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裴婠疑惑,“就只憑短匕?國公爺自己也認了?” 蕭筠咬牙道,“這就是叫人生氣之處,憑著一把短匕,父親本可不認,可父親自己說那人和當年那女子生的有些相像,且眉眼間也有他自己的影子,誰都還沒逼父親,父親就先認了!陛下和雍王見此,這才讓父親大擺認親宴!” 裴婠聽的驚詫不已,“他母親是何出身?你說他被棄養的,可是剛才我卻聽他說他跪過生母的墳冢,那他怎知母親的墳冢在何處?” 蕭筠滿眸不屑,“他母親是青州一罪臣之女,本就是在流放途中遇見的我父親,我父親救了她,她為了報答父親以身相許,可父親當時有皇令在身,哪里能收侍妾在身邊,只給她錢銀安頓下來,后來父親辦完了差事再去尋,他母親卻不見了影子,聽那人的說法,是因等不到父親便自行離開了,后來生下孩子棄養于人,沒多久也病死了,還是他養父母告知之下,才知道生母的墳?!?/br> 裴婠聽著這離奇的說法,一時怔住。 前世的蕭惕沒有去青州戰場力挽狂瀾,卻入了皇城司,拜了賀萬玄為義父,而那把能表明他身份的短匕也始終沒有機會的見天日,所以他這才沒有認祖歸宗? 蕭筠見裴婠出神,不由又拉了裴婠一把,“莞莞你是不知,自從父親說要認他,母親委屈極了,大哥二哥因為不滿也被關了禁閉,你說,他一出現便鬧得我們府上不得安寧,我們往后哪還有太平日子過?” 說著,蕭筠揮了揮粉拳,“父親能關大哥二哥,卻決計不會關我,婠婠,你說,我應該怎么給他個教訓才好?” 裴婠哭笑不得,“他如今已經是金吾衛中郎將,又得陛下和雍王看重,今日這認親宴一出,京城上下都知道府上多了位仕途坦蕩的三爺——” 蕭筠恨得牙癢癢,“那又如何!他母親是罪臣之女,父親絕不會告訴別人他母親的身份,他就是個來路不正的私生子,京城世家,誰會真的將他看在眼底?” 裴婠卻反握住她的手,“筠兒,你聽我的,不要招惹他?!?/br> 蕭筠只覺裴婠的神情有些陌生的凜然之感,“你……你為何幫他說話……” 裴婠嘆氣,蕭惕前世能做殺人不眨眼的皇城司督主,本性里不知多少冷酷狠厲,哪里是蕭筠這樣嬌生慣養的小姑娘能斗得過的。 遂道,“我不是幫他說話,我只聽哥哥說,他在青州戰場上殺人如麻,簡直是個不要命的活閻王,這樣的人雖是厲害,卻沾了不知多少血煞,咱們女兒家該避而遠之,你怎還敢湊上去給他找不痛快?” 蕭筠小臉一白,“當當當……當真?” 蕭筠自小被寵縱嬌慣,只是個任性的花架子,被裴婠一嚇便認了慫。 “自然是真的?!鳖D了頓,裴婠又道,“而且,此番青州戰場上,是他救了我哥哥性命,因這一點,他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br> 蕭筠半嚇半驚,先前的怒意早已偃旗息鼓,聞言吶吶的道,“他……他還救了你哥哥?” 裴婠點頭,蕭筠苦著臉道,“所以,他倒是個好的?” 這話裴婠卻不敢應,“好不好的,你往后看便知,便是厭他也不急這一時?!?/br> 蕭筠想了想,也覺是這個道理,想到前面還在傳旨,二人方又往花廳來,剛到花廳近前,便見側門外裴琰正朝她招手,而站在裴琰身邊的,赫然便是剛剛接完圣旨的蕭惕! 