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這目標的確十分明確,”趙世禛點點頭:“那最后一件,你是為了東宮做事呢,還是為了東宮身邊的人?” 白臉殺手臉色微變:“殿下,”然后他訕訕的說:“這其實不都是一回事嗎?” 趙世禛微笑,這笑容卻如同朝露般稍縱即逝。 白臉看著他意味深長的笑容,忽然覺著不對:“殿下,那個舒闌珊,殿下總該知道是留不得的?!?/br> “當然留不得?!壁w世禛淡聲說,“本王現在就送他去見閻王?!?/br> 白臉一喜:“不愧是殿下……” 話音剛落,一道雪亮的光芒在眼前晃過,白臉殺手只覺著頸間一涼,他伸手撫向頸間,卻摸到一片的黏濕滾熱。 “你、”殺手的雙眼瞪到極致,做夢也想不到趙世禛竟如此對待自己,“你居然……” 趙世禛盯著他垂死掙扎之態,寒星般的眸中依舊毫無波瀾。 飛雪還刀入鞘,冷笑:“就你們也配跟主子一路?”干凈利落地從后將人踢倒在地,揮手叫了兩名侍從,把尸首拖走。 那邊西窗拉著舒闌珊,正忙著給她上藥,噓寒問暖,并沒有看見此處的異樣。 舒闌珊時不時地回頭,起初看見那殺手給揪了回來,她的心就也隨著懸起,可飛雪殺人一幕她卻沒看見,因為給西窗拽住看手上的傷去了,等她把西窗推開,再回頭的時候,那人已經不翼而飛,只有趙世禛緩步往這邊走來。 此刻陽光初升,他麒麟袍的袍袖在風中微微舞動,再加上這樣出色的眉眼,活脫脫的“神兵天降”。 西窗還在唧唧喳喳的:“很不用怕,敷上就好了,很快就不會疼,也不會留疤,這可是大內的好東西……” 舒闌珊恨不得捂著他的嘴。 趙世禛卻沒做聲,只瞥了一眼她腮上的那道血痕,因為膚色太過白皙晶瑩,這傷口雖不大,卻顯得觸目驚心。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對于舒闌珊而言,更像是一場夢。 如果說方才給刺客追殺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噩夢,那現在坐在榮王殿下馬車內的她,顯然是在一場吉兇難料的夢里。 是的,她的確在趙世禛的馬車中,就是之前西窗提過的,給她看一眼都會臟了的那輛尊貴的馬車。 舒闌珊跪坐在車壁旁邊,盡量縮小自己的活動范圍,多動一下都不敢。 方才給趙世禛勒令上車,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昏頭昏腦爬了上來,幾乎以為自己跌入了仙境之中。 好寬敞的車廂,簡直比她的床都要敞亮,同樣的綺羅為車壁,露出的車窗口卻是精致的鏤空雕琢,鏤空處閃閃微光,原來是大片水晶鑲嵌其中;底下鋪著異域風情的波斯羊毛毯子,中間有一張四方的黃花梨矮幾,矮幾旁是一張纖塵不染的白狐皮墊子。 車廂內的光芒有些奇特,柔和而不刺眼,像是自然光,卻又不同,舒闌珊抬頭打量了會兒才發現原來是夜明珠鑲嵌著車壁四角,天色稍微暗淡,夜明珠光芒散發開來,可以讓車內隨時隨刻保持明亮。 她忽然明白了西窗那句話并非夸大,她越看越有種格格不入、自慚形穢的感覺。 趙世禛見她局促不安,還以為是剛才受了驚。 雖然安撫人并非榮王殿下的擅長和所愿,但面對受驚的小兔子似的舒監造,趙世禛仍大發慈悲地說:“不用擔心,已經解決了?!?/br> 舒闌珊不知“解決”是什么意思,但趙世禛聽似冷漠的聲音里卻明明帶著一絲奇特的安撫之意。 “本王說留你性命,就不會出爾反爾,”趙世禛意有所指的,自然是因為沒有忘了她先前的“臨死遺言”:“知道想要你命的是誰嗎?” 舒闌珊遲疑:“不知道?!?/br> “那可知他們為何殺你?” “據說……是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br> 他低笑:“本王雖然有心放過你,卻還有人不放心呢?!?