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
溫益卿先謝過,闌珊見他應了,才也跟著躬身道謝,就在溫益卿的下手落座。 楊時毅便問道:“之前雖派了人回來稟告過了,可究竟不如你們親身所見所感,益卿,你就先說吧?!?/br> 溫益卿欠了欠身,才將自己到掖州之后如何調配上山,又聽說全員陷于山中,自己上山的時候發現整座山是一座陣,恰好救了姚升,又遇到闌珊等等一一說來。 他說的很是仔細,幾乎所有要緊之處都點到了,只把自己跟闌珊掉下密道后的那些相處省略不提。 最后溫益卿說道:“正如大人所聞,雖然知道有賊人覬覦這李克用墓,但是下官親身入了墓室,卻實在并未發現有何異常,此后就是榮王殿下同司禮監兩位公公來到,據說殿下命人把墓室之中所有都封存了起來……外人不得而見?!?/br> 楊時毅微微頷首,眼皮似抬非抬:“這么說你一無所知?!?/br> 溫益卿道:“確實如此,不過……” 他突然慢慢看向闌珊:“舒丞的心思細膩過人,洞察力也同一般,興許她所見所感會跟下官不同?!?/br> 闌珊先前聽著溫益卿講述,一顆心浮浮沉沉,心里想的癥結,卻是不知該不該把墓室里的發現如實跟楊時毅說明。 忽地聽溫益卿這樣一句話,她竟有點形容不出此刻心中的感覺,——似乎溫益卿這話里存著某種給她的“信號”。 給溫郎中幽冷的眸子掃過,更有種他知道了一切的錯覺。 楊時毅聽罷后,果然也抬眸看向闌珊:“既然如此,闌珊也把自己所見說一遍吧,你可有無重要發現?” 闌珊緩了一下神:“下官、本來并無察覺,后來因、因大殿下那件事,才有所醒悟。并不敢瞞著大人?!?/br> “嗯,”楊時毅的目光甚是平靜:“你說?!?/br> 闌珊就把自己給趙元塰擄去后,趙元塰也問起墓室的情形,又是如何給趙元塰逼著吃藥,發現了山脈的異樣,以及繪圖等也說了。 溫益卿在聽她講述的時候也是面無表情,直到聽她說服那明視丸,眉峰才微微蹙起。 楊時毅卻是自始至終的云淡風輕不露聲色。 闌珊道:“后來李先生及時趕到……加上榮王殿下所派之人才將下官救了出來?!?/br> 楊時毅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地一敲,道:“李墉回來后也跟我說起過趙元塰的事,我雖愕然于他竟沖著你下手,卻慶幸你最終無礙,不然的話我也無法向老師交代。倒是沒想到其中還有此事?!?/br> 這會兒溫益卿道:“尚書大人,這件事跟寶藏有無關系,還待定論,所以,那幅圖應該也算不得什么?!?/br> 楊時毅并沒看他,眼睛盯著窗外在風中搖曳的桐花,手指在桌上輕輕地敲了幾下。 闌珊沒有發覺這個動作,溫益卿卻留意到了。 他知道楊大人正在做一個決定,他不知道是什么,但知道很重要。 終于楊時毅看向闌珊:“這件事,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闌珊本來是有意壓下給趙世禛畫圖一節,給楊時毅這樣突然一問,眼中頓時透出些慌張。 “大人,”闌珊的頭更低了幾分,“其實后來……” 闌珊把心一橫,才要說出來,楊時毅的手指一停,卻突然出聲打斷了她:“正如益卿多說,這件事跟寶藏有無關系,沒有任何的憑證,何況百牧山的事情跟昔日大皇子有關,皇上已經交代給榮王殿下跟司禮監去處置,不歸我們工部管了,工部也管不了,所以今日你所說的話就也到此為止,也不用再去跟別的什么人提起了,知道了嗎?” 闌珊分明已經要開口了,連溫益卿都看的很清楚她已經要說了,楊時毅偏偏在這時候攔了下來。 溫益卿心中忖度,闌珊卻巴不得不提,忙站起身道:“是,下官遵命?!?/br> 楊時毅抬眸看向她,微微一笑道:“聽說你也受了傷,又才出了外差,兩日后就是端午,索性就多放你幾天的假,在家里多休息幾日,好生調養調養吧?!?/br> 闌珊差點忘了這件事,沒想到楊大人這么善解人意,一時眉開眼笑:“多謝大人!” 