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蕭惕暮色時分回國公府,一回來就發覺氣氛不尋常,等到了正堂,便見一家人都愁眉苦臉坐著,胡氏眼眶微紅,蕭淳滿臉疲憊。 蕭惕頗為訝異,蕭霖上前道,“大哥出去了一整夜,到現在還沒回來,父親派人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找到,三弟可知大哥行蹤?” 蕭惕面不改色,“他與我素來不睦,我自不知?!?/br> 胡氏剜了蕭惕一眼,到底不愿在蕭惕面前顯出蕭晟的胡來妄為,強自道,“晟兒必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否則,他怎會這么久都不回府呢?從前晟兒也從未如此過?!?/br> 蕭淳瞇了瞇眸子,“只怕是醉倒在哪個樓館之中罷?!?/br> 胡氏被蕭淳這話堵的面色漲紅,正要分辨,蕭昌興卻從外面大步而來,“國公爺,夫人,金吾衛來人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蕭惕,蕭惕便是金吾衛,這時候還會有別的金吾衛來? 很快,一行著朱紫麒麟服的金吾衛走進了國公府正院,當頭一人身高七尺,氣勢逼人,看官服上紋樣,竟是比蕭惕的官位還要高。 看到來人,蕭淳竟都起身迎接,“朱指揮使怎么來了?” 來人名叫朱誠,年近而立,其父是武安侯朱越,他的長姐是當今貴妃,如今的他身居金吾衛副指揮使,僅在岳立山之下。 看到他來,蕭淳忍不住又看蕭惕一眼,“可是犬子在金吾衛有什么差錯?” 蕭惕上前來拱手行禮,面上也有不解之色,朱誠似笑非笑看著蕭淳,“國公爺想差了,三公子剛立了大功,乃是我們指揮使心頭寶,怎會有差錯?” 蕭淳一聽這話更是不解,朱誠繼續道,“我此番來,不是因三公子,而是因府上世子爺?!鄙陨砸活D,朱誠笑意更真切了幾分,“聽聞國公爺和青州知府何廷生是至交好友?” 蕭淳心中咯噔一下,他擔心的局面出現了,可他不解為何昨夜才交代過蕭晟,今日朱誠就來了,“這……倒不算至交好友,我父親和他叔父曾有同窗之誼,僅此而已?!?/br> 朱誠笑的陰測測的,聞言意味深長的問,“是嗎,若只是如此,那為何府上世子爺竟能不顧性命窩藏何廷生之長子呢?” 第34章 面具 蕭淳面色大變,“指揮使說什么?!我家晟兒窩藏何家長子?!” 朱誠玩味的探究著蕭淳,“國公爺看樣子很是驚訝,何廷生在青州畏罪自戕,其府中妻子兒女都要糾察,可他長子何耀書卻一早逃了,這幾日我正奉命追查其行蹤,這一點,想必三公子最是知道——” 朱誠眼風掃過蕭惕,頗有種看好戲的嘲弄,“兩個時辰之前,我們的人在城南一處民宅之中找到了何耀書,巧了,府上世子爺,彼時正和何耀書在一起,這何耀書逃遁了十日有余,知道其行蹤的只有府上世子爺一人,豈不就是窩藏?” 蕭淳腦海中如同驚雷閃過,怎么也不敢相信昨日才怒斥了蕭晟,今日他就和那何耀書攪和在一起,還好死不死的被金吾衛抓到了個正著。 “這……我們府上和何家的確相識,而晟兒整日不務正業,盡結交狐朋狗友,昨日離家一夜未歸,指揮使來時我們正在找他,那何耀書既然逃了多日,想來晟兒并非一早就知道,敢問指揮使,我家晟兒眼下在何處?且讓我問問他,既是誤會,說清楚便好了?!?/br> 朱誠笑了一聲,“世子如今已入金吾衛大牢,消息也送到了陛下跟前,國公爺要自己問是不可能了,不僅如此,我眼下來,是要請國公爺跟我走一趟,國公爺也知青州案之重,如今剛好查到了貴府上,少不得要請國公爺幫忙?!?