 正是大年前夕,火車站掛滿紅燈籠,盡管飄著雨絲,不大的站臺里依舊擠滿了人。 沈琛下車之時,不遠處有個深灰鴨舌帽、寬松立領大衣打扮的小伙子。 原本支著一條腿浪蕩公子哥兒似的,嘴邊叼一根狗尾巴草坐著,懶懶散散地喊:“賣報紙,好便宜的報紙?!?/br> 實則雙手空空,半張報紙都沒有。 余光劃過沈琛的側臉,他拍拍屁股一躍而起,如魚般靈活鉆進人群。 他個子矮,不過方位拿捏得轉。 七彎八繞到沈琛身邊。伸手拉低帽檐,外套內袋掏出一卷報紙,抖了抖,在他身旁吆喝:“報紙!賣報紙?!?/br> 他并不理他,幾次都經過他。 小伙子窮追不舍,終于用報紙敲他的手肘,粗聲粗氣道:“先生,買不買報紙?” 沈琛斜一眼,“怎么賣?” “五——” 嗓音飄高好幾個聲調,他察覺了,故作咳嗽:“五塊錢!” “什么報紙要五塊錢?” “這是個騙子吧?” 路人腳步不停,口中道:“別人五毛錢都不要的玩意兒,小小年紀做jian商!” 小伙子有些著急,兇巴巴:“就是五塊錢,我的報紙很好,值五塊錢!” 小傻子走哪兒去都是傻,言辭間透著傻氣兒,一開口便暴露。 沈琛眼神掃過報紙,看著她:“你的報紙被雨打濕了,還要賣五塊錢?” “必須五塊錢!”她頓了頓,賣個機靈:“您看著是個好人,不然十塊錢也可以?!?/br> 沈琛掏錢給她,被許多人搖頭嘆氣,說他錢多沒處兒花。 他往前走。 小傻子手心里兜著錢,木呆呆在原地站會兒,往左歪頭,又往右,下秒鐘再翻出一支玫瑰花來。 “先生,先生,那個五塊錢的先生!” 她快步追上來,圍巾帽子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小塊秀氣的鼻頭。 “再買個花吧?” 刻意的粗聲粗氣:“二十塊錢,你可以帶回家送給家里的小姐?!?/br> ——然后你就會發現她不在家里,而是用著這新鮮的二十五塊錢,坐在街邊小店里吃餃子嘗小酒。 出人意料,沈琛回:“我家里沒有小姐?!?/br> ??? 那我是誰?? 哼,男人出門在外是這樣的。 家里有太太非說沒有,十八個風塵女人偷養著,在外又是清清白白柳下惠。 你就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