楊時毅道:“好了,你去吧。益卿先留下?!?/br> 闌珊忙后退兩步,將退到門口才轉身出門去了。 出了楊大人的公事房,也算去了一樁心事,闌珊抬頭看著眼前的桐花,揣著手贊嘆道:“果然越看越好看,怎么家里頭就沒有種梧桐樹呢?!?/br> 她只顧看花,且挪著腳步往外走,不料前方一人道:“是……舒闌珊?” 闌珊吃了一驚,忙站住腳。 定睛看時,面前的人,身著紅色的常服袍子,白玉腰帶,著朝靴,和藹的面相,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竟正是之前在永和樓上有過一面之緣的戶部李尚書。 闌珊急忙躬身深深地作揖:“參見尚書大人!” 李尚書呵呵笑了兩聲,仰頭看了看怒放的桐花,慈眉善目地笑道:“你們楊大人這里的桐花兒好看吧?看迷了眼了?可知我今日正好得閑,也想著他這里的花兒呢,所以過來同他喝兩杯,看看這花兒?!?/br> 加上這次雖只見過兩面,闌珊對于這位李尚書的印象卻極好:“是,我們尚書正在里間,大人進去就是了?!?/br> 李尚書笑道:“不忙不忙,反正他跑不了,倒是我隱約聽說你這兩日回京,今兒來的路上還想著不知能不能見到你呢,不料竟這樣巧,看樣子我運氣很好?!?/br> 闌珊見他很有閑話的意思,雖然對他印象不錯,但人家畢竟是一品大員,隨平易近人些,但卻不是自己能夠隨意說說笑笑的,當下只是含糊地答應了聲。 李尚書打量著她有些蒼白的臉色,道:“你才回來,多半是因為勞累,氣色不佳啊,你們楊大人就沒給你放幾天假?” 闌珊才笑道:“給您料中了,我們尚書的確給了我幾天假期?!?/br> 李尚書了然道:“我說什么來著,畢竟跟他認識這么久了……他的脾氣我還是摸得著的。對了,這個端午,我家里請酒席,不知道闌珊你有沒有時間蒞臨???” 闌珊猛地聽到最后一句,大為訝異,李大人身為戶部尚書,若是請酒席,自然都是高朋滿座,只怕五六品以下的都沒有資格進門,突然對她這個九品小官如此說,難道……是客套? 闌珊忙道:“這自然是下官的榮幸,求之不得的,但是……” 她也認定了李尚書只是客套而已,所以也順著李尚書的話頭說下去,準備自己搬一個諸如“有別的事”之類的借口當臺階順便下去。 “好!”不料李尚書不等她說完便笑道:“你既然這么說,本大人就當你是答應了?改日就叫人把請帖送到府上,闌珊你可不要食言哦?!?/br> 正說到這里,里頭溫益卿走了出來,李尚書一看他,便扔下呆若木雞的闌珊,笑嘻嘻走了過去。 那邊溫益卿行了禮,李尚書笑道:“溫郎中久見了?聽說你身體有恙,可好些了嗎?” “多謝大人關懷,已經好多了?!睖匾媲涞哪樕峡偹阋猜冻鲆稽c笑容,道:“我們尚書大人方才就聽見您的聲音了,請您入內呢?!?/br> 李尚書笑道:“你們尚書精明著呢,不止是耳朵長,鼻子又尖,只怕聞到我帶的薔薇露了,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求來的好酒呢?!?/br> 話音未落,就聽到里頭是楊時毅淡淡道:“你嘮叨夠了沒有?” 李尚書忙道:“你聽,他等急了。不說了我先去了!”忙帶了侍從拾級而上。 溫益卿退后一步,等他進了門,才轉身往外又走。 闌珊本來已經走開了幾步,因為聽李尚書說話,就站住了。 此時兩個人又打了個照面,闌珊只好低下頭,等溫益卿先走。 溫益卿扶著侍從的手走過來,反而問道:“李大人跟你說什么了?” 闌珊這才想起來,本來不想跟溫益卿多說話,可是李尚書請客這件事真是突如其來,讓她毫無頭緒。 “我不明白,”闌珊便道:“不知怎么著,李大人叫我去他家喝酒。說是端午擺酒之類的,我本來當他是隨口說的客套話,沒想到他竟不由分說的……” “哦,你不用多心,”溫益卿淡淡的說道:“李尚書跟別的官兒不同,他為人最是和善,只要他喜歡看上的人,不管是官大官兒小,他都愿意結交,他既然跟你開了口,自然是真心請你去,你就去吧。