/br> 舒闌珊低下頭,真切地嘆了口氣。 她愁腸百結,非常無奈。 趙世禛卻忽然覺著有趣:既然逃不脫,那……何不再拉她一把。 “去年修堤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謀劃,或許可以說,黃琳的貪墨跟他們逃不脫關系?!壁w世禛忽然說。 舒闌珊愣了愣,然后舉手捂住耳朵:“不不不,別說了!我什么也沒聽到!” 她正因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才招惹殺身之禍,先前好不容易才在趙世禛這里得了命,如今若還再知道的更多,豈不是不知道會怎么死了?! 趙世禛看著她抗拒的模樣,更加愜意:“舒闌珊,你覺不覺著古怪?既然去年修堤就有他們插手,那他們對黃琳的貪墨之事自然十分明了,為什么不立刻向上彈劾楊首輔用人不明?反而要多等一年用毀堤的法子?豈非多此一舉?” 舒闌珊雖然不容許他的任何聲音躍入耳中,但這車內實在太安靜了,又或許趙世禛的聲音有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魔力。 “是啊,為什么?”她呆呆地放下捂著耳朵的手,像是上鉤的什么呆頭魚,只顧吃美味的餌,忘了危險。 趙世禛唇角微挑:“楊時毅的勢力根深蒂固,皇上又格外信任他,區區一個中飽私囊的罪名如何能夠撼動他,何況若真的給彈劾,他也可以只推到黃琳身上。但若是堤壩給毀,百姓受災,這自然不僅僅只是一個貪墨就能輕描淡寫過了的,皇上平日最恨不作為的貪官,再加上百姓受害,自然不是把黃琳摘出去就能撇清的,必然會遷怒楊大人,這就是他們謀劃深遠一擊致命的好計策?!?/br> 匪夷所思,舒闌珊慢慢睜大雙眼,這官場上的事情實在太過險惡了,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因為太過震驚,竟忘了自己不想參與其中的本愿。 “另外,”趙世禛玩味地看著她:“還有一件事,他們說跟本王一路,卻又不是太子的人,你猜他們到底是誰?” 不知不覺中,舒闌珊已經給他的思維帶著走。 她認真想了半晌,忽地脫口問道:“如今的東宮太子妃是不是鄭適汝?” 趙世禛猛然抬頭。 當今的太子妃的確是國公府的鄭大姑娘,閨名就叫做適汝。 讓趙世禛內心暗震的是,舒闌珊提起鄭適汝時候的口吻。 是一種無法假裝的自然而然的熟稔,就像是提起了一個很久沒見的“普通”人。 第8章 趙世禛不動聲色的目光再次把眼前人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舒闌珊隱隱察覺,忙道:“請殿下恕我造次,之前不知在哪里聽人如此說過,不知不覺就跟著叫了出來?!?/br> 趙世禛漫不經心地說道:“沒什么,這里又沒有別人,不錯,東宮的太子妃的確是鄭適汝。你問這個做什么?” 舒闌珊心中五味雜陳,眼前出現一張婉約嫵媚卻不失端莊的鵝蛋臉,有人曾經用“花中牡丹”來比擬鄭適汝,說她是女兒群中的“花王”,國色天香,艷冠群芳。 但舒闌珊知道,鄭適汝真正能引人稱道的絕不只是那張臉而已。 清清嗓子,舒闌珊道:“小人斗膽,他們敢放話說是太子殿下的人,又敢做下這種誅九族的罪行,如此有恃無恐,天下只怕沒有別人,多半……是跟太子殿下關系匪淺之人,比如太子的眷族?!?/br> “你剛才說鄭適汝,是懷疑太子妃?” “這……小人不敢?!?/br> 可舒闌珊最先懷疑的的確是太子妃。 尤其以她對鄭適汝的了解,鄭大姑娘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不足為奇。 