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郁兮眼底映照出綿延宮墻上的一點紅,一抹紅,一片紅,“只要七爺不嫌麻煩,只要不壞了宮里的規矩?!?/br> “不會的?!彼颢@得了她的承諾,眉峰上又背起了洋洋的笑,回眼去看屋檐下的那群鴿子,以前是它們陪著他,現在身邊又多了一個人。 自幼母愛缺失,又因年齡的差距,兄弟姊妹從未有過廝混玩鬧的情分,沒有人能真正理解鴿子對于他的意義,它們在他空曠廣遠的天邊飛起飛落,聒噪,混亂填充他心間空置的縫隙,排解出部分的孤寂。 郁兮遠道而來,與他侃侃而談,沒有任何不耐和敷衍。只有她愿意暫時放下手頭的匆忙,留出一刻鐘陪他一起等待那群鴿子飛回。她靜態的眉眼下燃燒著一叢熱,讓他想要靠近取暖。 你的手怎么樣了?有沒有好一些?!扁H王伸出修長的手指,“給我看一看?!?/br> 提到她手上的傷,郁兮還心有余悸,她不是一個憂思多慮的人,傷感只在一瞬,便搖頭笑道:“別了,特別瘆人,我怕嚇到七爺。不過已經好多了?!?/br> 他笑著說好,邀請她在廊柱間的坐凳下喝茶:“那我就不勉強你了?!?/br> 郁兮張開手臂靜靜趴在欄桿上斜臉向上望,容白鴿們在她的眼底起舞弄清影,“我沒有打擾到七爺吧?” “怎么會呢,”怡親王沏了杯茶遞給她,“方才它們已經走過趟子了,meimei想不想看它們“飛盤兒”,“撒遠兒”?” 想來走趟子,飛盤,撒遠都是養鴿子的專用術語,郁兮很想見識一下這些詞匯轉化成畫面是什么樣子,然而她并不是喜歡麻煩別人的性情,便笑著搖了搖頭,“改天吧,今天就不勞煩它們了,別給累到了?!?/br> 這樣也好,保留一些吸引她的事物,于推動下次見面是一個良好的助力,怡親王望著熱茶裊裊生煙,閑閑一笑:“依著meimei便是?!?/br> 坐著喝茶解悶,偶有鴿哨聲傳來,然后有一群鴿子栩栩飛近,想必是屬于遙遠的宮城之外哪個愛鴿之人的熱鬧。 怡親王放下杯盅,又從白鳴手中接起鴿哨,一聲鳴響,甕聲四起,欞格上那六只白鴿起飛入云,與天邊那群鴿子匯聚成流,郁兮起身,繞過廊柱追到外面去看,那些鳥羽翅影高掛在院落上空盤旋,分不清誰家是誰家的鴿子了。 怡親王下階走到她身側解釋說:“這就是所謂的“撞盤兒”,我們養鴿人之間也有攀比和較量,誰家鴿子訓得好通過撞盤兒最能瞧的出來,訓練有素的鴿子,牢記家中巢舍,與別的鴿群攪和在一起也不會失辨和迷路。意志薄弱的鴿子,就很容易誤隨別人家的鴿群而去?!?/br> “原來訓鴿子有這般大的學問,”郁兮仰目感嘆,又問道:“王爺,你訓養的鴿子有沒有被別人裹走過?” “沒有,”怡親王口吻很自信的笑道,“從來都是我的鴿子拐帶別人家的鴿子?!痹捖溆执淀懥锁澤?,那群鴿子漸漸地開始分離。 他的那幾只鴿子沖鋒陷陣完之后撤退飛了回來,郁兮幫他一起清點數目,“一,二,三,四,五,六……”還沒有數到頭,數字擴展到了“七”,兩人視線從龜背紋的欞格上落下來對視,片刻的停頓之后然后哈哈大笑。 覓安,白鳴,馮英還有院落里的目睹全過程的蘇拉太監們也跟著他們開懷笑了起來。笑聲摻進鴿哨的余聲中,綿延不絕。 “我沒騙你吧?”怡親王嘚瑟一挺肩,“皇城中的養鴿人,我若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br> “七爺真厲害?!庇糍夂芘跛拿孀?,望著欞格上那只新來的鴿子為怡親王喝彩,它抖著腦袋,四下瞻顧,像她目前在宮里無所適從的處境。 