裴琰已得圣旨入金吾衛,如今蕭惕也要同入,二人本就有救命的交情,如今又要成同僚,自然有極多的話可說,相談正歡,便見裴婠和蕭筠過來了。 遠遠看到蕭惕,蕭筠腳一跺,在裴婠耳邊低聲說了句什么轉身便走,當下,便只剩下裴婠一人,裴婠見裴琰和蕭惕都望著她,只好硬著頭皮朝他們走來。 她剛走出兩步,一道身影從旁殺了出來。 宋嘉彥著一襲松花綠錦袍,有些欣喜的擋住了她的去路。 見是他,裴婠面上的神色瞬間冷了下來。 “婠婠,我終于見到你了!” 宋嘉彥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過裴婠,他和裴婠自小親厚,可裴婠落了一次湖,竟忽然就不見他了,他自問對裴婠沒有任何疏漏,今日他專就是為了裴婠而來。 裴婠面無表情的看著宋嘉彥。 這位廣安候府二少爺雖是庶出,可他學問極好,樣貌清俊,比起一般的官宦子弟,他還是極出挑的,而他的嫡兄廣安候世子宋嘉泓自小體弱多病,對比之下,他就更顯才杰。 他在她面前,總是溫良謙恭,周到妥帖,人人都夸他學富五車,人人皆知他禮孝仁義,便是母親都曾感嘆,這樣一個好孩子,為何不是正室夫人肚中生出來的。 “婠婠,你的病都大好了?這些日子一直擔心你,可也不敢攪擾你養病,如今終于見到你了?!彼渭螐┱Z氣關切,一雙眸子專注的望著裴婠。 望著這樣滴水不漏的宋嘉彥,裴婠心底恨意蠢動。 如今的宋嘉彥,雖然出挑,卻因庶出,仍不得寵,廣安候府所有人都期盼著世子宋嘉泓好起來,宋嘉彥便是再努力再俊杰,他也只是個繼承不了爵位的妾生子。 因為看透了這一切,所以宋嘉彥將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從小的殷勤,長大后的關懷,到后來為了救她舍出命去。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宋嘉彥早早就謀劃好的棋局。 前世長樂候府出了許多變故,她才成了棋子,那么這輩子,她要做那個下棋的人。 夢中宋嘉彥被殺的一幕仍然觸目驚心,想到他前世還算慘的死了一回,裴婠這才將四肢百骸沸騰的恨意壓了下來,她既然重生回來,那便總是要遇見的,可她不必在此時與他撕破臉。 于是裴婠道,“我都好了,多謝關心?!?/br> 裴婠平平說完這話,抬步便要繞過宋嘉彥離開,可就在這時,宋嘉彥一把拉住了她,他滿是委屈的道,“婠婠,是我哪里做錯了嗎?” 裴婠抬眸,一眼看到了宋嘉彥眼底閃過的惱怒。 裴婠不由覺得可笑,宋嘉彥從來小心翼翼,前世直到成為廣安候之后,他才將多年壓抑的脾性露出來——他本陰險狠毒,他本冷酷無義。 裴婠抬手便要甩掉宋嘉彥,奈何宋嘉彥力氣不小,她竟掙脫不得,宋嘉彥還在繼續委屈,“婠婠,你不要生氣了,都怪我那日沒有陪你游——” “湖”字還沒出口,宋嘉彥忽覺腕上劇痛! 下一瞬,他的手便被從裴婠手腕上卸了下來! 宋嘉彥大驚回身,一眼就看到皺眉的裴琰,而他身邊那個卸了他手腕的人,正是今日認親宴的主角,蕭氏新迎回府的三爺蕭惕——對上蕭惕閃著陰鷙的眸子,宋嘉彥只覺蛇爬上背脊一般遍體生寒。 作者有話要說: 滴滴滴~有小可愛在看文嗎? 本章后半段大修了一下,希望小可愛們喜歡。 新章明天(28號)下午六點更新。 第6章 撐腰 宋嘉彥心下駭然,竟一時僵愣住。 