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闌珊猛然抬頭,又忙伸手去攏頭發。 嚴老大得意大笑:“哈哈,差點看走了眼!” 他的語氣充滿了邪獰之意,闌珊忍無可忍,拔腿試圖沖出去,卻給他攬著腰抱入懷中:“好個絕世的尤物,就算放走了龔家那丫頭也是值得的!” 嚴老大將夫子巾扔掉,反手將門推上。 衣裳給撕裂,發出了刺耳聲響,闌珊的反抗對慣于此道的嚴老大而言簡直不值一提。 劇烈的掙扎中她的頭撞在了桌邊上,似乎流了血,但闌珊卻感覺不到疼,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比死還可怕。 就在這時候,突然間房門給推開了,冷風呼嘯而入。 闌珊不知發生了什么,血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只感覺身上一輕,然后有個聲音道:“拉出去?!?/br> 不是嚴老大,不是賊巢任何人。 卻透著一股久違的熟悉。 闌珊心頭恍惚,想不到這人是誰,但卻本能地蜷縮起身子。 她伸手,想去把給扯落的外裳拉回來遮住自己。 有人來了,但是她不能給人看見……否則的話,前功盡棄! 她竭力伸出手臂,身體卻沒有從極度的驚懼中恢復過來,手指顫個不停。 朦朧中,闌珊看到一雙厚底黑紗的宮靴,以及一角山河碧波紋的緙絲袍擺。 她縮回手慢慢地捂住臉,試圖遮住自己的臉,或許是想掩耳盜鈴地讓人看不見自己,可那人卻偏偏站在了她的跟前。 闌珊瑟瑟發抖,緊張跟絕望以及疼痛讓她幾乎昏厥過去。 異樣的沉默里,那人的注視仿佛有一生那么長,足夠她在生與死之間徘徊了無數次。 最后,那人影緩緩俯身。 有一雙極為有力的手臂將她輕輕地抱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想掙脫,卻給那人往懷中抱的更緊了些。 興許是極度的恐慌讓她產生了一絲錯覺,闌珊竟然覺著,這懷抱有一種令她似曾相識的安穩可靠之感。 就是這點兒安穩的感覺突然襲來,讓她死撐著的一口氣也隨之散開。 “龔、龔家小姐……其實在院……”暈厥之前,闌珊竭力想要說出那句要緊的話。 沒等她說完,那人略帶隱忍的:“我知道?!?/br> 旋即,是一聲若有似無的幽長嘆息。 第31章 當時闌珊告訴嚴老大,關于龔如梅翻墻而逃等話,其實是徹頭徹尾的騙局。 那會兒的情形可以用千鈞一發來形容,就算闌珊肯做人梯讓龔如梅翻墻,時間也來不及了。 且正如嚴老大所料,龔如梅這種嬌養深閨的女孩子,又處于極度的恐慌之中,就算是拼了命僥幸翻過墻去,她也跑不了幾步。 恐怕還可能因為慌不擇路自己撞入賊人手中。 在那極快的一剎那,闌珊做了一個決定,她給龔如梅找了一個不可能的藏身之處。 那時候,闌珊握住女孩子的肩膀,飛快地說道:“大理寺的人會來救咱們,只要你聽我的話——現在我要你躲到這個香爐里去,不管外頭發生什么事、有什么動靜,你都不能動,更加不能出聲,聽見了嗎?” 龔如梅認定她是大理寺的人,又聽她的語氣如此篤定不容分說,便忙點頭,當下闌珊便扶著她進了香爐,讓她趴在爐心里。 這寺廟已經荒廢多時,爐底只有些許殘灰而已,龔如梅才十四歲,身形嬌小,如此趴在底下,只要沒有人上前特意的往里打量,是絕對發現不了的。 最重要的是,這香爐是院子里最顯眼的,任何人一進來都會第一眼看到。 也正因為如此顯眼,反而成了潛意識中的“盲區”,一般人又怎會想到,龔如梅會藏到這樣明顯不可能的地方呢? 與此同時闌珊也做足了準備,留在她肩頭的清晰的腳印,以及墻邊上被踩倒的雜草,都是她為了誤導嚴老大一行人故意而為,就是想讓這些人以為龔如梅已經成功逃了出去! 闌珊又故意跟嚴老大說明自己知道這是在寺院,只要逃到外頭藏身極容易之類的話,無非是想讓嚴老大產生一種的確如此、深信不疑的錯覺,想讓他們把所有注意力放在這院子以外的地方。 果然嚴老大情急之下火冒三丈,認定了龔如梅已經出逃,也完全忽略了眼皮子底下。 