她看著廊下那片浮動的白,身邊的人端視她潔凈的側影,承延很慶幸太后一直以來充當母親的身份對他進行引導,他沒有沾染惡俗惡習,像宗室營里某些子弟一樣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從根底上糜爛。 他喜歡干凈美麗的事物,比如白鴿,比如眼前的這個人,同時他也用這樣的審美來約束自身。這個世道,宅門里的女孩子大多墨守成規,受各種規矩的約束,身心潔白。反觀男人們,不以潔身自好為榮,反以為恥,內宅嬪妾成群,外宅粉頭無數是他們虛榮攀比的資本。 承延卻不允許自己同流合污,在他眼里高低貴賤不分性別,出色的女人也有選擇與之來往者身份的權力。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郁兮這樣的人,想必她的眼里難以容得下濁物,遇到這樣的姑娘,他的自矜和品質是抬高身價的基石,不會被她看低和輕視。 白鳴暗中觀察他們家王爺的神態,怡親王一向自視清高,待人接物極其挑眼,對待自己厭惡之人,分毫不留情面,反之,他若是看得起誰,是從來不吝嗇表明自己好感的。而他看向敬和格格正是那種平視的,尊重的眼神。 兩人又回到廊子下喝茶,郁兮蜿蜒出之前的姿態,把臉枕在欄桿上望著鴿群們抖羽扇翅,“七爺,你看它們,多么自由?!?/br> “是啊,”怡親王的目光與她的匯合,扎起胳膊搖晃,把衣衫抖成了波浪,夾著嗓子道:“它們飛高望遠的時候一定在嘲笑我們,你們這些眾生螻蟻,每天忙忙碌碌的,日子過的明白嗎?” 看著他生出的那對翅膀,郁兮忍不住發笑,“不管過的明白還是過不明白,身為萬物之靈的人,我們勇敢做自己,什么活法豈容你們這群鳥妄評?你們看不慣也沒法子,反正我們比你們長壽?!?/br> 怡親王落下翅膀,大拇指豎了起來,“說的好!人活著就該是meimei這樣的精神,人生苦短,彈指之間,自當活出本我,何須介意別人的眼光?” 他舉杯相邀,兩人以茶代酒,互把心聲碰撞,看著那張笑臉,很難再讓人多慮,她的心境邈遠齊天,是根本不屑于沉溺在后宮的爭斗和來自于他人的刻毒之中的。 伴著一杯閑茶,一叢鳥語談天說笑,頗有偷得浮生半日閑的興味。不過畢竟是在內務府公署門前,接連不斷涌來的是宮里各處的差事。 營造司木庫漆作上的庫掌們捧著一只雕龍花板的華帶牌前來請示,說是養性殿的匾額陳舊需要更換,剛剛趕制出來新的這一個請怡親王參詳。 承延看了眼藍底上面刻著的那三個鎏金大字“養性殿”,抿口茶夸贊道:“挺氣派挺規整的,派人去掛上吧?!?/br> 庫掌們剛走,營造司的一位五品郎中又來同怡親王商量二月淘挖紫禁城溝渠的歲修工程,怡親王并不介意郁兮在一旁聽聞她處理政務,郁兮本人倒還是有這份自覺性的,不便再打擾內務府正常的差事進行,跟他告過別后出了內務府,便沿著十八顆槐以北的甬道往回走。 第39章 芍藥 天際一匆匆掠過一群鴿影, 一名太監駐足抬頭癡癡望著, 懷里抱著那束芍藥被風吹落了一片花瓣, 月華門總管太監張敬宗從他身邊經過,一巴掌摑在了他后腦勺上, “發什么愣!還有閑心賞鳥呢!若因為你砸了飯碗, 你小子給我瞧好!” 太監大夢初醒忙攏了花經過內奏事處往南書房趕去, 張敬宗跟著他進殿, 見他把黃布棉套里的花取出, 注水插進花瓶里換去作日那幾株已經枯萎的花,這才松了一口氣。 文學侍從之臣日進南書房講章, 上親臨咨詢,這是南書房里一直延續下來的慣例,只不過現在天天到此咨詢講章的人由皇帝變為了恭親王。 南書房不設首領太監, 屬月華門首領兼轄,專司應候內廷翰林出入及坐更等事。南花園冬月進花, 按時舁送各宮殿安放?;?,則隨時易以新者,南書房自然也不例外。 