/br> 朱誠直直盯著蕭淳,笑面虎一般的叫人心底發怵。 蕭淳掌心溢出一層冷汗來,他在朝中浸yin多年,雖保了國公府榮華,卻也是小心經營的結果,如今蕭晟無能,他也年長,國公府其實已是勢微,如今金吾衛正愁找不到線索,蕭晟卻剛好被抓個現行,不用想他就知道,在找到新的突破口之前,不管是金吾衛還是建安帝,都要盯緊了國公府。 蕭淳扯出一絲笑來,“此番,是要見陛下,還是入金吾衛?” 朱誠唇角微彎,“先入金吾衛,再見陛下?!?/br> 蕭淳心底咯噔一下,胡氏和蕭霖也瞬間白了臉,若先見建安帝,便說明建安帝對蕭淳信任頗多,還愿聽其分辨,可如今朱誠要帶蕭淳直入金吾衛,卻明顯是得了建安帝首肯,建安帝要將審問蕭淳的權力交給金吾衛,這代表著什么,便是胡氏一介婦人都看的清楚。 蕭淳深吸口氣,“既是陛下之意,自然遵從,只是要離家,少不得要交代兩句,還請指揮使稍候?!?/br> 朱誠從進門就一直笑著,卻從未有哪一刻笑意達了眼底,此刻竟也一聳肩,“那便給國公爺一盞茶的時間?!?/br> 蕭淳轉身,看看胡氏,看看蕭霖,再看看已紅了眸子的蕭筠,最終,目光落在了蕭惕身上,比起明顯慌了神的胡氏幾人,蕭惕仍然鎮定泰然,只眸色有些深沉。 蕭淳嘆了口氣,“你們和我來?!?/br> 朱誠大刺刺站在堂前,目送蕭淳幾人入了后堂。 一進后堂,胡氏便顫聲道,“國公爺,這是什么意思,晟兒哪里敢窩藏何家長子???這些日子他根本就沒出府過幾次,他那樣的性子,也不敢真的擔下何家的事!” 蕭淳背對著幾人,默了片刻才轉身,恐慌被他壓下去,至少面上看著還算沉穩,他淡聲道,“我知道,多半是他知道了何家長子的下落,便過去見面了?!遍L嘆口氣,蕭淳又道,“我們知道,金吾衛卻不知道,即便知道,如今的局勢,他們也要裝作不知?!?/br> 蕭淳轉而看向蕭惕,“金吾衛查案,少則一兩日,多則五六日,你身份特殊,岳立山必定不許你插手,你便乖乖在金吾衛當值,萬不敢多言多問?!?/br> 蕭惕眸色深暗,仿佛有些擔憂,“那孩兒還能做什么?” 蕭淳搖頭,“什么都不必做?!?/br> 胡氏見到了此時,蕭淳竟是一副在給蕭惕交代家事的樣子,忍不住上前道,“我去找我哥哥,讓他去給咱們疏通?!?/br> 蕭淳斷然蹙眉,“不可,你也什么都不要做,咱們本就和青州案無關,如今不過是金吾衛碰上了而已,你奔走求助,只會越幫越忙?!?/br> 胡氏欲言又止,蕭淳緩了聲氣道,“這就是我的意思,你們只需安心等著便可,不論發生何事,都要有我們立身清白俯仰無愧的樣子?!?/br> 蕭霖和蕭筠都應了,蕭筠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這般陣仗,一時嚇得淚眼婆娑,蕭淳走過去撫了撫蕭筠發頂,轉身便朝外走去,胡氏幾人連忙跟上,待出了前堂,便見蕭淳走到朱誠跟前,“指揮使,走吧?!?/br> 朱誠打了個響指,“國公爺利落?!闭f著對遠處的蕭惕抱了抱拳,“告辭?!?/br> 蕭惕還以一禮,很快,朱誠一行就消失在了院門之處。 蕭昌興將他們一行送走,再回來時便看著胡氏,“夫人,眼下怎么辦?” 胡氏深吸口氣故作鎮定,“還能怎么辦?你注意打聽外面的動靜,咱們府里,關門閉戶,不可出亂子,好好等侯爺回來便是,指不定今天晚上侯爺就能回來!” 蕭昌興應了,胡氏帶著蕭筠離開,蕭霖見狀看了看蕭惕也往自己院子去,蕭惕獨自一人站在正堂之前,只覺今夜夜色很是動人,他又站了一會兒才從容的往清暉園去。 