一旁裴琰不快的道,“文若,你這是做什么?” 宋嘉彥這才轉過目光,捂著疼的快斷掉的手腕,赫然的看著裴琰,“毓之,婠婠一直在生我的氣,我在與她解釋,沒有別的意思?!?/br> 裴琰回來之后,宋嘉彥也曾上門拜訪,卻依然被元氏拒了,裴琰起初還疑惑,后來從元氏那里知道了外面的流言蜚語,因此眼下,他不必多問便知宋嘉彥在說什么。 “婠婠什么性子,怎會因落湖生你的氣?倒是你,此處人多眼雜,你也敢拉拉扯扯?!迸徵娕釆裆y看,更是心疼,于是道,“以后我回京了,咱們在一處玩自然極好,不過婠婠是姑娘家,需得有些分寸?!?/br> 這話意思極明白,宋嘉彥當下便面色微白,“毓之——” 裴琰擺了擺手,“宴會還沒完,就先進去了,改日去府上給姑祖母請安?!?/br> 裴琰說完,拉著裴婠便走,宋嘉彥欲言又止要追上去,蕭惕卻當先跟在了裴琰之后。 見宋嘉彥還不休,他淡淡看了宋嘉彥一眼,他眼底的陰鷙早已收起,可就這輕飄飄的一眼,卻又讓那如蛇附骨的寒意重新回到了宋嘉彥身上。 宋嘉彥好似被釘在了原地似的,眼睜睜看著三人消失在了側門之內。 手腕已高高紅腫起來,宋嘉彥不明白蕭惕為何下這般狠手,他今日來的極早,堂上所有變故他都知道,這位蕭三爺看起來頗有城府,并不像不知輕重的,而他剛才的眼神,更是透著狠勁兒,自己和裴婠認識十多年,裴琰就罷了,憑什么輪到他蕭惕為裴婠出頭?! 咬了咬牙,宋嘉彥心底重重給蕭惕記了一筆。 裴琰說宴會未完,卻也不是真的要繼續飲宴,進了側門,裴琰帶著裴婠到了花廳旁的水榭說話,見裴婠蹙眉不虞,裴琰安撫道,“母親都和我說了,你放心,以后哥哥在京中當值,別說是他文若了,只要是男人,都休想接近我寶貝meimei!” 裴婠便笑了,“有哥哥這金吾衛中郎將為我撐腰,我自安心的很?!?/br> 裴琰被meimei奉承的大笑,正要說話,卻一眼看向了裴婠身后,“嘖,這里可是有兩個金吾衛中郎將為你撐腰——” 裴婠背脊一僵,回過頭來,果然,蕭惕跟了過來。 前一刻還說不讓男人靠近她的裴琰,下一刻便上前攬住了蕭惕肩膀,笑呵呵的對她道,“婠婠,你可得謝謝含章,剛才含章那一下,只怕夠文若受了,我還沒出手,他動作倒是比我還快,以后豈不是真的有兩個金吾衛中郎將為你撐腰了?” 裴婠剛才正對著側門,她也看得清楚,雖然蕭惕和裴琰一起走過來,可蕭惕還真是搶先就出手了,她甚至聽到了宋嘉彥腕骨脆裂的咔嚓聲。 蕭惕一臉泰然的站在裴琰身邊,一雙眸子溫情脈脈的看著裴婠,他生的俊朗,風儀更是從容矜貴,若非有那血夢提醒,裴婠只怕要被蕭惕注視的不自在。 “我剛至京中,雖認了家門,卻到底是新客,難得與毓之是舊識,大小姐又是我的小侄女,既如此,為小侄女撐腰,求之不得?!?/br> 裴婠這片刻已接受了蕭惕是國公府第三子的事實,可聽到蕭惕這般會說話,還一口一個小侄女,裴婠只覺氣血上涌耳震目眩,這是蕭惕?!這是前世那活閻王督主蕭惕?! 接受了蕭惕的新身份,卻不代表她接受了蕭惕如今的脾性! 