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這就好,”周驛道:“奴才怎么好意思搶王爺的功勞,這都是王爺的安排?!?/br> 活落小硯子,小喜子的帽尖直打顫,敬和格格臉上的花影叢叢衰敗了一大半,周驛有些回過味來了,一提他們家王爺的名頭,她臉色就垮,看來這不高興的源頭來自于恭親王??!可這到底因為什么呢? 若要順著周驛的話往下說,難道還要她給恭親王道謝不成?她也想知道面前這人到底出于何種考慮讓她住進自己福晉的正殿里,只不過目前不是合適爭辯的時機。 郁兮的心里很亂,勉強伏下心靜下氣,抬眼看向他道,“王爺是來接我入宮的吧?時候不早了,我們這就出發吧?!?/br> 入眼的是冬末時節,萬事寂寥當中的一抹青翠,他品月色緞平金繡棉紋氅衣透著湖面微瀾似的綠意,那只紅緞的荷包作為唯一裝點的行頭,就像他這個人,色澤鮮明,出現時便會惹人注目。 他眉頭鎖著疑問,答非所問:“怎么了?” 怎么了?看來他察覺到了她的不快,郁兮有些后悔不該表現的這樣明顯,他畢竟是出于好意才將她留宿在王府中,錫晉殿的居住條件有可能是后院所有殿所中最優越的,他盛情款待她,可能是存在越界,違規的嫌疑,不過這是他的待客之道,既然他擔心她在室外吃飯受涼,怎么會安的壞心呢?她如果能早些想到這點,大概就不會懷疑他是何居心,從而在他面前使性子了。 這般想著,郁兮非沒有怪罪他,反而覺得是自己太過矯情了,“沒什么?”她裝出很無辜的樣子,“王爺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你的意思?” 突然之間由陰轉晴,她坍塌的嘴角也再次矗立起笑意,恭親王一時難以適應,眉頭舒展的過程就顯得有些不自然。 不過據周驛察言觀色,還是覺得恭親王最近隨機應變的能力進步了很多,不像之前那樣,甭管面對誰,都是一副冷到結冰的面孔示下,跟著敬和格格,恭親王學會了放松表情,放松聲調,甚至學會了笑,其實他覺得是件好事。 宮里是按照培養諸君的方式來培養恭親王的,他本人身上確實處處彰顯出成功被培養后痕跡,比方說神態管理這方面,恭親王能夠按照要求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好厭不言于表,心事不于人知。 周驛作為伺候他十幾年的太監,也不敢說對恭親王有十成的了解,他對他的脾性摸透得八九不離十,可若說恭親王內里的乾坤,外人可以窺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隅,他所呈現出來的這部分,也僅僅是他想要讓人看到的樣子而已。 可恭親王也是人,表盤上的指針也有走累罷工的一日,何嘗一個食五谷,有血有rou,有七情六欲的王爺。 敬和格格是第一個讓恭親王允許自己露出破綻的人,在她的面前,他眉眼字句間有了人情味,甚至打破某些自我限制,比如說在軍中合眾唱戲,這一舉動敬和格格不是主因,卻也是誘導的因素之一。但愿這位格格不會是最后一個開啟恭親王封閉內心的人。 他這面費力琢磨,那面兩個人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又聊起了院子里這兩株海棠,恭親王也說北京春遲,“古人云:“燕地三四月,江南二月時?!?,江南那面“春風又綠江南”的風光,北京城至少要等到三月份,當初也是見這兩株西府海棠開得好,我才選擇把王府建在這里。也算是我的私心作祟吧,圈進我的院子里,外人就看不到了?!?/br> 兩人同時抬頭望向樹冠的頂端,郁兮從樹葉枝隙里看到了完全放亮的天色,透著一絲藍?!