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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微暗的火

    啤酒原來也是能醉人的。

    簡子星起初并未覺得，喝掉三瓶后還起身上了個廁所，從廁所出來就覺得有些飄，醉與不醉之間，竟然有種神經麻痹的放松。

    他回到座位旁，屋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仲辰趴在桌上半睡不睡地瞇著眼。

    “走了?！彼S手搭住仲辰肩膀，另一手抽出帽子扣在頭上，“都后半夜了?！?/br>
    仲辰打著哈欠站起來，嘴角一勾，用拇指和食指側面捏住他的帽檐。

    “手欠剁？”簡子星沒精打采地抬眼。

    “就是跟你鬧著玩玩?！敝俪叫?，喝過酒后眼睛清清亮亮的，捏著帽檐往后逆時針轉了一圈，“愛的魔力轉圈圈?！?/br>
    “你死了?！焙喿有且话雅拈_他胳膊，摘下帽子整理被搞亂的頭發，又扣回去。

    凌晨三點的西城區徹底陷入寂靜，簡子星打了車，兩人癱在后排都不說話。

    “走臨江嗎？”司機問。

    簡子星困倦地張了張嘴，“隨便?！?/br>
    出租車順暢地駛上沿江公路，身邊某個上車就裝死疑似不想掏車費的家伙忽然降下車窗，大風灌入，簡子星自暴自棄地把帽檐壓到最低，遮住半張臉，然后把頭偏向另一邊睡。

    “欸欸欸?！敝俪綋v他，“看外面啊?！?/br>
    “不看?！焙喿有堑穆曇舯幻弊訍炞?。

    “看看嘛，就看一眼，這景色至少值八塊五?！爸俪讲环艞壍匾幌陆右幌伦觳?，“看看啊，八塊五你買不了吃虧，八塊五你買不了上當……”

    簡子星一把揮開帽子，猛地坐直，“你是不是沒挨過打?！?/br>
    外頭一片漆黑，漆黑的天，漆黑的江，但江上遠遠地有一輛漁船，船桿上掛著昏黃的燈，是窄窄一方天地間唯一的亮。

    被江連接的城市另一頭有高高矗立的商業樓群，燈火在風中似乎有些縹緲。

    仲辰懶洋洋地嘆息，胳膊肘搭在窗沿上，下巴枕上去望著外邊，“我都看到學校了?！?/br>
    “那是你困出幻覺了?！焙喿有钦Z氣冷漠。

    仲辰沒被他打擊到，繼續笑瞇瞇說，“還看到咱宿舍了，咱倆床連著呢?！?/br>
    簡子星沉默，癱回去又扣上帽子，只是這次沒按下帽檐。

    在他的視線里，遠處是虛渺的江景和燈火，近處是黑咕隆咚的一個后腦勺。

    鬼使神差地，他掏出手機給某人照了個相。

    “收費?！敝俪酵巴庹f，“一張八十?！?/br>
    “八你個腦袋十?！昂喿有鞘掌鹗謾C，閉眼瞇一會，又忍不住睜開眼看著仲辰。

    大腦袋擱在降下的車玻璃上，頭發亂飛，雖然發量驚人，但卻有種淡淡的蕭索。

    “你今晚追那個人?！彼回５貑?，“為什么？你想追誰？”

    仲辰沒吭聲，過一會才哼著笑，“秘密要用秘密換，你這張嘴就問的習慣實在是太臉大了?！?/br>
    簡子星瞬間冷下聲音，“車仔面八塊五，酒錢人均六十二，現在就還我?！?/br>
    某人背對著他憋憋屈屈地長嘆一聲。

    “還有車費差不多人均四十五?！彼緳C在前面打著哈欠說，“跑這一趟少說九十呢?！?/br>
    簡子星抬腳踹過去，“聽沒聽見?！?/br>
    在呼呼的風中依稀睡了一會，睜眼時一片恍惚，最黑的時刻在車上度過，外頭已經有點亮了。