只不便直接說出來。何況方才她說是“太子的眷族”,若非是太子妃一脈的,難道還會是太子的母后——當今皇后一脈嗎? 趙世禛卻已經明了:“看不出你的膽子倒是挺大的?!?/br> 舒闌珊冷汗:“小人委實不敢,只是、信口瞎說的,求王爺寬宏大量,就當什么也沒聽到吧?!彼笆值皖^,原本就是跪坐著,這時侯就順勢俯首下去。 之前明明是他硬是要說這些事,才引得她不知不覺下了場,現在悔恨的腸子發青,卻也無濟于事。 要知道方才他們兩個人的談話,若是泄露了一句半句出去恐怕就是殺身之禍,跟這位難以預測的榮王殿下說這些話,她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而且按理說榮王是太子的人,他該不會是故意引她說出這些逆天的話,然后順勢斬草除根吧…… 可很快舒闌珊又把這個念頭壓下了。 畢竟對于趙世禛而言,要殺一個舒闌珊,沒必要大費周章地找什么借口,只是彈指一揮間罷了。 何況若真的想她死,剛才就沒有必要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把她救下來。 舒闌珊心里七上八下的時候,趙世禛的目光仍是不離她身上。 這大概就是人不可貌相嗎?剛才那些驚世駭俗的話他從別的地方別人口中是萬萬聽不到的。 當然起源是最先他給這個舒監造下了套。 趙世禛瞥著她因為下跪俯身而露出的一截極為纖細白膩的脖頸,有些頭發絲略顯凌亂地在頸間纏繞,看著毛茸茸的。 距離這樣近,趙世禛不免又發現她的肩頭很窄,大概只有自己一半寬,因為方才躲避殺手弄的衣衫微微散開,大有弱不勝衣之感。 真的……沒有什么男兒氣啊,反而引得人想要去保護她似的。 可她之前明明差點把那兩個刺客玩弄于股掌之上,若不是因此成功拖延了時間,就算他有心追來,面對的也只有舒監造的尸體而已。 車駕往太平鎮的方向緩緩返回。 西窗放棄乘車,跟飛雪等一起騎馬而行,且走且努力往趙世禛的馬車打量。 飛雪問:“你只管看個什么?” 西窗欲言又止,可卻又實在忍不住,便說道:“我只是有些不懂,怎么主子居然對舒監造如此破例?” 飛雪道:“之前你不也是很殷勤地幫人家看傷上藥么?昨兒還在主子面前替他說好話,我還不懂呢?!?/br> 昨兒舒闌珊送了西窗那只布做的驢子后,西窗的心就軟了,此后趁著給趙世禛奉茶的機會,就夸舒闌珊心細可靠,其實無非是因為他怕趙世禛想除掉舒闌珊,所以故意給她疏通而已。 其實他明明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意堅定,一旦下定決心很少更改,自己貿然多嘴說情,反而會惹禍上身。 可他就是忍不住,就算冒險也要替那個人說情。 “那個不一樣!”西窗臉紅耳赤,忙辯解,“我跟舒監造之間,跟咱們主子和他之間怎么能比?就像是他能上我的車,可主子的車……你知道主子一向好潔,連jiejie這樣干凈的人也都不得而入呢,何況是他?” 舒闌珊衣衫不整,身上各處有傷,頭上甚至還有些許草屑,西窗百思不解,怎么趙世禛可以允許他上車。 飛雪的眸色也有些復雜。 昨晚上趙世禛安歇后不久,外頭高歌便命人密報,說是有人意欲對舒闌珊不利。 趙世禛聽后沉默良久,旋即叫準備車駕往太平鎮。 那時候飛雪就猜到了他的心意。 伺候更衣的時候飛雪試探著問:“主子……不想那個舒闌珊死?” 趙世禛起初沒有回答,過了會才說道:“我若要他死,自然是容易的,可我不許他死,他就不能死在別人手上?!?/br> 這自然是個解釋。 飛雪有些為難,卻仍忠心耿耿地:“可、如果那個舒闌珊以后跟楊時毅勾結起來……” “他不敢?!边@是趙世禛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