何況上次在永和樓上,李大人也是沒口子的夸獎你呢,可見是真的看上你的人?!?/br> 闌珊聽了這一番話,心稍稍安了些:“哦,那郎中你呢?” 溫益卿道:“李大人沒請我,我自然是不去的?!?/br> 闌珊的心又安了幾分,又忙道:“大概是李大人覺著我是新人,而且、可能是顧及郎中你的病……” 溫益卿道:“你這是在安慰我嗎?以為李尚書請了你卻沒請我,我心里會有什么?原來你還覺著我是那種心胸狹窄之人?” 闌珊急忙停住嘴。 說話間已經出了正堂的院子,溫益卿突然看了身邊侍從一眼。 那人便將他的手放開,退后一步去了。 闌珊正在思忖該如何告退,抬頭見沒了人,一時愕然。 溫益卿道:“你看什么?” 闌珊回頭,只看到那侍從的背影:“怎么……” 溫益卿道:“我是受了傷,并沒有就瘸的走不了路?!痹掚m如此,姿勢卻仍是極艱難的樣子。 闌珊看的心驚rou跳,只好又扶著他。 溫益卿看她的手搭在自己的青袍之上,卻又重新垂了眸子:“你可知道,你剛才差點犯了忌諱?!?/br> “???”闌珊驚地看他,“你說的是什么?” 溫益卿道:“百牧山的事,榮王殿下明明是發現了什么,所以楊大人才問咱們。你跟榮王的關系密切,你素來的洞察力又比人強,再加上大殿下一事,楊大人只怕早就知道了內情。所以,你要是一味在楊大人面前隱瞞不說,你可知道后果?” 闌珊自覺一股寒氣從背后掠過:“所以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你、你是在提醒我?!?/br> 此刻,目光中忍不住多了些許感激之色。 溫益卿道:“我雖說了那些話,可也要你能聽懂、聽進去才成。不必用這種眼神看我?!?/br> 闌珊急忙又低下頭:“楊大人他真的……早就知道了?” 這會兒才也明白溫益卿叫侍從離開的原因,原來是要跟自己說這些機密的話。 “你以為李墉是恰巧出現在那里的嗎?”溫益卿垂眸,輕聲說道:“連你沒有說出口的那些,只怕楊大人還知道了呢?!?/br> 若不是扶著溫益卿,闌珊只怕要抱頭逃走:“真的嗎?” 溫益卿一笑:“哦,倒也未必,興許是我危言聳聽了,雖然我從來不想低估咱們尚書,可他畢竟也不是神人,你在榮王殿下身邊,自然是防衛森嚴,你們的事情,未必就能點點滴滴都傳到大人耳中?!?/br> 闌珊雖明白他說的是公務——百牧山里墓室的壁畫圖,可聽著聽著,總覺著有些別有意味。 同時心中暗暗后怕,進京后,楊時毅表現的素來十分照拂,便讓闌珊放松了警惕之心,竟忘了楊時毅跟太子并不是一路的,而趙世禛是太子的人,自己畢竟還得避嫌。 直到溫益卿道:“對了,還有兩件喜事?!?/br> 溫益卿所說的喜事,便是升官。 原來江為功給升為正六品的工部營繕清吏司主事,雖不是營繕所的頭兒了,卻成了營繕所上面的人。 營繕所的所正,由原本的王所副擔任,王俊的位子,則由闌珊頂上了。 把溫益卿送到他的公事房中,闌珊便立刻又返回營繕所。所內眾人都得到了消息,見闌珊返回,齊聲恭喜。 闌珊一一還禮,去找江為功,卻見他坐在房中,隱隱地流露些許愁容。 “江大哥,你升官兒了,怎么還是這幅臉色?” 江為功抬頭看她一眼,眼神竟略帶幽怨的。 雖然升官是一件好事,但對江為功而言,這一次的升官對他來說卻是喜憂參半,喜自然是升了職,至于憂卻有兩個,第一是離開營繕所,未免跟闌珊隔得遠了些,當然大家還在同在工部的大院子里,只不過不能抬頭就見到而已;第二呢,自然是距離他害怕的那個人——溫郎中更近了。 因此這次升職對于江為功而言,實在是一言難盡。 幸而江為功是個樂天的人,短暫的悶悶不樂后,便道:“方才那幫小子,嚷嚷著要我請客呢。何況我們又才回京,你說哪天好?咱們找地方定一張桌子?!?/br> 闌珊道:“江大哥喜歡就行,不拘哪天,楊大人放了我幾天假,這兩日都有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