遠處吩咐完下人的蕭昌興一轉頭看到蕭惕的背影,禁不住心頭竄起了涼意。 回了清暉園,沒多久空青就從外面回來,稟道,“夫人沒出府門,卻派人往上將軍府而去了?!?/br> 蕭惕淡笑了下,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 蕭淳自然沒能當夜回府,第二日一大早,關于國公府的事就傳遍了整個京城,裴婠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逗弄雪球,聽說蕭淳父子被金吾衛拿住,很是驚訝,她模糊記得前世的青州案結案極快,而忠國公府更是不曾卷入此案,這一世怎變了? “那三叔呢?”裴婠開口便問蕭惕。 雪茶眨眨眼,“三爺當然是好好的啊?!?/br> 裴婠松了口氣,連忙去找元氏,元氏當然也知道了此事,擔憂之下卻不贊同立刻去國公府探問,“這事不好說,或許事情小,今日他們便回來了,我們去了反倒惹人注目給她們添麻煩,而如果事情大,我們亦不好在此時露面,先等你哥哥回來問問,實在不行,再等一日你去看看筠兒,你和筠兒交好,此時去也沒什么?!?/br> 裴婠明白其中關節,等到了晚間裴琰回來,忙問國公府之事。 裴琰便道,“是抓那何耀書之時發現蕭晟和他在一起,他們從前是舊識,也有些交情,本來事情和國公府無關的,這么抓個現行,便是有理也沒理了,如今這案子是朱指揮使在抓,我和含章都幫不上忙,武安侯府早年間和國公府有嫌隙,朱指揮使此番可不好說話?!?/br> 裴婠到不知這些內情,又問,“那三叔沒事吧?” 裴琰嘆氣,“自然受了些非議,他入金吾衛日短,升的卻快,本就被大家盯著的,如今父親兄弟出了事,少不得要被刺幾句,不過事情和他無關,岳指揮使很器重他,旁人也只敢背地里嚼舌頭罷了,他自不在乎?!?/br> 裴婠放下心來,等到了晚上,卻仍然沒有蕭淳父子回府的消息,于是第二日午后,裴婠便帶著雪茶和辛夷往忠國公府而去。 忠國公府出了事,門庭冷落,裴婠以見蕭筠為由而來,待進了內院便見蕭筠迎了出來,一看到裴婠,蕭筠立時紅了眸子,“婠婠,你都知道了——” 二人入蕭筠的院子說話,裴婠道,“都知道了,可有消息了?” 蕭筠一邊嗚咽一邊道,“沒有,父親和哥哥都沒有消息,那日金吾衛來府中之時,說父親先入金吾衛再入宮見皇上,可這都過去一天一夜了,父親還在金吾衛?!?/br> 裴婠聽著,一顆心也沉了下來,金吾衛的權力并不比皇城司小,且金吾衛是正統的天子御衛,抓起王公貴族來更是不手軟,而皇城司除了緝查情報并重,更兼行天子密令,二者一黑一白本是水火不容,可青州案之后,金吾衛聲勢已起。 進了暖閣,裴婠便勸道,“不要擔心,既然和你們無關,金吾衛總要還你們一個公道?!?/br> 蕭筠一邊流淚一邊搖頭,“道理是如此,可這次卻又不一樣,我聽母親說,那金吾衛副指揮使,也就是武安侯家,早年間與我們府上有仇怨,這次那副指揮使不會輕易放父親和哥哥出來,還說那案子到了京城,本是線索全斷,可偏偏就查到了咱們家,金吾衛不會輕易放過我們家的,我母親派人去找外祖母,連外祖母都沒法子?!?/br> 裴婠嘆氣,如今國公府是蕭淳撐著,若蕭淳真因此事獲罪,那國公府便失了頂梁柱,只怕連國公府百年爵位都保不住,而金吾衛為了讓案子有個交代,并非沒有屈打成招栽贓定案的可能。 想到前世長樂候府的冤案,裴婠禁不住背脊一涼,論起來,前世的長樂候府便是被這般構陷到家破人亡的。 