盎ㄩ_的時候一定很漂亮?!彼?。 她想,他把錫慶殿建在這兩株三百年壽命的西府海棠前,是想給他未來的福晉栽種一方全北京城最美的花香吧。 聞聲他看向她溫靜的側臉,花開的樣子年復一年他見過無數次,能想象得出來,她站在花影下面會是什么樣子。 錫慶殿是給他那個目前為止并不存在的福晉所建的,以他的年紀,早該娶親了才是,他并不排斥婚配這件事情,只是私心里對婚娶的對象要求比較嚴苛,她也許是個帝都簪纓世族家的小姐,也許是位邊疆部落的格格,又或許是江南水鄉的小家碧玉,不管是誰,他期待的是那種榫卯契合的感覺,只要是對的人,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到她來,然后送她一片花開。 但這不過是他的標準,他深藏于心,幼稚可笑的憧憬罷了。他的福晉,屆時會由宮中斟定,不管是誰,只要能帶來足夠的人脈和利益,已然足夠,感情是不需要考慮的范疇。 “的確漂亮,”他道,“到時花開,有空的話我帶你來看。紫禁城以外北京的春天,除了我府上的海棠,也就是崇孝寺的牡丹,法源寺的丁香尚可一看了?!?/br> 郁兮看過來,嘴角伴隨著花香花開,笑著說好,他是認真的,她卻只當他隨口一說,等他娶了福晉,遇見了那個對他有特殊意義的人,欣賞恭親王府這兩樹海棠花的隊列里,應該不會有她的名額。 兩人說笑,周驛有些不忍瞧,這一幕歲月靜好太過難得,看得時間越長越品出憂傷的味道,垂了眼上前打千兒,“回王爺,格格,不是奴才打擾您二位的雅興,實在是因為時候不早了,該出發入宮了?!?/br> 當時的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句話意味著什么,事后多年回想起來,那時恭親王府的西府海棠還未開花,有兩人立在樹下,談論它們花開的樣子,說著說著仿佛就有花瓣飄落下來,花香滿園,然后一太監催促他們離開。 海棠花留在了原地,離開的人揭開了下一段人生的篇章。 前往宮城的路上,伴隨著車廂外的馬蹄聲,覓安問,“格格難道就不生氣么?六爺讓您住恭親王福晉的主殿,傳出去難免會被人說嘴?!?/br> 郁兮道:“之前我也這么想,可后來我又覺得他應該不是故意的……” 聽完她曲折掙扎的心路歷程,覓安了然道,“格格這么想好像沒什么錯,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 “之前奴才幫六爺說話的時候,您總讓我留著心眼,不能輕易相信別人,您瞧您現在對六爺評價多高?!?/br> 如果不是覓安發現,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內心對恭親王態度上發生的轉變,她嘬著腮思索,“我是覺得他沒有故意而為之的必要,今天他沒有捉弄我,也沒有辦我難堪,能圖我什么呀?我也不能隨便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對不對,這件事只要不被人大聲上外面宣揚,應該沒有人會在意的吧。不過他這熱情好客的毛病是得改改,怎么能讓外面的姑娘隨隨便便就住進自己福晉的寢殿里呢?” “熱情?”覓安聽得瞳孔放大,“格格,也就是您能瞧出六爺的熱情,那張臉奴才瞧一眼就覺得害怕?!?/br> “我怎么不覺得,”郁兮在腦海里描繪那張臉,“他這人吧,是不怎么愛笑,可也不是兇神惡煞的模樣,哪里會讓人覺得害怕呢?” 覓安道:“六爺待格格跟別人不一樣,您怎么會覺得害怕呢。人家送你千里鏡,還要帶你去看花呢?!?/br> 郁兮似乎看得很明白,“說來說去,還不是有求于人,低頭辦事這個道理來著?!?