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此后,趙世禛并沒有再叫闌珊去陪元斐。 元斐雖只是個小孩子,到底是會長成為男子的,他總是覺著古怪,又且怕這孩子搗鬼,所以余下幾日,趙世禛索性叫闌珊自己歇著,他陪著趙元斐同屋而睡。 到達京中的時候,正是端午前夕。 那會兒馬車距離城門口還有一段距離,遠遠地便聽到有人高興地大叫:“殿下!” 闌珊聽出這是西窗,心想多半是西窗多日不見趙世禛了,得知他今日回京自然先迎了出來,正也替他高興,就聽到又有個聲音叫道:“爹爹!”然后卻又低了下去,像是給人捂住了嘴。 闌珊忙掀開車簾,她探頭往前方看去,先看見興高采烈的西窗跑到趙世禛馬前,向著他跪倒迎駕。 但是在西窗的后面路邊上也站著幾個人,竟是阿沅跟王鵬,阿沅懷中抱著的是言哥兒,一手正捂著他的嘴,。 闌珊見狀大喜,先叫了聲,又忙讓馬車停下,自己著急從車上跳下地。 那邊趙世禛一回頭,正看到她急急落地,往前一個踉蹌,幸而又穩住了身形。 這會兒那邊言哥兒先看到了闌珊,立刻掙脫了阿沅的手跑了過來。 闌珊也往前跑了兩步,她畢竟正是恢復之中,體質虛弱,跑了四五步,就有些體力不支,站在原地咳嗽了幾聲,又要往前。 此刻趙世禛已經翻身下馬,疾走幾步過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混賬!” 闌珊被他拉住,低頭又咳嗽了幾聲,才道:“殿下我無事?!?/br> 這會子言哥兒已經跑到跟前,本要撲到闌珊懷中,可見榮王殿下在旁邊,他猶豫了會兒,終于先跪地道:“參見殿下?!?/br> 趙世禛垂著眼皮,似是而非的嗯了聲。 闌珊早喜的叫道:“言哥兒過來!” 言哥兒聽了這聲,雖然王爺并沒說什么平身,卻也顧不得了,當下爬起來,往前張手投入了闌珊懷中。 趙世禛臉色發黑,偏偏這時候趙元斐趴在車窗上看的津津有味,看到這里便道:“舒丞,他就是你的兒子嗎?” 闌珊回頭,忙拉著言哥兒跟六殿下行禮。 言哥兒看對方是個小孩子,眼中便透出幾分警覺,只聽闌珊說是六皇子,才也行了禮。 闌珊正想跟趙世禛告辭,不防榮王先開口道:“哼,合家團聚,真是感人啊,是不是著急要回去了?” 這口氣倒是有些涼涼的,闌珊笑道:“殿下也自然該先進宮面圣,只怕還有一番正事要忙呢,下官就先不打擾,改日殿下閑了,再去王府拜謝殿下救命之恩?!?/br> 趙世禛聽了這兩句,臉色才有所好轉:“好吧,你先回去吧,那藥本王叫人送去,記得吃?!?/br> “是?!?/br> 趙世禛本要走,又想著還有幾句話,便又道:“想必你也得回工部覆命,只是別忘了我的話,先在家里調養幾日,知道?” “是是,知道,一定?!?/br> 趙世禛見她這般應承,又瞥了眼她旁邊的言哥兒,總算才又上馬自去。 西窗自始至終都瞪大眼睛看著她,此刻見趙世禛上馬,他自然也得跟上,只在臨去向著闌珊使了個眼色,見闌珊含笑沖自己點頭,才放心去了。 那邊趙元斐在馬車里也盯著言哥兒看,忽然道:“舒丞,改天你去王府,也帶著你兒子吧?!?/br> 闌珊一愣,看了看言哥兒,忙笑著躬身答應:“是?!?/br> 這一行人恭送了王駕后,那邊阿沅跟王鵬才也忙過來,噓寒問暖了半晌,闌珊問道:“你們怎么就得到消息,早就出來了?” 王鵬笑道:“是姚大人偷偷告訴我的?!?/br> 原來姚升是先他們兩天回京的,他的消息自然靈通,又怕阿沅等不放心,就先通過王鵬報了“平安”。 原來闌珊雖在古庵出事,江為功卻也是個大事靠得住的人,他怕事先張揚出去不妥,就先安撫了驚慌的眾人,只找了個借口說闌珊有事先離開隊伍。 私底下就忙派了兩個心腹日夜兼程地去濟州給趙世禛報信。 