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宋堯山自打跟著葉翎,住的就是葉翎給他在公司附近租的酒店式單身公寓,賺了這些年的錢也的確只能在市中心舊城區里置辦一套房產,出了舊城進新區,房價瞬間就能翻一倍。 宋父本想說擺酒該是父母cao辦的事兒,可轉念一想家里那個三姑娘婚事也還沒著落,嫁妝錢還得預留著,他夫妻二人靠著樓下小超市養大四個孩子經濟也的確不寬裕,宋堯山既然這么一說,他也就不推辭了。 如今總歸是小兒子工作前景最光明,一家人互相貼補,做父母的只會覺得理所當然。 “行吧,既然你都準備好了?!彼胃赋蛑难凵裼中牢坑肿院?,“以前四個孩子里就怕你長得最傻,如今你卻又成最有出息的那個了?!?/br> 家里jiejie們也出色,可人心多少是偏的,眼里最喜歡小兒子,小兒子便是最好的。 宋堯山只笑了下,也不接話。 “你那丈母娘啥樣???我明兒穿什么好?”宋母那邊也數完了禮金裝了紅包,起身繞過沙發去廚房里洗了個手,探出半個身子揚聲喊著宋堯山,“你眼光好,給我個建議,不能讓我穿得比親家丑!要是讓我丟人我揍你?!?/br> 宋堯山聞言抬頭,一想到陸女士,他只覺眼前陡然憑空飄出一片粉紅色的肥皂泡。 宋堯山:“......” 宋母如今也已六十歲,五官雖依稀可辨當年端莊模樣,可總歸也是育有四個孩子的普通婦人,身材雖不至于發福,但到底也已走樣,頭發灰白相間,不過是平常普通家庭里最常見的那種主婦形象,怎么著也艷壓不了小她十歲的陸女士,不撞衫就已經算是保住晚節了。 “沒你漂亮,”宋堯山真誠地看著她,張嘴便夸,夸完才又認真道,“你別挑粉色的就行?!?/br> 宋母從廚房里出來,站在他面前,兩手一叉腰忍不住就“呸”他,柳眉倒豎:“我這把年紀穿什么粉?!你故意寒磣我是不是?” 宋堯山:“......” ***** 翌日周六正好恰逢節氣谷雨,夜里又剛下過雨,晨起氣溫卻有所回升,不冷不熱,氣候已往初夏去了。 宋堯山大清早就起了,趁著無人用廁所先洗了個澡洗了個頭,又用吹風機吹得一頭小卷卷亂抖亂顫,抹了妮維雅男士面霜,照著鏡子仔細穿好西裝三件套,還不忘翻了古龍水出來。 他一個廁所用了將近倆小時,等他折騰完一開門,廁所前排了一溜的人面色不豫地等著用衛生間。 宋堯山:“......” 他是人逢喜事臉皮厚,面不改色地無視掉眾人徑直開門下樓去給全家買早餐。 宋三姐跟在他身后一吸鼻子,難得主動開了回腔:“可算是知道啥叫孔雀開屏了?!?/br> 宋三姐換了連身的大格子羊毛裙,宋母配合宋父,倆人穿了一套黑紅相間的情侶唐裝,倒顯得二老異常精神。 宋家另外兩個女兒過了早飯點兒也到了,各自一身職業裝,干練大氣。 十一點整,宋家一屋六口人浩浩蕩蕩地從家里出發,往城里頗具盛名的老字號飯店去了。 荀城飯店是自建國起就蹲在市中心的“釘子戶”,即將與祖國共同迎來七十華誕,這些年沒讓拆遷辦一推土車推了,都算深得祖國光輝的庇佑。 宋家住得近,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來分鐘,只想著頭次見面不能讓媳婦兒家等。 卻不料,他們讓侍應生引著剛進二樓包廂,就一眼瞧見大幅落地窗前背對著門立著兩位身姿曼妙的旗袍佳人。 