/br> 這樣的論調兩人之前也討論過,彼一時覓安會認為這個解釋很合理,此一時,她感覺到這樣的解釋逐漸變得不完美了,原因在恭親王的身上,不知具體從何時起,她開始覺得這位王爺對郁兮隱隱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情分。 作者有話要說: 磨蹭完了,明天入宮。 還有男二已經出現過了哈哈 第22章 朱闕 馬車一路飛馳,撩起窗簾向外看,窗外過路的景色一閃而過,看得并不真切,待馬蹄的節奏真正緩慢下來直至停止,郁兮心低像雨水潑濺的湖面,緊張的起了波紋。 叩響車軫的聲音響了起來,有人在外面打起了車簾,她深深吸了口氣,迎著車門圈定出的那片光亮而去。 在車廂里候得久了,炭火的氣味渾濁凝重,下了車呼進口鼻間的是北京早晨干凈清冽的空氣。鋪天蓋地的是醒目的紅,然后是沉淀下來的黃。 郁兮見過很多次遼東的日出,晨曦噴薄而出,光芒萬丈,就像午門留給她的第一印象,大片濃烈的色彩被人為采用,在視覺上是一種強烈的沖擊。 東西北三面朱紅的城臺相連環抱,重檐的廡殿頂形如雁翅,她仰面朝天,站在它豐滿的羽翼下,望著那一排排伸展欲飛的鳥羽在額前掠過??梢韵胂筮@道門之后,究竟是個何等富麗堂皇的世界,這座宮城完全符合她想象之中的宏偉,超越她想象之中的神圣莊嚴。 恭親王下了馬帶她前往午門的西偏門,門外左右合立石碑,碑身兩面分別用邧,蒙古,回,藏四種文字鐫刻著“至此下馬”的字樣。 穿過東西雁翅樓,闕左闕右兩門以及午門合抱的五鳳樓,是昨晚他同她講過的金水河,金水橋,御河上橫跨著五座白玉石橋,像極了橫貫他腰間的金玉束帶。 一個人,就是他所在那座城的縮影。 行走在橋上,剛剛解凍的河水有寒意翻涌上來,水聲后是大面積的飛閣流丹,飛檐反宇,這里是遠離市井的人間富貴處,是權利和榮耀的濃度達至頂峰的一國樞紐。身臨其境更讓人心生敬畏。 不同于除夕夜晚的遠遠一望,早春晴天的萬頃琉璃下,是巍峨朱闕,鴻圖華構,千般綺麗,萬種繁華。 原來人工雕琢出來的景物,也會如此震撼人心。行至金水橋的盡頭,他朝她看了過來,滿目焜煌,“這地方,還成吧?” 郁兮遙望正前方漢白玉石須彌座高臺上,重檐歇山頂的太和門,朱顏一笑,“王爺說笑了,何止是還成,真的是言辭也難以形容的漂亮?!?/br> 她想起阿瑪邀請恭親王留宿時曾用“寒舍”來形容遼東王府,在這所皇宮面前,足見這一詞運用的有多貼切。 恭親王隨著她的視線望出去,目光微斂,口吻中有慨嘆之意,“我在這地方住了十多年,從來沒覺得它漂亮過?!?/br> 郁兮笑道,“我這是乍見之歡,王爺是久處生倦?!?/br> 話說著過了體仁閣,走到了東翼門前,一路上黃琉璃綠剪邊的檐頂撫額而過,恭親王望著太和殿說:“過了太和門的一進院,太和殿廣場算說是這里的二進大院了。今天時間緊,許多地方來不及同你介紹,住段時間,你自己就能摸得熟了?!?/br> 過了東翼門,早有太監備了暖轎在此等候,接了他們向東往太后的寢殿寧壽宮的方向走,宮里的太監,積年累月鍛煉出了一副好腳力,健步如飛而且還很穩健。 郁兮坐在轎輦中,思考恭親王方才說過的話,這所宮城千門萬戶,什么時候她才能摸遍?其實她并無多少想要去游覽的興致。 到了寧壽宮養性門前,兩人下了轎繼續步行,穿越一條條甬道,一道道宮門,入了宮之后的腳程安排的其實很緊湊,然而提供服務的太監們面容不焦不躁,行動不催不趕,這樣的節奏讓人感覺極為舒適。 太后居住在寧壽宮的樂壽堂,過了養性門,養性殿方到,樂壽堂是單檐的歇山頂,檐枋下的楣子花格上停著一只白鴿,門前的宮女望見有人來,打起了門簾,那只鴿子就撲棱著翅膀飛了進去。 