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但瞇眼是什么意思呢? 沈音之只見過他用槍的時候、殺人的時候瞇眼,談笑間子彈穿過凡胎rou//體,人間的沈七爺便為地底的閻王爺送去好多條性命。 說來沈先生總是溫柔又殘忍,猶如兩個靈魂在一個身體里交替出現。他喜怒太淡,干凈得幾乎沒有雜欲,以至于沈音之沒見過他饒有興趣的瞇眼,誤以為他這回真的動了殺意。 所以她機敏地停下動作,適可而止。 反倒沈琛眼角微彎,溫聲問:“認識我么?” 沒有人比她更認識他了。 沈音之開始疑心沈七爺傻了,還是他把她當作無可救藥的傻子戲弄,故意撇清關系罰她? 她抿著嘴巴,在他的注視里又小心翼翼地蜷縮回去。窸窸窣窣的衣物動靜之后,僅剩下兩只澄澄的眼睛偷偷評估他的表情與心情。 過會兒他又說:“不是頭疼么?過來我看看?!?/br> 沈音之不動,也不說話。 沈琛頗有耐心的陪她僵持良久,似是而非的熟悉感紛亂閃過,然而對方不給任何反應。 他興致漸漸沒了,笑容轉淡,便如天際泯滅的月亮,進入無光的深夜。 秘書挑著時候問:“沈先生,今晚去哪???” 車已進入市區,熱鬧的街道似乎吸走了小孩所有的注意力。她攀在窗戶上津津有味地觀賞,沈琛收回視線,吐出三個字:“蝴蝶灣?!?/br> 周秘書應聲,眼角下意識掃過沈音之,兩秒鐘之后才后知后覺:自家這位老板名下房產多多,然而蝴蝶灣與眾不同。 那是一片離海很近的別墅區,偏僻但寂靜。 2015年開發,因為交通不方便的關系,當初開發便不被房產商賞眼。15年末它在上市前月改成沈琛名下,圈子里紛紛觀望且猜測:沈先生是否終于準備涉及房地產了? 結果它至今沒上市,全憑眼緣住著寥寥幾人。 那片蝴蝶灣里還有棟風景最好的別墅。 臨海,落地窗,裝著紫紅色的絲絨窗簾,房間里擺設白紗包圍的公主床,而且除了衛生間之外,處處裝著攝像頭,定期檢修且更新系統。 這些家具裝修通通由沈琛過的手,之后他再沒踏進去過。 剩下七零八碎的后續工作排列在周秘書的記事本之上,他曾不經意想過,那房子或許僅僅是座牢籠。關住太多朦朧詭秘的夢,以及在清醒與夢境中徘徊的沈先生。 然而現在看來—— 它大約要被用來關一個十九歲的小孩。 這樣說好像有犯法嫌疑? 周秘書木著臉搜索大腦,一本正經地糾正:藏小孩而已,成語字典里金屋藏嬌的藏。 * 半個小時后抵達目的地,周秘書打開車門。 沈音之沒有半點不好意思,踢踏著鞋子下了車,轉轉腦袋動動鼻子,仿佛在全方面識別這個新的西洋籠子。 周秘書繞圈去另外那邊開車門,只見沈琛靠在車墊上閉目養神,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 他便轉身帶路:“林小姐,跟我來?!?/br> “他呢?” 沈琛聽到她連聲問:“他為什么不進去,是不是又在生氣,他現在不想理我對不對?” 多么熱絡的語氣,理所當然的孩子氣。 不知周秘書扯了什么話去敷衍,他們腳步聲遠去,片刻后周遭回歸安靜,徒留海水拍打礁石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 沈琛落下眼皮,忽然摘掉手腕上那串、陪伴多年不曾離身小紫葉檀手串。 他將它丟到角落,緊接著合眼。 悠長的夢境拉開序幕,這次并非廢墟中痛徹心扉的死亡,而是一家霓虹閃爍的歌舞廳里。 他坐在二樓包廂,眼皮子底下有臺子,有個年歲很小的丫頭猛然被推上臺,差點摔倒。 那時她還不大。 豆芽菜般的身板藏匿在一件黑綢小襖之下。初次登臺便不老實,偷偷摸摸地扯衣服撓臉蛋,還大咧咧仰起腦袋去看二樓包廂。 而他低頭,準準看清楚那張巴掌大的臉蛋。 ——俏生生、白嫩嫩,單薄精致得就像男人掌心上的小玩物,遲早長成傾倒眾生的清媚妖精。 是她。 他想:就是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鍵的前世記憶(夢)只在關鍵時候出現。 