裴婠心中百味陳雜,直盯著蕭惕打量,蕭惕看的狐疑,裴琰卻朗聲笑起來,“含章莫要見怪,我meimei自從我回來,日日問是誰救了我,如何救了我,我將你那日英姿講了無數遍,她竟不信你是個年輕人,如今見了你,果真驚的得了癡癥,你莫要笑她——” 蕭惕聞言果然疑竇全消,面上笑意更溫和,裴婠聽著裴琰這些說法只得苦笑,見此刻蕭惕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當真沒有一絲危險戾氣,這才鎮定的問,“三叔……今年年歲幾何?” 裴琰撫掌大笑,“看,我說什么來著,她還是不信!” 蕭惕不為裴琰所影響,只十分專注的看著裴婠,“二九之歲?!?/br> 裴婠不禁睜大了眸子,蕭惕竟才十八歲! 裴婠的震驚很明顯,然而此等境況,她震驚反倒正常了! 裴婠眼珠兒一轉,極快的開始回憶起來。 前世的她開始只在街市之上見過蕭惕兩次,每次都極遠,蕭惕帶著皇城司禁衛在城中馳馬而過,哪怕她乘坐著侯府馬車,也要避讓一旁,最近的一次,便是她死的那夜了。 因此,蕭惕的事跡,她大都是從坊間聽來的,有的神乎其神的自然是假的,而她知道的真的,便是蕭惕十九歲才第一次以賀萬玄義子的身份出現在皇城司—— 可如今蕭惕才十八歲,且入了金吾衛,這般說來,明年十九歲時,蕭惕多半不會入皇城司,更不會成為賀萬玄的義子! 畢竟認宦官為義父是頗為恥辱之事,且如今蕭惕已認回親生父親了,堂堂國公府三爺,怎會認賀萬玄為義父?! 裴婠雙眸微亮的看著蕭惕,一顆心竟是微松,她總覺得,蕭惕只要不入皇城司,不跟著賀萬玄,便絕不會成為前世那般心狠手辣的活閻王! 這么一想,裴婠對蕭惕的恐懼消了大半,見他通身從容氣度,又見他和裴琰談笑風生,裴婠對他救了裴琰的感激,方才遲一步的涌了出來。 見裴婠自顧自沉思,裴琰和蕭惕又說起金吾衛任職之事來。 裴婠回神時,正好聽到裴琰說到皇城司,裴琰道,“賀督主專寵于御前,金吾衛反倒成了禁軍打雜的,你我幸而出身世家,否則到時候入了金吾衛,也是寸步難行?!?/br> 裴婠心神一振,忙問,“賀督主?皇城司督主?” 皇城司赫赫有名,裴婠知道賀萬玄也不足為奇,見她主動問,裴琰便答道,“就是他,此人雖為宦官,卻野心極大,這些年皇城司聲勢壯大,朝野內外無一不是他們的眼線,百官功過都由他們私折評說,這位賀督主,說是只手遮天也不為過?!?/br> 裴婠好似被嚇到似的,“此人會對哥哥和三叔不利?” 裴琰挑眉,“這不好說,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明面上和長樂候府還有忠國公府為敵?!?/br> 蕭惕也道,“這是自然,他如今勢力越來越大,也非好事,且這么多年,金吾衛依然為陛下所重,終歸陛下有自己的制衡之法,我倒覺得,金吾衛的好日子就要到了?!?/br> 聽蕭惕言語之間皆向著金吾衛說話,裴婠徹底的放了心,她模糊想起來,前世蕭惕剛入皇城司之時還不顯惡名,只是后來幫著賀萬玄為虎作倀,這才一步步罪大惡極。 裴婠又想,即便以后蕭惕仍然和皇城司有了干系,只要他離賀萬玄遠遠的,總不會重蹈覆轍……裴婠幾乎生了心思想提醒蕭惕,可這念頭只一閃而逝。 因為哪怕是只有十八歲,蕭惕也能單槍匹馬在青州立下大功,他的膽識和心志,絕不會因她一兩句話而改,而她更不敢暴露了自己重生回來的秘密—— 裴琰笑道,“含章既有此念,待你我當值,便以重振金吾衛為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