周驛呦了聲說,“這是七爺那只寶貝吧,報信去了?!?/br> 走上臺階站在廊間里等候通傳的間隙,他看了過去,他們出發的并不算早,那時已經天亮了,路上一頓耽誤,到了此時,有幾株稀疏的日光漫過廊下的攢欞透了進來,在她眉眼處分割出一條光帶,步步錦的花格框出細碎的,躍動著的光斑,將她的目光澆洗的迷離。 郁兮的眼睫被它們打擾的輕顫,玉質的肌膚幾乎被照得通透,鼻尖上細密的汗珠也清晰可見,他側過身,遮去了那道光線,“怕么?” 她站在他辟出的那道陰涼里抬起了頭,微微的搖,“我……”說著往門邊伺候的宮女身上瞥了眼,改了稱謂,“奴才不怕,就是有些緊張?!?/br> 他頷首,垂下了眼,或許這就是他昨晚沒有立即就帶她入宮的原因,入了這層層朱紅的圍墻內,諸多約束下,人是會變的,他拖延著,也許她會晚一些發生變化,然而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 殿內有太監通傳:“宣恭親王,遼東王府格格覲見?!?/br> 雪鴿飛進殿時,怡親王抬了手供那雙橘黃的鳥爪扣在了他的指頭上,又被他遞到了肩頭,撫撫鳥嘴笑道:“人來了?!?/br> 話音未落,門外便有宮女回稟,“六爺來了!攜敬和格格一同求見?!?/br> 緊張的不止是殿外的人,殿內的人神態也不見得輕松。太后放下飲了半盞的茶盅,扣緊小指上金鏨古錢紋的甲套,道了聲:“宣?!?/br> 先進門的是恭親王,身后跟著周驛,捧了一只檀香木盒,宮里有元旦日到太后宮里遞如意的規矩和習俗,恭親王打千兒見禮,從盒子里取出一把金如意舉到齊眉的位置,落膝道:“進皇太后萬年吉祥如意?!?/br> 太后見到她這個孫子早已熱淚盈眶,忙讓錢川接了如意過來,又賜了一把如意同他交換,“好孩子,快起來!錢川,給六爺賜座!” 座位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太后左手第一個就是,恭親王謝了恩起身,斂衽在那只紫檀嵌粉彩席心椅子上坐下了身。 接著是遼東王府家的格格見禮,樂壽堂的明間里很寬闊,卻坐滿了人,總體來看嬪妃女眷居多,四周珠圍翠繞,衣香鬢影,她從門口走近的過程中吸引了形形色色的目光。 郁兮蹲下身請了個安,然后曲膝完全跪在地上,以手枕額俯身行大禮,“奴才柳郁兮給太后娘娘,各位主子請安了,恭祝太后娘娘新春新禧,萬年吉祥,恭祝各位主子順心如意?!?/br> 太后叫了起,等她起身站定,寧壽宮總管太監錢川額外斟了兩杯茶,放進茶托內,先取一杯,遞與郁兮,她第一次入宮算作是客,這是大邧前來拜年堂客中的后輩,所要為長輩們行的敬茶禮。 郁兮抬了杯盅走得更近一些,又跪下身去,杯盅的底部沒頂,恭恭敬敬的向太后奉茶,太后接過茶盅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叫了起問道:“遼東王府,府上全家可都吉祥?” 郁兮起身示敬,“托太后娘娘的福,都吉祥?!比缓笤儆商筚n茶,她輕抿一口,放回茶托內,由錢川帶走。 至此一套繁文縟節才算是正式收尾,不過卻很有必要,請安禮,敬茶禮合在一起,起起落落蹲跪了兩次,這對一個姑娘的禮儀教養來說是極大的考驗,對眾人來說是一個考察見識的機會,敬和格格的完成度很高,可以說挑不出一絲差錯。 當然也有可能同她穿靴的原因有關,宮里的女眷們都穿花盆底,最低的也有半乍之高,不如普通的皮靴平整穩當,不過考慮到遼東高寒的氣候,花盆底講究美觀,抗寒的實用性差些,太后并沒有在她的足靴上過多計較。 雖然面上并無任何表達,太后目光在敬和格格靴頭上停留的些許時刻,對錢川來說就是旨意的傳達,看來過后有必要對這位格格提出穿花盆底的要求了。 