每天起個大早, 張敬宗就為籌備南書房的諸多事由提心吊膽,生怕出了什么差錯, 今天與往常無異,卯時南書房行走的翰林文臣準時入書房里當值,辰時左右恭親王的身影便會從月華門內出現,前來南書房聆聽講章。 日久觀其臉色, 恭親王與他的父親綏安帝相比,除了不茍言笑的共同點之外,那張年輕的面龐上多了一份閑在,人格修養上張馳有度,從容應對與書房里侍講臣工們之間的關系,稱得上是如魚得水。 盯著懷表過了一刻鐘,張敬宗帶著手下的太監們進殿中換茶倒水,殿里眾人不知因為什么說到了盡興之處,都笑了起來,文人的笑不似尋常人的喧嘩,朗朗中透著典雅,合著茶香彌漫。南窗下的那個人坐在緙絲夾花毯上,一邊的肘臂搭在迎手上,垂下的五指在繡花的紋路上輕慢的叩。 少年天子,意氣風發,形容的大概也就是這樣的人物。 最后一巡進殿侍茶的時候,這群文人墨客聊到了五臺山進貢宮中的一種蘑菇,即五臺山銀盤天花。 有位翰林學士笑道:“記得臣的師傅高文盛高大學士隨侍皇上西巡所作的《扈從西巡日錄》上講說:五臺山有杉叢生,下視若薺,土人目為落葉松,又曰柴木,雨余產菌如斗,其色干黃,是為天花。其在陰岸,叢薄,落葉委積蒸濕,怒生白莖紫色傘,是為地菜?!?/br> 一位大臣接話道:“不管是天花還是地菜,這種天花蕈可謂是珍奇罕有,南宋朱弁出使金國,在漠北羈留十六載,適逢故人以天花蕈相贈,以至于勾起思鄉之情,寫詩云:“地菜方為九夏珍,天花忽從五臺至。堆盤初見瑤草瘦,鳴齒稍覺瓊枝脆。赤誠菌子立萬釘,今日因君不知貴?!笨梢娺@天花的風味遠在普通菌菇之上了?!?/br> 張敬宗捧著茶盤聽得直砸嘴,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談論一種蘑菇,又是引經據典,又是做詩做賦的,橫豎是要談出個百轉千回的味道來。侍過茶不多久,聽到里面叫散,等臣工們陸陸續續的走完,他帶人進殿里收拾。 若按往常,在南書房這邊詢問過經史之后叫了散,恭親王下一站要去的就是軍機處,今天他卻沒有動身,隨手翻著炕桌上進呈的書籍,瞥了眼綠地粉彩花鳥紋象耳瓶里插得那從芍藥問:“這是今天剛換過的?” 張敬宗一凜,忙躬下身應是,“回王爺,這是今早奴才才派人從暖洞子里摘下來?!?/br> 宮里插瓶用的花有個規矩,得用木牌懸掛書寫花的品種,恭親王又往回瞥了眼,看到瓶口的木牌上題著“金蕊芍藥”的字樣,神色有一瞬間的怔然,又看回到書中去,默默合上了書頁,看向周驛道:“方才提到“天花蕈”,我就想到了“天花”,初春三月,盛夏八月正是霍亂痘疹容易爆發傳染的時節,我心里總覺得不放心,你回頭去安排,傳太醫院,御藥房,還有防痘章京們集議,這個時候也該提早防治起來了?!?/br> 周驛躬身應是,又聽他道:“我找敬和格格有事,派人去把她請來。軍機處那邊也先派人去傳個話,今日的晨議改為下午申時舉行?!?/br> 把一切交托清楚,這邊兩人領命出了殿,周驛道:“勞煩張大總管幫個忙,昨兒晚上三希堂里碎了杯茶,地給弄臟了,小喜子,小硯子那倆兔崽子鉆沙溜號上內務府換氈子到現在還沒回來,通知軍機處這件事請您辦去吧。我找敬和格格人去?!?/br> “別德行了,”張敬宗道:“一句話,幾步路的事,圖你喊我一句大總管么?不過也不白叫,等將來周大總管升了御前,還能聽您說話這么客氣么?” “看看到底是誰在撒德性呢?”周驛道:“這你都能跟我抬杠?話說得不客氣了,只怕你還要埋汰我拿架子抖官威,橫豎話都由你說了?!?