那二人正低頭交談,聞聲轉身,繪了精致妝容的如畫容顏,映著身后窗外那一樹在風中微微顫動的紫紅色木蘭花,瞬間便晃了宋家眾人的眼。 宋家人:“......” 室內登時一片寂靜。 宋家的姑娘已算長得不錯,宋堯山五官也好,只是見了這母女倆,宋家一眾老小方知什么叫做長得好。 陸女士溫婉中帶著依舊有些少女感的甜美,一頭長發斜扎了馬尾,尾梢燙成了大波浪卷,莫名融合成熟又天真的矛盾氣質,一身櫻粉色半袖旗袍裹得身材尤其顯得玲瓏有致,腳下還穩當當地踩著雙粉紅細高跟,根本不像是個五十歲的人。 谷陸璃著一身白底粉花的旗袍,五官卻是與她母親不大像,傳統的鵝蛋臉上搭配古典的柳葉眉。 她眉骨微高,眼窩略深,抬眼時,眼皮在眼窩下折出的那道痕跡越發顯得眼型艷麗,長睫一眨,色澤微沉的眼瞳里卻像是隱有一抹憂郁似的,眼波流轉間,莫名糅合了脆弱又鋒利的氣質——矛盾,卻又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宋堯山的結婚證在宋家已是被傳了個遍,以至于宋家人很容易便能分辨得出其中一位的確是宋家的新兒媳谷陸璃,另一位則必須是新親家陸女士。 只是結婚證上的那位素顏姑娘美則美矣,眉目間卻依稀可辨茫然與傷懷,笑得又頗勉強生硬,整個人瞧著便不大喜慶,不是個討人喜歡的美人。 可如今這不大討喜的美人一旦去了那一份明顯的苦,大方端莊地盈盈一笑,卻又令人不大敢認了。 宋母眼前一時間只剩下一片粉,她如今才知宋堯山昨日那一句看似玩笑話的建議有多么業界良心。 “你別挑粉色的穿就行?!?/br> ——親兒子??! 第25章 東窗事發 宋母頓覺自個兒在親家母面前不大出彩了,她下意識扯了扯衣擺,斜了宋堯山一眼,只怪宋堯山事先也不告訴她這母女倆居然是長成這副模樣的。 結果一向很會看人眼色的宋堯山卻沒能接收到這一信息,只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跟突然斷電了似得詭異地發著怔。 宋堯山也從沒見過這樣的谷陸璃。 自打他認識谷陸璃,谷陸璃在他心中就是一個哪兒哪兒都好的形象,全面卻不具體,他也習慣了她平日或冷淡戲謔或自信囂張的模樣,曉得她漂亮,卻也未在意過她到底有多漂亮,更未曾見過她如此精致而美好地立在他面前,溫柔淺笑。 宋堯山的表情比在場任何一人都來得驚訝,也比任何一人的反應更加直接,他直愣愣地凝著谷陸璃一語不發,眼神是絲毫不加掩飾的恍惚,如墮夢中。 宋母生怕他這一眼再看下去越發往垂涎人姑娘美色去了,引起親家反感,這本就不是個正常見親家的場面,兩方人馬各自都懷揣著份難以啟齒的別扭強自鎮定,本質卻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率先讓對方瞧不起,留下不好的印象。 宋母輕拽了拽宋堯山衣袖,見他毫無所覺,只好咬牙猛一使勁兒,宋堯山登時讓她往側旁拽得一個踉蹌,茫然地轉頭看她:“???” 他身后三個jiejie額角掛了一水兒的黑線條,一臉的慘不忍睹。 “啊什么??!沒睡醒啊你!”宋母咬著牙輕斥他,笑著又轉頭對著陸家母女道,“緊張一晚上了,覺都沒睡好,這一見你們啊,更緊張了。阿璃,我能叫你阿璃吧?你是琉璃那個璃,對吧?名字真好聽?!?/br> 谷陸璃這會兒也不知該把這位叫什么,八面玲瓏的宋堯山詭異得臨陣掉鏈子,她聞言也只能笑著點頭。 