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第71章 故人 誰都沒想到會碰上賀萬玄,遠處的賀萬玄朝這邊看了一眼,也有些驚訝似得,而后便走了過來,待元氏下了馬車,賀萬玄已走到近前。 賀萬玄面上帶著溫和笑意,“剛才便聽聞夫人要來探望侯爺,沒想到竟然碰上了?!?/br> 元氏認得賀萬玄,更知道賀萬玄身份之重,從容笑道:“聽聞此番長寧軍的案子乃是皇城司和刑部同審,賀督主來此是為了……” 賀萬玄語氣更溫和了,“夫人料的沒錯,咱家正是剛見了侯爺出來,問了些長寧軍的事?!?/br> 元氏眉峰微動,賀萬玄眸光一轉看向其他幾人,蕭惕和裴琰常見,唯獨裴婠,似乎還是他第一次離這般近的瞧,賀萬玄打量了裴婠一瞬,笑道:“看樣子外面的傳言是真的了?!?/br> 元氏還沒反應過來,賀萬玄便笑道:“可惜出了這事,否則,只怕就快要喝長樂候府和忠國公府的喜酒了?!?/br> 元氏終于明白賀萬玄在說什么,裴婠也眉頭一皺,她下意識看了蕭惕一眼,卻見蕭惕八風不動的站著,比起賀萬玄來雖年輕了許多,卻也氣勢迫人不卑不亢,一瞬間,裴婠想到了前世,前世蕭惕之所以年紀輕輕便取代了賀萬玄,其中不無道理。 元氏強自牽了牽唇,“賀督主說笑了,我們兩家從來走得近,至于外面的流言蜚語,自然是不可盡信的?!?/br> 兩家并未定親,賀萬玄這話說出來,卻是有損裴婠清譽,元氏無論如何不能認,賀萬玄聞言也是一笑,“兩家也是門當戶對,若傳言是真,自然是親上加親的好事。罷了,夫人且去探望侯爺吧,此番機會來之不易,下一次,只怕就沒有這般容易了?!?/br> 賀萬玄說完便走,這最后一句話,卻使的元氏面色微白,待他登上不遠處的華貴車架離去,裴琰這才憤憤的哼了一聲,“一定是他想害父親!他剛才是在威脅我們嗎?” 元氏定了定神,“好了琰兒,先去見你父親,見到你父親,一切便都明白了?!?/br> 裴琰當即不再多言,一行人到了天牢門口,因有皇帝口諭,天牢守衛并不為難,很快一行人就被帶入了天牢之內。 天牢背靠皇城,猶如一座銅墻鐵壁的堡壘一般,因關押著的都是重犯,因此內外守衛也十分森嚴,剛一進大門,便有股子暗無天日的陰冷之感迎面撲來,裴婠抬眸去看,只見入眼便是數條昏暗逼仄的甬道,這些甬道通向天牢各處,走在前的守衛,帶著她們走向了最西邊的一條,入了甬道,光線更為昏暗,沒多時,一個個牢室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牢室大都空置,偶然遇見有人的,大都受了極重的刑罰,如死物一般癱在地上,越是往里走,濕霉味,血腥味,腐臭味混雜在一起,直叫人覺得這條路仿佛通往地獄。 裴婠在甬道盡頭的牢房之中看到了裴敬原。 比起剛才見到的渾身是血的死囚,裴敬原至少沒有受過重刑,然而連日來被押解回京,此刻的裴敬原鬢發散亂衣著臟污,面上更是胡茬滿布頹敗至極,牢房之中鋪著一塊臟的看不清顏色的氈毯,裴敬原就坐在那塊氈毯之上。 一瞬間裴婠就紅了眼睛,相比之下,倒是元氏鎮定許多,她柔柔喚了一聲侯爺,緩步走到了牢房之外,裴敬原對她們的到來有些微的訝異,“你們來的倒快?!?/br> 裴敬原自然想到了裴婠她們會想法子來探望他,卻沒想到來的這樣快,元氏便道:“是含章,含章讓忠國公幫著求情了,岳指揮使也幫著說了好話,圣上這才松了口?!?/br> 裴敬原眸色復雜的看向最后,蕭惕雖跟著來了,此刻只站在后面,并不多言。 裴敬原收回目光,看看元氏,再看看一雙兒女,目光艱澀,“你們不必擔憂,此番事端乃是因李沐而起,我的確有用人失察之過,可通敵一說卻并無證據,且讓刑部和皇城司查吧,至多奪了我掌兵之權,旁的翻不出花來?!?