明天再說為什么。 這樣顯得我比較高冷。 第4章 新夢 民國二十年,百花門內歌舞升平。 昏暗的二樓包廂里,半老徐娘倚在門邊,笑吟吟推出身前的小丫頭,“沈先生您瞧,這便是阿音,白香門未來的臺柱子呢?!?/br> 未來的臺柱子么。 她近看更小了。 天生一副嬌俏靈媚的長相,黑發紅唇襯得皮膚如雪,獨獨雙眼泛著清澈細碎的光、稚嫩。 要說天底下的男人要女人,無非紅白玫瑰,無非在清純嫵媚里擇撿。那么這小孩便是又紅又白,又清又欲,兩廂平衡生得妙極了,只可惜被外來的濃妝艷抹壞了底,生生落成艷俗。 沈先生低下頭去抿茶,忽然開口道:“年紀還小,不該往臉上抹這么多胭脂水粉?!?/br> 語氣談不上說笑,又不太像不悅。紅姨拿不準他的心思,只管胡亂附和:“是、是,沈先生說得對?!?/br> 好在大人物無意為難她,抬起眼皮望向小丫頭,溫溫然問:“你今年多大?” 她給他比劃個數字:十四。 “剛才在臺上唱的什么?” “上海灘呀,你沒聽過?” 一臉‘你連這個都不曉得,真真沒見識’的表情,被紅姨低低斥責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收回去。 原來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又問:“你家還有人么?” “沒了?!?/br> “怎么沒的?” 沈音之心不在焉:“她們都說我爸媽嫌我太傻就賣掉了。所以我沒有家,家里肯定沒有人的?!?/br> 再問:“哪個她們?” 她不吱聲了。 腳丫子在布鞋里動,目光鎖定小圓桌。 沈琛循著視線看過去,瞧見那碟綠豆糕。這回終于提了個好問題:“你餓了?” 沈音之坦蕩蕩地點頭,眼看著他指尖推來小碟子,頓時眸光燦亮。 她伸出五根青蔥似的手指,一把抓住糕點往嘴里塞。動作迅速而粗魯,恐怕大街上的小毛賊都做不到這份敏捷,用來毀尸滅跡綽綽有余。 “慢慢吃,這里還有?!?/br> 精致的碟子接二連三挪進眼皮子底下,沈音之高高興興地說謝謝。全然不顧紅姨在后頭青紅交加的臉色,她只管自個兒填飽肚子。 一連下口五六塊糕點,打了個小小的飽嗝猶不滿足,竟然還掏出個布袋子,試圖將油膩膩的餅往里頭塞,留到夜里做宵夜繼續吃。 天殺的死丫頭! 千叮嚀萬囑咐講規矩,這樣小家子氣! 紅姨氣得翻眼睛,面上陪笑:“萬萬對不住啊沈先生,小丫頭頭天上臺犯緊張,這么沒禮貌,實在是我沒教養好……” 她想上手掐,卻被沈琛攔住。 沈音之抽空掃來試探的眼神,發現所謂沈先生很默許她的行為,便得寸進尺將桌上美食統統掃蕩干凈,最后甜甜軟軟地夸:“你真好?!?/br> “有多好?” “這么這么好!” 她抱住一團大大的空氣,臉邊沾著碎末。兩只手更是臟亂,反手便要抹在衣服上…… 結果被他瞬間扣住。 干什么? 沈音之警惕抽手,但用盡力氣依舊抽不出來。只聽這位沈先生說:“手抹衣服未免臟了些,女孩子應該講究干凈,是不是?” 男人眉目間凝著化不掉的鋒芒,音調手指皆是冷而有力。沈音之定定看著他,依稀窺見日后數年漂亮干凈的日子。 又好像沒有,他眼里什么都沒有。 她小聲說:“我不抹衣服了?!?/br> 沈琛沒有立即放開手,而是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方漆黑的手帕,細細擦拭過手指手心,恍如冰的魚、滑膩膩的鱗片貼著皮膚滑動。 沈音之乖乖地不動,他慢條斯理地擦兩遍、第三遍,猝不及防開口:“紅姨,這未來的小臺柱子,你收多少錢才肯放?” 紅姨幾乎驚掉下巴,進而瞠目結舌:“沈、沈先生,您這是怎么意思,阿音她……” “我要帶她走?!?/br> 他耐心十足地重復了一次:“多少錢?” “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