宋母脾氣直率爽朗,上來以彩虹屁開完場,繞過谷陸璃又跟陸女士握了手,跟著就一拍宋父,讓宋父掏紅包:“來,阿璃拿著,初次見面哈?!?/br> 宋父年輕那會兒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個兒子,宋母歷經艱辛圓了他這個念想后,宋父便當真滿足了,從此往后,一家之主地位樂呵呵地拱手讓與宋母,家里家外,唯宋母馬首是瞻,說一不二。 宋父慣常沉默寡言,只慈祥一笑,兩手捧著遞給了谷陸璃一個封了六千六的大紅包,陸女士一把打開放在桌上那只水鉆“卟啉卟啉”直閃光的少女粉手包,不甘于人后得也給了宋堯山個八千八的封兒,美眸一眨,嘴角一抿,還抿出頰邊一顆大酒窩。 這封包得著實有點兒大,宋堯山接到手里又是一怔,更加緩不過來了,平日那點兒機靈勁兒全離家出走了。 宋母低頭盯著他那手,抬首就又拍了宋父一把,宋父趕緊又再給谷陸璃八萬八聘禮,陸女士又痛快還了宋堯山彩禮六萬六。 兩家人話還沒說幾句,就先你來我往六六八八了一陣,然后這才圍著飯桌坐了下來,氣氛詭異又平和。 找回了場子的宋母笑得挺開心,笑完又覺這對母女也太好說話,擱別人家里多少總得或言語或態度上拿個喬,給自家女兒抬個身價地位,這對母女卻生怕占人便宜似的,罕見的好脾氣。 更別提谷陸璃往那兒一站,也的確有說服力,是個能讓人死心塌地執著上個三五年的樣貌,更讓人忍不住揣度是宋堯山從中使了什么不光彩手段,騙了這不諳世事的單純母女一回。 宋母往左一瞥宋父,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俱都起了愧疚之心,對著神仙似的母女倆不自覺就放低了嗓音,臉上堆了善意的笑,輕柔道:“親家,你看,婚禮啊宴客啊,還有其他那些,你家有什么要求沒?這事兒是我家兒子辦得不地道,我們心里也有愧,你家有要求盡管提,別客氣?!?/br> 谷陸璃聞言卻給二老斟了茶,自己一舉杯,坦坦蕩蕩地道:“這事兒原是我的錯,對不住您二老?!?/br> 她大大方方仰脖一飲,倒是應了日前電話里給宋堯山說的那句:“我會當面給你父母道個歉?!?/br> 她為什么道歉,宋堯山心里明白,只坐著不動,曉得她這歉不道她心里鐵定不舒坦,可宋家二老不懂啊,愣是趕緊起身就攔她,越發覺得穩穩當當腆著臉坐著的自家兒子不是個好東西,誘拐了人閨女不說,還能把錯處忽悠到對方身上去。 宋母斜眼瞪了他一回,宋堯山回了她個笑,一頭小卷卷柔軟地塌在了他額前,顯得又乖又溫順,大尾巴狼又開始裝小白兔了。 宋母:“......” “往后宋堯山若是欺負你,”宋母頓時義憤填膺,已經自覺開始倒戈了,拉著谷陸璃的雙手說,“你給我說,我——” 她話還沒說完,宋堯山笑容登時一僵,后背抽痕隱隱燒著疼,他斜對面的陸女士卻突然吸了下鼻頭,被這“欺負”倆字的玩笑話戳中了軟肋,遂不及防就抽抽了起來,“哇”一聲,轉眼間就兀自哭得梨花帶雨。 宋家人:“???!” 屋里猛地一靜后,所有人都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七嘴八舌地開始勸慰陸女士,只當她是舍不得女兒出嫁。 