工部其他的人都唯他馬首是瞻,也并不懷疑他的話,只有江為功攥著滿腹擔憂回到京內。 直到趙世禛派人送信回來,江為功那顆卡在嗓子眼里的心才總算又摁回了肚子里去。 這邊闌珊同阿沅等小聚片刻,道:“我是奉命出京,如今回來,不能擅自先回家去,等我去工部報了到,自會回去?!庇址愿劳貔i:“王大哥,你陪阿沅跟言哥兒先回去吧?!?/br> 于是大家仍舊分道而行,闌珊回到工部,卻打聽到江為功今日隨著楊時毅在宮內面圣,回稟海船的工程,而葛梅溪因為先前領了外差,這些日子一直都在京郊督工。 營繕所眾人見了她,倒是格外的親熱些,又說起溫益卿也在前兩日從掖州回來,便一直都在府內養病,昨兒才回來工部報到,今日才正式回來。 不多時候外頭叫:“江大人隨著楊大人回來了!” 闌珊才站起身,就看見江為功微胖的身形在門口一晃:“小舒回來了?在哪里?” “江大哥!”闌珊探身從窗口招呼了一聲,又忙轉出桌子迎了出去。 幾乎是才出門口,江為功就神乎其技地出現在她跟前。 這會兒總算不是當著榮王殿下的面了,江為功肆無忌憚地張開雙臂:“小舒!”把闌珊緊緊地抱住。 闌珊給他抱的喘不過氣來:“江大哥!” 之前她失了蹤,江為功獨自一個人揣著心事,提心吊膽生怕她有個萬一,后來趙世禛雖派人報信,可江為功心里仍是惴惴的,如今總算見到了面,才徹底放心,只不過大喜之余,忍不住又熱淚盈眶:“你把哥哥擔心死了?!?/br> 闌珊聽他的聲音里透著哽咽,自己的眼眶忍不住也紅了。 于是簡單地抬起手臂,從江為功腋下輕輕地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江大哥,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不要掉淚,讓人瞧見了笑話你?!?/br> 營繕所那些人哪里敢,且也不敢圍觀了,都笑笑著先行退下。 江為功總算把闌珊放開,自己吸吸鼻子,抬手擦了擦眼睛,又忙把她撮到屋里頭,見左右無人才問:“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何事?” 闌珊略一猶豫,就把給趙元塰劫走,以及趙世禛救人等都說了,她盡量的輕描淡寫,危險過程掠過不提,江為功聽的目瞪口呆,道:“怪不得榮王殿下的人只說無礙,別的只字不提,原來是……” 畢竟趙元塰曾是鳳子龍孫,如今出事,卻也不是他們這些人妄議的。 江為功掏出手帕,去水盆里浸濕徹底把臉擦了一頓:“算了算了,橫豎如今雨過天晴就行了?!?/br> 闌珊笑道:“江大哥,這幾日不見你好像白凈了些?!?/br> “是嗎?”江為功驚喜起來,“這些日子我一直堅持不懈地用玉容散呢,果然有效吧?”說到這里他往闌珊身后看了看:“小葉呢?平日里跟你焦不離孟的,今兒怎么不見人?” 闌珊知道江為功格外關心飛雪,心中一轉,只道:“小葉原本是殿下身邊的,之前殿下派她有事,過幾天才能回來?!?/br> “是嗎?”江為功眨巴了會兒眼睛,有些失望,卻又笑道:“那也行,這幾天我的臉必然會更白了,見了只怕還嚇她一大跳呢?!?/br> 說到這里江為功一拍腦門:“我怎么忘了,你快,快去楊大人那里。方才楊大人跟我說,讓你即刻去一趟呢?!?/br> 闌珊先前已經見過工部主事了,若不是等江為功,只怕就回家去了,如今聽說楊時毅要見自己,只好先又整理了一番,打量著從頭到腳干凈清爽的才出了門。 闌珊只顧思忖見到楊大人該如何應對,冷不防旁邊院子里也慢慢走出一個人,旁邊還有一名侍從扶著。 轉頭看見溫益卿清減蒼白了許多的臉,那雙眼睛卻越發的幽深清冷了。 闌珊雙眸微微睜大,然后她后退一步:“郎中?!?/br> “回來了?”溫益卿淡淡道:“走吧,我也要去楊大人那邊?!?