只不過闌珊雖然能夠用這瞞天過海的計策保全龔家小姐,自己卻差點兒遭受荼毒。 闌珊很久都沒有這樣“沉睡”過了。 經過先前的重重危劫,心弦時刻繃緊,身體跟精神都極為疲累了。 在無意識的暈厥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在舅舅家里待字閨中的時候。 起初溫益卿經常來看她,而且每一次來都不會空著手。 舅舅彭利安家境雖然也還過得去,但畢竟是小戶之家,把東西看的比較重。 溫益卿善解人意,故而每次前去彭家,都會帶些東西相送,有時候是補品,有時候是糕點,有時候是布匹,且待人接物也十分得體,不管對小廝還是丫鬟統統的和顏悅色,因此舅家上下對這位未來姑爺都贊不絕口。 除了給舅家的東西,還有特意給闌珊帶的。 只不過給她帶的那些,他都會小心地藏起來,多數都攏在寬綽的大袖子里,很少明晃晃的露出來叫人看見,免得會有人說些不必要的話,或者引發舅家的猜忌之類。 時而是胭脂水粉,時而是街市上流行的話本,但帶的最多的,還是那些闌珊喜歡的吃食:炸油卷,甜果子,玫瑰糕,荷花酥,杏仁糕……趕上好時候,還會帶一瓶甜而不醉的桂花酒給她嘗鮮。 至今闌珊也想不通,到底為什么溫益卿每次帶的東西,都是那么合她的胃口?究竟是因為她愛屋及烏的原因呢,還是因為他很清楚她的脾性口味,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闌珊曾十分的愛慕溫益卿。 起初,是因為他是父親親傳的弟子,她名義上的師兄,性格又好,長相也上佳。 后來,是在父親去后,他對自己的那種恰到好處的關懷,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彌補了闌珊喪父的傷痛,覺著這個人,是亦父亦兄的人物,也是自己以后的……如意佳婿。 因為那一段可貴的溫柔時光,在美夢破碎之后,闌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相信,也無法恢復過來。 是阿沅盡心竭力前前后后的照料,盡心撫慰。那時候的阿沅,肚子已經漸漸大了,很辛苦,卻仍是把她照顧的無微不至。 再往后闌珊振作起來,開始想開,試著把往事拋卻,似乎溫益卿已經不會再困擾任何人。 她對阿沅也是這樣說的,甚至對晏成書也是那么說的。 可心里清楚,溫益卿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因為在年少的時候就生長著,所以合著血rou,一旦疼起來、或者硬要拉扯就會致命,不過太久不去碰他,就會顯得麻木,甚至忽略。 為什么一個人會有那么截然不同的兩幅面孔。 為什么人生不能僅僅的“只如初見”。 “師兄……”她仿佛沉溺在令人窒息的湖底,發出了略帶感傷跟怨念的嘆息。 唇上微微一涼,似乎有什么壓了過來。 有東西順著咽喉緩緩滑落。 闌珊有所察覺,原本因過于疲累而陷入沉睡的意識也似乎覺醒了,她試著睜開雙眼。 但是眼皮十分沉重,長睫閃爍中,她似乎又看到那個有些眼熟的身影。 腦中閃過一些驚悚的片段,有個人的臉也在心中朦朦朧朧地浮現出來。 闌珊想要看清楚這個人是否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位,但她還來不及看清楚,困意便又滾滾襲來。 她只得重又無力地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闌珊再度醒來……確切來說是給吵醒了。 “混賬!這種東西也敢拿過來糊弄?當我西窗是沒見過世面的野人嗎?這人參全是須子!唯一完整的這只看著好,其實因為存放太久早沒藥性了!再多放一陣子只怕就要化灰呢!你還敢說是好的!還有這只雞,我要的是烏雞懂不懂!你弄這個是什么?這是烏雞嗎?我的眼睛想必是瞎了,烏雞吃了什么靈丹妙藥才變得這樣白凈?你也拿些給我吃吃才好!” 