宋母也起身拿了紙巾來給她擦眼淚,谷陸璃跟宋堯山一左一右輪番哄她,谷陸璃又怕她犯病,正緊張著,忽得就見陸女士抹了把眼淚抬頭,哭得妝都花了一半也不見狼狽,長翹的眼睫上沾著淚,越發惹人憐愛起來。 “我們家阿璃打小就沒了父親,很可憐的,堯山你不要欺負她?!标懪啃÷晢柩手此螆蛏?。 這若換了一般人只讓人覺得做作矯情,可陸女士一掉淚,宋母一個女人都軟了心,趕在宋堯山面前一個勁兒回她:“不會不會,大妹子你放心啊,咱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兒都好商量的,倆孩子也會好好的啊?!?/br> “對不起,”陸女士感激地沖她一笑,輕聲細語道,“我失態了?!?/br> 一屋人又開始寬慰她,只說:“理解理解,沒關系?!?/br> 宋家一伙人再看宋堯山,眼神都明晃晃帶了譴責,只覺他的確是騙了這一家傻白甜的媽加傻白甜女兒。 背鍋俠宋堯山只能微笑以對。 按理來說,谷陸璃已出嫁,母女倆本就沒再提條件的主動權了,可誰料宋家人也好說話,陸女士又徹底哭軟了人心,她接過宋母遞過的紙巾仔細揩了眼淚才低聲又道:“別的也不求什么,只是有個固定住處就成,若是有什么難處——” “沒困難,沒難處!”宋母跟宋父一起道,“房子有的,堯山已經備好了?!?/br> 陸女士“哦”了一聲仰頭,宋母伸手又推宋堯山:“房子在哪兒呢?快給你岳母說說?!?/br> 宋堯山正給陸女士續了半杯熱茶,聞言抬眼裝作若無其事得就報了詳細的一長串地名外加院落樓層門牌號。 谷陸璃:“???!” 谷陸璃眼神倏然一變,陸女士茫然地眨了眨眼回視她:“阿璃,我怎么覺得這地址這么耳熟呢?” “因為——”谷陸璃扭頭帶著揣度地瞅著宋堯山,微微笑了笑,咬著牙輕聲道,“就在我們樓上啊?!?/br> 宋堯山聞言做出一副驚訝表情。 谷陸璃:“......” 宋家:“???!” “咦,這么巧?”陸女士驚喜得又扭頭看宋堯山,“你房子就買在我們樓上???我說怎么前一陣樓上那戶人家在裝修,堯山,你不知道我們就住你樓下?我們就在三樓的!好有緣分??!” “??!是啊哈哈哈哈!”宋堯山眼神驟然發光,喜出望外地道,“我那個房子是托朋友幫著買的,真的這么巧?學姐——” 他轉頭對上谷陸璃一雙戲謔眉眼,讓她一言不發定定瞧著,話音戛然而止,半晌后終于頂不住了,訕訕摸了摸鼻頭。 宋家一桌人都瞧出了不對勁,面面相覷,漸漸都靜了,曉得恐怕是宋堯山早就費盡心思織了個密密的網在等著谷陸璃往里跳,只陸女士還沉浸在喜悅之中。 “可不是好巧?!惫汝懥滞兄?,意味深長地沖著他瞇眼笑了笑,她唇角一動,宋堯山就敏銳讀出了她的無聲唇語—— “你再裝!大尾巴狼!” ***** 一桌宴吃到快兩點,宋堯山先送陸家母女倆出飯店攔了輛的士,谷陸璃下午還得去代課,等他轉回來,宋母吃著宋父磕給她的瓜子仁不解問他:“你那岳父當年離婚......是另找了個天仙嗎?” 宋堯山嘆了口氣回他媽:“高攀上了個富婆,拋棄妻女了?!?/br> “我——”宋母登時就眉頭倒豎,“呸!” 宋堯山茶杯舉到一半,讓她打抱不平的口水噴了一頭,哭笑不得地放了茶杯去摸濕巾,他手剛插進褲兜里,手機就震了兩下,進了短信。 宋堯山掏出手機,只見谷陸璃發了條短信給他,簡潔地道:【友情提示,別讓我媽知道你跟劉嬸認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