    簡子星付錢下車，頭重腳輕地往翻墻的地方走。

    “佩奇?！敝俪诫p手插著兜跟上來，笑瞇瞇，“我們來秘密換秘密嘛?！?/br>
    “不換?！焙喿有前腴]著眼說。

    “那我就猜猜咯?！敝俪酵氨闹?，“今天叫你來贖我，從掛掉電話到你出現，一共過了六分半。當時已經超過十二點，你大半夜跑到西城區是為什么？”

    “為了救你于水火。神說今晚你有難，讓我提早前往?！焙喿有呛翢o感情地扯道，站在圍墻前，仰頭看了眼高度。

    太困了，腿腳都有點不靈便。他提起一口氣，用力向上一蹦，雙手扒住墻沿，一條腿抬高翻了上去。

    正要把另一條腿也翻過去，仲辰忽然在下面低聲道：“晚上那人，我以為是我爸?！?/br>
    簡子星頓住，僵硬地騎在墻上看底下那個烏黑的腦瓜頂，“什么？”

    “我爸，罪犯，大混混。失蹤很多年了，不知道是死是活?！敝俪秸f著伸出手，仰頭瞅他，“拉我一把?！?/br>
    簡子星愣了有幾秒才伸出手。

    某個明明可以自己翻墻的家伙一把拉住他的手，簡子星感覺胳膊一沉，某人瀟灑地從他身邊路過，直接跳到了墻另一頭。

    他也跟著跳下去，校園里蒙蒙亮，兩人并排往回走。

    “所以你非要考回h市，是因為當年你爸在這里失蹤？”他不確定地問。

    仲辰嗯了一聲，依舊笑瞇瞇。

    校園里一片寂靜，又走了一會，仲辰看見小食堂，嘟囔道：“你猜今天早餐都有什……”

    “我確實怕黑?！鄙磉叺暮喿有呛鋈徽f。

    仲辰腳下一頓，“??？”

    簡子星抬頭看他一眼，表情嚴肅，“秘密換秘密，公平?！?/br>
    仲辰一個沒忍住樂出了聲，簡子星瞪他一眼，頓了頓又抬手摸上自己的耳釘，說道：“在最黑暗的階段，我搞了這個耳釘，因為只要有一點點光源，哪怕是人眼都察覺不到的，它也能拼命折射，把自己變成黑暗中的一點亮?！?/br>
    仲辰樂著說，“你不如直接拿手機閃光燈，還能照亮前行的路。再說了，一點亮別在你耳朵上，凈給別人看了，你又看不見?！?/br>
    “人不能一直依靠外力?！焙喿有亲匀欢坏卣f，“如果怕黑就把亮光拿在手里，就會永遠怕黑?！?/br>
    仲辰腳下停頓，朝他看過來，“所以潛臺詞是，你把亮光放在自己身上，要自己成為那個亮光，是么？”

    簡子星沒再說話，仲辰忍不住感慨，“牛逼啊……“

    “哎不過也沒用?！蹦橙擞肿哉f自話地樂了起來，“你該怕黑還是怕黑?！?/br>
    簡子星非常想要殺人。

    可惜已經錯過了最月黑風高的時間。

    仲辰嘿嘿嘿樂了半天，而后笑容忽然收斂，黑眸深處仿佛凝縮了一瞬，輕聲道：“你是挺……敢想敢拿的，比如那個比賽吧，連我都知道那種比賽超級難?！?/br>
    “既然想要，為什么不敢拿？”簡子星反問。

    仲辰笑了笑，別開頭去看著水泥cao場上的籃球架，過一會輕聲說，“我就不敢。我希望我爸還活著，但我不敢找他。我守著這點兒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小火苗，只敢在他消失的地方傻等，甚至連主動行動都不敢采取?！?/br>
    簡子星聞言停住腳，看著他，眸中有些意外。