禮節之后,太后的態度變得熱情了很多,笑藹藹的叫她起身,拉她到身邊來仔細打量,問了她的年紀生辰,得知她生日就在今天,便道:“你瞧,這竟是哀家的疏忽了,若是哀家提早兒就知道你今天過生日,怎么好意思空手接你的茶呢?!闭f著摘了衣襟前一只翠雕葫蘆蝙蝠的金頂針戴在她的前襟上道,“好孩子,收下吧,千萬別跟哀家客氣,入了宮就是自家人了,咱們之間也無需生分了的。哀家祝你年年吉慶,歲歲平安?!?/br> 太后話說到這個份上,郁兮沒有推拒的余地,便接受了她的好意,欲跪下身謝恩,太后看出了她的意思,一把托住了她,“哀家知道你是個懂禮貌的,不必如此多禮?!?/br> 郁兮這才抬起頭,太后大概六旬上下的年紀,戴著聚寶盆方格紋樣式的鈿子,鈿身上盤著翠玉花邊,翠托上嵌著東珠碧璽壽字紋飾,明黃色的衣袍上,每一顆葡萄紋都用珍珠鑲嵌其中。這位就是皇宮里最具權利的女人了,珠玉寶翠壓身也不會顯得喧賓奪主,剝奪她身上原有的華貴氣質。 因為富態,太后并不是皺紋深刻的樣子,精神足勁,笑起來和藹可親,郁兮也抿起一絲笑意,“回太后娘娘,剛入新年,遼東今年的土貢還未來得上繳,奴才這次入京先帶了些吉林特產的洋參,元參,供萬歲爺,宮里的各位主子強身固體用,還有貂皮,鹿皮,虎皮到了冬日做了衣裳,各位主子們穿上身御寒?!?/br> 太后聽了愈發的笑態可掬,“好孩子,難為你有孝心,幾個藩地里也就屬遼東王府忠心耿耿,跟咱們宮里親如一家人似的!”說著叫來錢川,“快帶郁兮姑娘認認親吧?!?/br> 第23章 七爺 短短一番對話傳遞出來的意義大有學問,敬和格格賣力迎合,代遼東王府表明忠心護主的決心,太后用親同家人這樣的比喻接受了對方的情誼,事到如今再做評判,遼東王不反即為忠,當初沒有效仿南面三位藩王逆心作亂,可見其高瞻遠矚的才謀。 在座之人觀之言行,聞之談吐,有了判斷,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座藩王府培養出的格格,恐難是個庸碌之輩。 對于逝去的懿淳貴妃來說,后宮的嬪妃們是她這位姨母的同僚,對于郁兮本人來說,她不知如何準確界定她們同自己之間的關系,考慮到太后親熱的把她稱作是自家人,大概可以把她們認做是宮里的長輩們。 她隨著錢川拂塵的穗端緩慢相移,依次同在坐的嬪妃們見禮。 大邧建朝以來十分重視鞏固和發展同邊疆民族的關系,蒙古作為北境最大的部落,邧蒙聯姻的歷史和習慣由來已久,根深蒂固,因此邧廷后宮多有蒙古出身的后妃。 她們的面孔普遍擁有高鼻深目的顯著特征,頭扛疊翠的大鈿,各式各質地的扁方,看向她時是統一的,淡漠的目光。叫起的指令像叩擊木魚時一迭一迭悶聲的響,單純的遵照禮節,不含任何感情。 郁兮莫名感到壓抑,甚至覺得她們不像活物,仿佛閣架上安放的玲瓏擺件,長時間的在角落里蒙塵,便開始變得暗沉無光。 直到碰上五公主文瑜的笑臉,她才再次感受到了活的氣息。五公主梳著兩把頭,氣韻成熟,銀簪上的碧璽牡丹盛放于云鬢端頭,恭親王排行為六,此前她估算出他的年齡在二十二歲上下,那么這位公主應該接近二十四歲左右的花信年華。 這位公主笑容可親,叫起時甚至還略略扶了她一把。拜會過女眷中的最后一位禮親王福晉佟佳氏,接著是皇室嫡枝里的兩位王爺,四王爺禮親王跟她的福晉一樣都是隨和的態度,不過同恭親王比起來,他甚至不像是出身皇家的王爺,在他身上找不到那種若隱若現的鋒芒。 最后轉向南面,錢川俯身朝向恭親王身邊的一個人同她介紹道,“這位是七爺怡親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