/br> 兩人互嗆著過了月華門,一南一北該分開了,張敬宗看宮道現無人來往走動,便壓低聲湊到他跟前問:“敬和格格在六爺跟前挺得臉,什么事這樣急?把軍機處都先晾著了?!?/br> 周驛眼睛一唬:“我又不是王爺肚子里的蛔蟲,你問我我怎么知道?瞧事做事,讓你干什么你就照令干什么,閑沒事兒別亂打聽,透著自個兒有多聰明似的?!?/br> 正說著兩名太監從內右門上走了進來,看見他們忙加快腳步走到跟前,周驛看著他們走近問:“事情都辦妥了?” 小硯子嘴上說話不利索,小喜子代兩人回道:“回總管,新換的氈子三希堂里都鋪上了,我們倆方才路過軍機處沒瞧見王爺在,便想你們一定還在南書房這邊沒回來?!?/br> 周驛瞥了眼張敬宗道:“回來的正好,不然你們的活兒得請人張大總管一人代辦了。人正跟我埋怨……” “誰跟你埋怨了?”張敬宗拿眼瞪他,“受六爺差遣理所應當,怎么能說是代辦?”又看向臺階下那兩人,“可別學你們大總管胡謅八扯的湊性!” 小喜子笑道:“原本事情是早就辦完了的,在內務府那邊見到敬和格格,就跟格格聊了兩句話,這才耽擱了一些時間?!?/br> “敬和格格?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敝荏A感到有些意外的道:“我正要去找她,格格現在人在何處?她上內務府做什么?” 小喜子道:“格格應該是去找七爺的,我們倆去的時候,七爺正帶著格格放鴿子,我跟小硯子就前去打了聲招呼,回來的時候,七爺請格格在院兒里喝茶,現下她人應該還在那里?!?/br> 他想了想道:“王爺這頭也正要找敬和格格,我去回話,你們跟著張大總管先去軍機處叫散吧,別讓大人們給等急了。 等他們按照自己的安排走遠,周驛折返回月華門內,一晃走出屋檐下時,感覺光線略微有些刺眼,抬了帽頂子一看,看到了天邊春天來臨的跡象,他咧開嘴呵了聲,這才像話。 初春的陽光不一定最招人喜歡,但一定不會惹人討厭,透明的顏色,適中的溫度,像一杯放溫了的茶水,沾口即飲。又像一層輕薄的紗,篩去涼意,帶來融融的暖意覆面。 浸在日光里緩慢的移,半闔的視野里是曲折的光芒,摔落在地上被她的花盆底踩碎,化成一聲聲脆響。郁兮甚至想把眼睛完整的閉合起來,剔除腦子里的一切,盲目的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遼東的靜是人跡罕至,暴露在日月風霜下,原始的靜。這里的靜,是層層磚石,道道宮墻分割出的靜,人工的手筆摻雜其中,靜的不純粹,靜的森嚴。 經過隆宗門,是養心殿和慈寧宮坐落擠壓出來的空間,漫長的甬道盡頭,有一人的身影出現,遙遙與她張望。 日光被神智碾壓,破碎成一場細雨蒙面,一下子澆醒了她。郁兮甚至感覺身側的墻體往她迫近了一尺,甬道中都變得狹窄起來。 她款款朝他走來,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她被光影渲染朦朧的面龐也再次清晰的映在他的眼底,卻是一閃而過,便低下頭見禮,“王爺是在這里等我的么?” 他頷首,突然意識到她看不到,便叫了起說是,然后又問:“你去內務府找承延了?” 她額頭抬起了半邊,“我找七爺有事情商量,剛好碰到了小硯子,小喜子他們。王爺是聽他們說的?” 恭親王不置可否,“就算他們不說,我也知道,一身的鳥屎味,頂風臭十里,隔老遠我都能聞到,除了那小子,宮里還有幾個人的地界能把你熏臭的?” “哪有?”郁兮撇臉嗅了嗅自己的肩頭,反駁道:“我怎么聞不到?王爺的鼻子是什么托生的,怎的那樣靈?” “你想說什么?”他寒聲質問:“罵我是狗鼻子么?” 