/br> 元氏到底有些鼻酸,“你那么著急的離京,我還以為你回了寧州便能一切妥當?!?/br> 裴敬原嘆了口氣,“是有人早就謀劃好了的,無論如何,今年長寧軍都會出岔子,躲不過的,如今這般局面還不算無法挽回?!?/br> 裴琰忍不住上前,“父親,讓皇城司查真的好嗎?我問了岳指揮使,岳指揮使說是陛下的意思,可皇城司手眼通天,如果他們想構陷您……” 裴敬原神色復雜起來,“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就無需擔心,我掌長寧軍多年,不到萬不得已,皇上便不會趕盡殺絕?!?/br> 說到這里,氣氛頓時壓抑起來,裴敬原自從掌兵,便一直順風順水,除了將心思花在關隘作戰上,從未在朝堂爭斗上吃過一點苦頭,如今雖然不到最壞的一步,可君心難測,皇城司又是天子手眼,最終如何,誰也無法料定。 到底是在天牢里,不遠處便有守衛看著,再想說些私密的話是不可能了,元氏便問,“那我們在外面能做些什么?” 裴敬原握了握元氏的手,“什么都不必做,先相信陛下,此番關鍵在李沐身上,只要他說出幕后真兇來,一切自然會大白于天下?!?/br> 裴婠只覺裴敬原太過樂觀,便問道:“父親,所以當真是李沐泄露了關隘布防嗎?” 裴敬原點頭,“十有八九是他,從前我以為他毫無背景,可如今想來,似乎不是那樣,只是他背后的人藏得太深了,便是我也未看透?!?/br> 這話又令眾人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裴敬原見她們皆是面色沉凝,苦笑著安撫:“我如今好好的,他們甚至不會對我用刑,可想而知還是有所忌憚,我猜,半月之內此案必有定奪?!?/br> 一番寬慰,元氏打起精神將送來的衣服糕點都遞了進去,隨后轉身看向蕭惕,“含章,你父親可是有話要你帶?” 這是蕭惕來此的借口,可元氏還是問了一句,蕭惕便道,“侯爺,我父親說,讓您盡管放心,侯府我們會幫著照顧?!?/br> 裴敬原看著蕭惕,神色晦暗不明的,好半天才點了點頭,卻是一個字也沒說。 元氏看得出來,裴敬原還是不喜蕭惕。 探望的時間有限,等從里面出來,一行人原樣返回,上了馬車,元氏便又握著裴婠的手道:“你父親既然相信陛下,那我們也只能相信陛下,事情本是簡單,只是你父親要吃幾日苦,他是常年在邊關的,這點苦頭也不算什么?!?/br> 元氏這話不知是在寬慰裴婠還是在寬慰她自己,裴婠聽著卻覺心底不是滋味,前世裴敬原被關入天牢,她想了許多法子都未曾見到裴敬原,后來裴敬原病亡,元氏觸柱而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幫他們收斂尸體。 想到那一幕,裴婠手腳冰涼,忍不住傾身摟住了元氏,她這樣溫柔良善的母親,在那一刻,是有多么絕望,才能一頭碰死在侯府堂柱之上。 元氏只以為裴婠害怕,拍拍裴婠背脊道:“別怕別怕,你父親掌兵多年,手下嫡系都在長寧軍中,門生故舊也不少,皇上若當真不辯青紅皂白便給你父親定了罪,是要寒了底下將士的心的,就憑這一點,我們先靜觀其變便是對的?!?/br> 裴婠低低應了一聲,仍然眷戀的抱著她,元氏只覺裴婠這般小女兒態實在令人動容,嘆氣道:“等此番你父親的事了了,我們好好給你挑一門親事?!?/br> 裴婠忍不住抬起頭來,“父親的事了了,正是我們一家團圓之時,母親怎老想著將我嫁出去?” 