    仲辰依舊懶洋洋地笑，眼神卻比平日多了絲空洞，過一會后他又抬手捏住簡子星的帽檐，看著他說，“所以我不如你。我就表面橫，其實是個熊包?！?/br>
    “你不是?！焙喿有仟q豫之下沒有拍開他的手，就那么被捉著帽檐，說道：“你可以說自己窮鬼、餓狼、大臉怪、迷惑精，但你不是熊包。敢一個人凈身出戶跨省來復讀，就不是熊包?！?/br>
    “cao?！敝俪綒鈽妨?，“接著罵，你怎么不借著機會罵死我??？再給你八百字發揮空間?！?/br>
    “滾啊?！焙喿有菦]好氣地打開他的手。

    “但我可以幫你找你爸?！彼呑哌呎f道。

    “嗯？”仲辰頓了下，立刻說，“不要，沒門，不找。找了就沒了?！?/br>
    “這是什么破理論?！焙喿有菦]忍住翻了白眼，“您這邏輯體系可真對得起高考一百九十二分的名聲啊?！?/br>
    “那可不?！敝俪絿K嘖兩聲，跟著他往宿舍樓背面那條小路上拐，走了兩步又忍不住說，“說好啊，不找?！?/br>
    簡子星沉默。

    “哎，真別找啊?！敝俪接秩滩蛔∮眉绨蜃菜?，“真別找，學霸大人，佩奇君，求求了。我就怕這個，一提起來我心里都得緊好幾天，你就讓我在殼里縮著慫唧唧地等吧?！?/br>
    簡子星白眼斜他，“不找就不找，反正是你的事?！?/br>
    “哎?！敝俪剿闪丝跉?。

    “以后不許叫我佩奇?！焙喿有怯终f，“能不能對天天救濟你的人有點尊重？”

    “尊重啊，在你面前我就是個弟弟?！敝俪接只謴土舜蟠筮诌值臉幼?，倒退著走，邊走邊笑說，“你是佩奇，我是你的弟弟喬治?！?/br>
    “滾?！焙喿有翘_就要踹，剛一抬腿，腳上折騰了一宿的拖鞋竟然飛了出去，于是他又黑著臉在某人的憋笑聲中單腳蹦了兩下去撿。

    腳剛伸回暖烘烘的拖鞋里，耳邊那個煩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簡子星沒好氣地說道：“和你這種人同桌同宿舍我真是倒了一百八十……”

    仲辰瘋狂搗他，壓低聲道：“別八十了，咱倆涼了?！?/br>
    “什么涼了熱了的?！焙喿有且荒槺┰甑仨樦ゎ^，而后，默默僵在原地。

    三宿大媽正坐在宿舍樓后面的窗戶底下嗑瓜子。

    手里抓一把，屁股邊上兩個大塑料袋，一個裝瓜子，一個裝瓜子皮，裝瓜子皮那個目測重量是另一個的三五倍。如果仔細看，里頭還有喝空的紅牛易拉罐。

    “喲呵，六零三的兩位高四大佬回來啦?！彼呐氖终酒饋?，笑容像某個愛用暴雨梨花針的老嬤嬤。

    “沒想到高三現在半夜還安排我們偷摸查一次寢吧？”她說著，用胳膊肘撞了撞活動的那扇窗，“這窗戶壞了，讓上一屆的某些皮學生翻了一整年，你們真以為學校后勤都是傻子??？這壞窗戶就是專門留在這釣魚執法的，一抓一個準！”

    簡子星：“……”

    仲辰：“……”

    “都給我立正！”大媽忽然一聲暴吼，“貼墻根站著去！六點半你們胡主任上班了讓她來領你們！”

    仲辰嘆了口氣，“jiejie，看在我倆長得帥都配住六零三的份上……”

    “獎勵你們再抱個頭?！贝髬屛⑿?，臉又倏地一變，“站著去，抱頭，快！”

    “這個女人是唱變臉戲法出身的?！敝俪浇^望地舉手兜住后腦勺，凄凄慘慘地往墻根底下一杵，嘟囔道：“昨晚真不該外出，我恨我自己?！?/br>
    簡子星冷漠臉抱頭走過來，站在他旁邊，倆人胳膊肘摞在一起，他又抬腳逼仲辰往那邊哨了哨。

    “我也恨你?！焙喿有且а狼旋X，“咱倆，一生之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