她額眉完全升起,眸清似水,其中有一叢一叢的細流涌動,“這可是王爺自己說的?!?/br> 早春的天沉淀在她的眼底,點畫出兩汪湛藍。他心里又生出了那種饑渴難耐的感覺,他想要悶頭扎進她的眼池里,將她生吞活剝,敲骨吸髓。 恭親王擅于偽裝出與內心截然相反的面態,所以郁兮窺不破他胸前那匹龍頭繡背后的風起云涌,一雙秀目帶笑對上他冷峭的眉眼,“對不起讓王爺久等了,王爺找我做什么?” 第40章 天花 “等下再說?!彼壑械睦浔凰捻獗? 接著伸出手, “先讓我看看你手上的傷好些沒?” 聽見這樣親密關懷的話, 雙方各帶的人馬私下里形成了自覺退避三舍的默契,穿過啟祥門把這邊的天地留給他們, 也許隔墻有耳, 但至少視野里單一明白, 只余彼此在對方眼中。 “好多了?!庇糍獠幌朐龠^多描畫這件事情, 攤開手倉促給他看了眼, 便又背過手去。 他不勉強她,把另外那只負在身后的手伸出來遞到她面前, “這是南書房的太監從南花園的暖窖里摘下來的金蕊芍藥,不是這類花的花期,挺難得的, 送給你戴著玩?!?/br> 恭親王的掌紋中栽種著一株花,等待她前去采摘, 郁兮覺得這應該是個陷阱,她伸手大概會像上次那樣被他捉到,他的噓寒問暖對她來說勝似一方良藥, 但是她不想在一件事情上滯留過久,也不愿在他面前表現得太過弱勢。 “王爺, ”她仰臉笑,目露狡黠,“可以勞駕你幫我帶上么?我手疼?!?/br> 恭親王的欲圖被她看穿,失去優勢的同時有了別樣的收獲, 比如面前這副主動向他索取的嘴臉。見他手伸了過來,郁兮背起手墊起腳,把發鬢大方的呈現給他。 芍藥花嫁接到了她的發隙間,一道影子落了下來掛在了臉龐上,郁兮撫下,橘黃的花粉黏在指尖,她搓了搓手指,把芬芳馥郁播散開來。這樣的破綻被他及時掌控,他的手最終還是捉到了她的。 兩人的體溫交織,他托著她的五指看了眼,確認之后最終放心采納了她的說法:“的確是好多了?!?/br> 她把手縮回來,暗暗的搓,他留在她手背上的溫度漸漸被風磨滅,但滲透肌膚烙印在她心底的溫熱卻成了長久的印記。 “王爺,”她眼底倒影藍天,有云絲點綴,“這些我都承受得來,其實你不必因為我去報復別人的,我的手嬌貴,似云的手也一樣。我不想跟任何人結下梁子,我不知道我能在宮里呆多久?所以我很珍惜這段時間,跟他們慪氣,一點都不值?!?/br> 恭親王凝視她,“在我眼里,你的手是手,他們的手都是害人的兇器,任憑斷了殘了,不是我要考慮的事情,后宮是個是非窩,你去打聽打聽我何曾管過他們女人間的閑事,我也不想浪費時間跟他們較勁,但是他們傷害的人是你,我今早推了軍機處的集議就為了騰出時間在這里等你,國務上偷閑,你知道是什么罪過么?我是在關心你,你明白么?” 他眼中宮墻千尺,濃艷的色彩將她圍困,郁兮窒了片刻,“我……”,她受制于他高亢的話語,被他呵斥中夾雜的熱誠擊潰,半晌才微微喘上一口氣道:“我明白的?!?/br> 原來她也有慌張的時候,眼池中積蓄的那汪湖水不再平靜,顛簸復又顛簸,她把這樣的時刻留給他,不枉他一番口舌爭辯。 “可是,”她話中又起了轉折,“別的事情也就罷了,國事上……” “我承認,”恭親王接上她話中的意思道:“延遲軍機處集議這件事是我一時沖動,欠缺考慮。但是保護你,這是入宮前你我二人打好的商量,我不會食言。你安心過你的日子,你不愿跟他們見識,自己心里也別存氣,宮里這么大,有的是消遣的地方。至于我如何保護你,我有我的章程,你無需過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