這種熟悉的腔調兒,自然是趙世禛身邊的西窗。 那被罵的人忍著笑賠禮道:“請您見諒,一時之間實在找不到烏雞,才用這個小公雞湊合的,且如今人參貴價的很,且真假混著賣的,藥鋪子里那些貴價的還未必是真的呢,這里雖然是些須子跟年歲久了的,至少是真的……” “你還敢犟嘴?我這是給病人吃的,是大夫指定的藥膳,你弄這些胡拼八湊的東西要把人吃壞了,我、我摘你的腦袋當球踢你信不信!” 闌珊聽到這里喉嚨發癢,忍不住就咳嗽了聲。 門口的人聽見動靜回頭一瞧,急忙放棄罵人,先跑到床前:“你醒了?覺著怎么樣?”他回頭對門口的人道:“去告訴主子,舒監造醒了!” 那人給罵的狗血淋頭,聽西窗不再為難,如蒙大赦地跑了。 闌珊定睛看了他一會兒,想要起身。 西窗忙探臂將她扶起來,又伸手去探她的額頭。 闌珊呆了呆,忙先看向自己身上。 外面的衣裳顯然不是她原先穿的麻布袍子,而是一件灰藍色的錦袍,她的心一涼,顧不上西窗,扒拉著領子往內看。 幸而中衣還是自己的,有幾滴血漬在上頭,至于里頭的裹胸似乎也在。 闌珊卻仍是驚魂不定。 當時她給嚴老大強迫,青絲散亂,外裳都給扯碎扔在了地上,中衣也給拽開了,在那種情形下,不管是誰,只要不是瞎子,就會看出她是女兒身。 而且她隱隱猜到那會兒出現在現場的是誰,如果是他的話,更加是瞞不住的啊…… 闌珊的心跳的很劇烈,幾乎要從喉頭躍出來似的。 但是她又察覺到一絲異樣。 這一絲異樣的由來,就是她身邊的西窗。 西窗一邊扶著她肩頭,一邊瞪圓了眼睛打量她的臉:“你的臉怎么這樣白?是不是仍覺著不舒服呢?還是說過度驚嚇?你不用怕了,現在主子在這里,沒人敢傷你……對了,要說你膽子這樣小,怎么竟然就敢去跟那種窮兇極惡的人周旋呢?” 闌珊才醒,還未完全恢復,給西窗一句句問的耳旁嗡嗡作響:“我……”她猶豫不決地看著西窗,想從他的臉上看出她擔心的那個答案。 此刻她額頭上還纏著紗布,臉上白的毫無血色,兩只眼睛因此更加的恍若點漆,透著一股子極為脆弱之感。 西窗之前因為緋聞的緣故對她多有微詞,但自從分別后,時而想起,心里還是挺記掛的,而這次的事情發生,卻讓西窗對闌珊更加的另眼相看,之前的那點芥蒂早又飛得無影無蹤了…… 西窗嘖嘖了兩聲,看著闌珊憔悴病弱的模樣兒,一時之間愛心大發:“看你這可憐勁兒,真叫我難以相信你居然當著那個什么嚴老大的面兒護住了龔家小姐……” 闌珊實在分不清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聽到這里才又一震:“對了,龔小姐,她、她怎么樣了?” “什么怎么樣?自然是好好的!我們主子已經命人將她好生護著送回京城跟龔少保團聚去了!” “是、是嗎?這就好了?!标@珊忍不住撓了撓發鬢,她記得她沒有告訴那個人龔如梅藏身的地方啊,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西窗看著她呆呆的樣子,真是替她心疼的不得了,便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輕輕地一點:“你以后別那么呆頭鵝似的了!這話我西窗只對你一個人說,雖然說救人是好事,但是那些賊人什么事兒做不出來?這次得虧我們主子去的及時,不然的話你的小命就沒了知不知道!——以后還得勞煩我給你燒紙!” 闌珊哭笑不得,可從西窗這話里卻嗅出了一點信號:那及時到場救了自己的的確是趙世禛無疑了,可是看西窗的表現以及話中透出的意思,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女兒身,難道是趙世禛沒發現?不,不可能,榮王殿下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那么……是他沒有把這真相告訴西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