裴婠握住蕭筠的手,“金吾衛沒有新的線索,方才會抓著你家不放,等有了新的線索,又查清楚你們府上和青州案無關,便會放國公爺和你哥哥出來了?!?/br> 蕭筠淚流不止,裴婠明白至親含冤之感,心知勸也是勸不住的,便只在旁陪著說些別的話,漸漸地蕭筠止了淚,口中嘀咕道,“蕭惕也是金吾衛,可這次他卻什么忙都幫不上?!?/br> 裴婠只能苦笑,“三叔才入金吾衛不久,傅老夫人都沒法子,何況他呢?” 蕭筠聞言又道,“本以為舅舅能幫上忙,可母親派了幾次人過去,卻都未得個準話,真是不知該如何救了,母親這兩日茶飯不思,眼見也要病倒?!?/br> 裴婠嘆氣,國公府權勢顯赫已有百年,蕭淳更是謹慎之人,可卻擋不住這飛來橫禍,再想到長樂候府,裴婠心底不安漸濃,只得勸蕭筠,“當下別的做不了,照顧好夫人總是可以的,做好眼前的,國公爺和你哥哥的事,便靜待好消息吧?!?/br> 蕭筠點點頭,忽而一咬牙道,“連你都知道來看我,表哥卻兩日都不見人?!?/br> 裴婠遲疑一瞬,“你是說胡大公子?” 蕭筠點頭,神色略有兩分扭捏,“長輩們不好過來,咱們小輩卻有何忌憚的?” 裴婠瞧她這般嘆了口氣,前世的蕭筠對胡府大公子胡長寧有情,奈何胡大公子卻是個極其風流的,后來蕭筠硬要嫁給胡長寧,大婚后心高氣傲的她與一群妾室斗法,很是辛苦,看來如今的蕭筠已對胡長寧生了旖念了。 裴婠忍不住道,“他許是有事,你不妨打聽打聽他這兩日在做什么?!?/br> 若直說胡長寧對蕭筠不上心,只怕她聽不進,裴婠如此誘導,蕭筠果然應了,陪著蕭筠說了一下午話,等到日暮時分,裴婠方提出告辭。 蕭筠頗為感激裴婠來探望,一路將她送到了二門處,裴婠帶著雪茶和辛夷一邊朝外走,一邊由國公府的事端回憶著前世長樂候府的冤案。 前世的冤案發生在四年之后,起因是蠻族犯境,而身為長寧軍主帥的裴敬原卻因調兵失誤使得邊城被屠,數萬百姓死在蠻族刀下,裴敬原自然成了千古罪人。 重生后一切事端都提前了,那侯府的悲劇會生在何時? 裴婠想的認真,目光只落在腳下,因此走到府門口時,便沒看到一道身影站在那里。 身后雪茶和辛夷卻看見了,齊齊福身行禮。 “拜見三爺——” 裴婠頓時驚的抬眸,只見果然是蕭惕。 蕭惕早就看到了裴婠,見裴婠想什么想的出神,他便干脆站在原地等著她,見她回神,蕭惕走過來,“今日怎過來了?” 裴婠看到蕭惕,沉郁的心境敞亮了三分,“來看筠兒,我知道府上出事了?!?/br> 蕭惕頷首,“現在要走了?” 裴婠點點頭,蕭惕便轉身,“那我送你回去?!?/br> 青天白日的,裴婠又是坐馬車而來,有侍婢有護衛,根本不會出事,裴婠拒絕的話已到了唇邊,可瞧著蕭惕脈脈的目光,到底沒說出來,“那……勞煩三叔?!?/br> 裴婠出門上馬車,蕭惕便御馬跟在她身邊,裴婠不由掀開車簾和蕭惕說話,“國公爺出事了,三叔可受牽連?” 蕭惕容色尋常,絲毫看不出他因此事憂心,聞言只淡聲道,“牽連不至于?!?/br> “那三叔有法子嗎?”裴婠很是殷切。 蕭惕卻搖頭,“暫時先靜觀其變吧,金吾衛不是是非不分之地?!?/br> 蕭惕語聲從容,裴婠便也安心幾分,她打量著蕭惕,不明白這般年輕的蕭惕是如何修煉得這一身的不迫之色,仿佛再大的危機他也能面不改色。 裴婠忍不住問,“三叔,若是國公府此難過不去,你會如何?” 蕭惕揚眉,“我原也沒有國公府三公子的身份,若此難過不去,不過和往日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