元氏撫了撫裴婠發頂,忽而語聲輕渺道:“剛才進天牢的時候,母親忽然想著,如果你父親的事沒有轉圜之余地了,我們該怎么辦……若真是那樣,母親最后悔的便是沒有為你尋得良人,你哥哥是男子,好的壞的,靠自己去掙,可你不一樣,你自小被我們金尊玉貴的嬌養著長大,母親看不得你受一點兒委屈……” 裴婠想到前世,再聽到元氏這般言語,當下便心酸起來,“女兒明白,那……那我們先等父親的案子真相大白,等父親出來,眼下沒什么事比父親的安危更重要了?!?/br> 元氏拍拍裴婠手背,不再多說了。 馬車徐徐而動,外面裴琰和蕭惕的低語聲也時不時傳入馬車之中,裴婠想到賀萬玄的話,再想到元氏之言,心中自然并非毫無波瀾,可成婚也好,結親也罷,都要排在父親裴敬原之后,而裴敬原所說的,最為關鍵的李沐,真的會供出幕后之人嗎? 裴婠憂心忡忡,等馬車停穩,才發現已經回到侯府跟前了,可她還沒下馬車,便聽到外面裴琰輕呼了一聲“文若”。 裴婠心一沉,掀開車簾出來,一眼就看到宋嘉彥站在門口。 宋嘉彥是來府上拜訪的,卻來的不巧,可他今日似乎十分空閑,竟然就在府上等著她們回來,可他萬萬沒想到,等著等著,還等來了一個蕭惕。 裴婠一家人去探望裴敬原乃是情理之中,可蕭惕怎么跟著?! 宋嘉彥心底嫉恨,面上卻一派溫文,“昨日是因公差過來,今日沐休,我是來和嬸嬸請罪的,二來,也想和嬸嬸說說侯爺的事?!?/br> 元氏哪里需要宋嘉彥請罪,一聽宋嘉彥要說裴敬原的事,立刻道:“既是公差,又何來請罪一說,且昨日多虧了你,若是別人來,只怕鬧得更不好看,快,進去說話——” 宋嘉彥跟著元氏入府門,裴琰也想知道刑部查出了什么來,當下也跟了進去。 裴婠腳步灌了鉛似得沉重,總覺得宋嘉彥克制有禮的外表下藏著趾高氣揚的心,她磨磨蹭蹭走的極慢,一回頭,蕭惕也小步小步跟在她身后。 裴婠忙道,“我的這位表兄中了進士,然后被保舉入了刑部,昨日便是他帶著刑部衙差來搜查父親的書房,今日是來請罪的……” 這么說著,裴婠沒忍住的露出了不以為意的表情。 蕭惕看著她如此卻忽然笑了,“他可能知道刑部查案的進展,你不去聽聽嗎?” 裴婠根本不想去聽,她可以肯定,宋嘉彥看似是來透露消息的,卻一定沒有任何重點,“他官位不高,又能知道什么呢?就算知道,也不會真的告訴我們?!?/br> 前世侯府出事,宋嘉彥乃是始作俑者之一,如今這事端就算不是因宋嘉彥而起,可他也一定是不希望侯府好的那個,如今主動上門之種種,不過是在像大家昭示他不是從前那個宋嘉彥了,元氏和裴琰心系裴敬原的案子,自然上了勾。 蕭惕看她如此,忽而道:“你既不愿聽她說話,便和我走吧?!?/br> 裴婠一愣,“???” 蕭惕唇角浮起幾絲笑意,“有些話,也不方便當著夫人和毓之說?!?/br> 被蕭惕脈脈望著,裴婠不自覺便覺心跳加快了一分,想到宋嘉彥如今登堂入室,再想到那李沐背后之人,裴婠立刻便做了決定,“好,我和三叔走?!?/br> 二人此時不過剛繞過影壁上了回廊,裴婠這般一決斷,轉身又出了府門,待上了馬車,蕭惕便對駕車的石竹道:“跟我來?!?/br> 蕭惕沒有報什么酒肆茶樓的名字,只說跟著他走,裴婠不知蕭惕要帶她去何處,看方向,也不是要去國公府的,當心有些好奇。 蕭惕御馬在前,從御街上了一旁的小道,一番穿街繞巷,卻是往城南而去,大抵走了兩盞茶的時間,蕭惕停在了一處絲毫不起眼的民宅之外。 裴婠掀簾下了馬車,“這是何處?” 蕭惕笑了下,“我的宅子?!?/br> 宅子里的人仿佛知道蕭惕今日要來,門只是虛掩著,蕭惕推門而入,裴婠便跟在他身后進了門,這是一處兩進的院子,白墻灰瓦,簡單雅致,墻角幾叢芭蕉黛色如洗,一旁則是兩株紅碧桃樹,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氣候轉暖,桃枝抽了嫩芽,幾朵花苞點綴其上,微粉拂面之間,仿佛已經能嗅到桃花灼灼的馥郁芬芳。 “別處不好說話,這里很安全?!?/br> 蕭惕一邊說一邊進了上房,裴婠跟進去,發覺屋內亦布置的清雅宜人,窗欞帷幔簇新,琴臺書柜皆是一塵不染,好似有人常來,裴婠驚訝道:“這是三叔剛置下的宅子?” 蕭惕走入暖閣,“已有些時間了?!?/br> 裴婠聞言便覺是蕭惕入京之后置下的,這宅子雖不在鬧市,可這片也屬于城南的清貴之地,蕭惕剛入京的時候,哪來的銀錢置宅子? 裴婠按下疑問不表,因他發覺這屋子里的有些東西乃是舊物,不僅是舊物,且還是女子之物,比如那案幾上的仕女畫屏,又比如繡著百蝶穿花紋的紫檀妝奩木盒,還有一個雕刻著蘭花紋的白玉鎮紙,這些東西裴婠一看便知是女子之物,且和蕭惕的喜好萬分不匹配,一瞬間,裴婠覺得坐立難安,這宅子是蕭惕作何用的? 蕭惕進了暖閣,一回頭,卻見裴婠進來兩步就站定不動了,一時有些好笑,“怎么了?你先坐下,我去沏茶來——” 裴婠唇角微抿,“三叔……這宅子……是……” 裴婠問的猶猶豫豫,蕭惕看著眼前的茶具卻眉頭微皺,正在這時,院子里傳來了腳步聲,蕭惕眉頭一展,高聲道:“忠伯,母親最喜歡的那套茶具你收在了何處?” 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一老者推門而入,“公子已經到啦,就在那柜——” 話說到一半,忠伯忽的斷了聲,因他發現屋內竟有一女子,而同時,裴婠也尋聲望了過去,乍一看到忠伯,裴婠便覺其面孔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這時忠伯卻上前一步,露出溫和的笑來,“一定是裴姑娘吧——” “裴姑娘”三字一出,眼前忠伯的的臉,忽然就和前世一張面孔重合了上,裴婠呼吸一滯,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 掉馬掉馬掉馬掉馬。 第72章 崩塌 忠伯鬢發花白,衣著樸素,一雙眸子卻精神矍鑠,裴婠的震驚清清楚楚的寫在臉上,因她永不會忘記眼前這張臉。 前世那個大雨滂沱的白夜,聽聞父母雙亡之噩耗,裴婠拖著病軀趕往亂葬崗為父母收尸,罪族不允斂尸,可她卻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老衙差,那老衙差見她淚如雨下滿面絕望,一邊幫她收斂父母的尸體一邊語重心長的安慰她。 “裴姑娘,侯爺和夫人的冤屈許多百姓都明白?!?/br> “裴姑娘,父母雖去,世上卻還有愛你重你之人?!?/br> “裴姑娘,好好活下去才能看到侯爺昭雪那日?!?/br> 裴姑娘……裴姑娘…… 老衙差說了許多,有些話被風雨掩蓋聽不真切,可那些溫言絮語,卻是凄冷亂葬崗上唯一一抹暖意,在她人生最為黑暗之時,是這陌生的微不足道的善意讓她撐了過去,安葬好父母之后,她曾令人回去尋訪老衙差身份,卻再也尋不著了。 若說前世有何恩義未報,便是這位老衙差令她始終掛念,可裴婠萬萬沒想到,這輩子,竟然在蕭惕的私宅之中見到了他,這老伯是誰?又和蕭惕是何關系? “你……” 裴婠半晌只喃喃道出一字,忠伯見裴婠表情只以為嚇到她了,忙道:“不知公子帶了小姐來,是老奴唐突了?!?/br> 蕭惕走上前來,“婠婠,這是忠伯?!?/br> 話音落定,蕭惕的眸色一凝,裴婠此刻的神情太奇怪了。 此番該是裴婠和忠伯頭次相見,裴婠就算驚訝,也不該是如此驚震又動容的模樣,這般表情,好似她從前見過忠伯似的,“婠婠?” 蕭惕的輕喚令裴婠回神兩分,她惶然看了蕭惕一眼,而后才扯了扯唇角,“忠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