/br> 闌珊應了聲,便在他身后跟著,且走之間且留心,卻見溫益卿受傷的那條腿仍似不敢落地,走動的很慢。 她本來是想問一問溫益卿身子恢復的如何了的,但是趙世禛的臉跟華珍的臉相繼在心中浮現,闌珊便緊緊地閉嘴忍住不提。 走了幾步,溫益卿緩緩停下,只聽他說道:“舒丞,你就同本官這樣見外,扶我一把,又能如何?” 闌珊一愣,暗中把手攥緊又放開,終于上前輕輕地扶住溫益卿的右臂。 溫益卿轉頭看她:“多謝?!?/br> 闌珊未曾抬頭,只應道:“不敢當?!?/br> 第137章 工部正堂的院子里種著的是梧桐樹,據說楊大人最喜梧桐,喜歡這樹高雅清致,花葉妍凈,據說在楊府之中就設有臨桐軒,整座院落種滿梧桐,妙景極佳。 這會兒正是梧桐花開的時候,淡紫色的花朵在枝頭上簇簇盛開,每一眼都能入畫,大片絕妙的紫連成一片,把個氣氛肅殺冷寂的正堂院子也襯的多了幾分仙氣兒,宛若室外桃源。 闌珊向來喜愛玉蘭花,如今見這般盛景,不由也有些目眩神迷的,不住地抬頭打量。 溫益卿見她仰著脖子,露出柔細白皙的一截脖頸,忽然輕聲道:“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br> 闌珊一怔,知道這句出自《詩經》中的《大雅·卷阿》,以“鳳凰于飛,翙翙其羽”起句,整首詩透著雍容雅貴,祥和大方的盛世之氣,倒是跟楊時毅的人物很是相稱了。 闌珊不由一笑道:“我也是頭一次看到這樣好看的梧桐樹,以前在外頭的時候,也時而見過幾次,都沒得閑仔細端詳,以為不過是瑣碎小物而已,畢竟比不得那些大的花樹之類,沒想到卻是我膚淺短視了?!?/br> 溫益卿道:“各有所好,也算不得膚淺。你喜歡的是什么?” 闌珊一頓,終于說道:“玉蘭花……呃,牡丹等,都是喜歡的?!?/br> 溫益卿笑笑:“你的口味倒也很雜,玉蘭跟牡丹等,本不是同種類型的,一個清華孤傲,一個雍容華貴,你竟能兼容并蓄?!?/br> 闌珊本是想回答玉蘭,可畢竟溫益卿是舊人,很知道她的喜好,她為避嫌,且又想到了鄭適汝,便把牡丹拋出來做煙霧。 可溫益卿這幾句,倒像是另有所指似的,闌珊搖頭道:“所以我說我只是膚淺,總之是好看的就都喜歡?!?/br> 溫益卿看著她,一聲不響。 闌珊給他看的不安,正要轉開話題,卻聽前方有人道:“我在這里等了半天,你們兩個倒是好興致,竟在此處閑話聊天?!?/br> 兩人一看是楊時毅現身,忙收聲往前而行,在臺階前站住,先向著尚書大人行禮。 楊時毅站在廊下的欄桿前,看了看庭前那盛放的桐花,難得的一笑道:“你們方才在說什么清傲華貴的?” 闌珊看向溫益卿,溫益卿便道:“是舒丞說她今日才覺桐花之美,又說起她喜歡的花?!?/br> 楊時毅道:“哦?闌珊喜歡什么?” 闌珊略略局促,她當著溫益卿的面還能信口胡謅,但是面對楊時毅,卻有一種自謹的本能,便道:“回大人,其實下官也沒什么特別喜歡的,所以方才在跟溫郎中說,但凡好看的都是喜歡的?!?/br> 楊時毅淡笑道:“是嗎?怪不得益卿不喜你這話,聽著倒像是個處處留情的性子?!?/br> 闌珊不敢吱聲。 楊時毅才道:“進來吧。該說正事了?!?/br> 兩個人等楊大人先入內,才也跟著到了里間,站定后重又行了禮。 楊時毅看看他兩人,出發的時候還是翡翠明珠,如今兩個站在跟前,卻是一般的蒼白清減,氣質里也不約而同地透著體虛氣弱之意,不是翡翠明珠,而是兩塊磨薄脆了的白玉似的。 “這一趟差事是意料之外的難辦,讓你們兩個受累了?!睏顣r毅道。 兩人忙道不敢。 楊時毅又道:“益卿身上有傷,闌珊你看著也好不到哪里去,都不用拘禮,坐了說話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