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他十分肯定,張竇禮卻說:“聽說周太傅那長孫相貌異于常人?” 見苗仲杰看過來,他沉聲繼續道,“聽說俊美出塵,氣質獨特。即便沒見過面兒,只要一看到那人,便能叫人一眼就區分出來?!?/br> 苗仲杰挑起一邊眉,這話他也確實是聽說過的。 “怎么?看到相似的人了?” 屋頂上的周公子眼眸漸漸幽深,張竇禮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便試試他?!?/br> 苗仲杰不以為然,“若不是,便罷了。真是他的話……呵!這位少卿大人既然隱藏身份來此,那自然是暗中行事。為了不暴露,他的身邊必定不會帶太多人手。哼!甭管他是龍是蟲,來了荊州的地界,那就是咱們手里捏的螞蚱?!?/br> 癡肥的身子動了動,顯得很笨重:“屆時你再找個由頭,叫他有來無回便是?!?/br> 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張竇禮有些猶豫,周家顯赫,真動了周家子嗣,周太傅絕不會饒了他們。說到底,他心里到底還是怕。但轉念一想,怕也不能不做,事情鬧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們的腦袋早就掛在褲腰帶上。此時不狠,就等于把自個兒的腦袋遞到別人刀下。 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福還沒享夠呢! 琢磨了半晌,他道:“盯了幾個月,沒抓到什么蛛絲馬跡。就是什么端倪都看不出來,這般才叫人心下難安啊……” 苗仲杰沉吟片刻,一錘定音:“正好三日后本官此次出行,帶了可心人。屆時就拿她生辰說事,去你府上辦生辰宴。鬧大些,你叫你家夫人說個由頭,把人給弄進你府里再說?!?/br> 張竇禮想著這般也可行,事情便就這么定了。 之后又提起宜城太守孫國邦府里被抄之事,動作之迅速,連反應都反應不及。兩人各自心中復雜之后,張竇禮便提起還有事,先行告辭。 苗仲杰也沒留人,擺擺手就任他去。 人一散,廂房外的護衛也散了,院落恢復了清凈。周博雅沒走明路,從屋頂直接掠去了前院。跳下屋頂正準備走小路,卻巧合地落在這座寺廟的解簽處。一個瞎眼的老僧正坐在香案后頭,慢慢地摸著手中的木簽子。嘴里嘀嘀咕咕的,似乎在念著什么經文。 聽到輕微的風聲,卻叫準確地住了周公子。 周公子一愣,回過頭對上一雙灰白的眼睛。他眼不自覺瞇了瞇,落地無聲地繞到一邊。卻見那老僧又找準了他的方向,這人耳朵竟這般靈敏。 “公子,”老僧似乎沒察覺周公子的警惕,沙啞的嗓音道,“求個簽吧!” 周博雅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簽筒,淡淡地抿著唇,沒說話。 “解簽,不準不要香油錢?!?/br> 周公子:“……” 這是訛詐訛到他身上來?抬頭看了眼殿中佛像,彌勒佛正半躺半臥地俯瞰眾生。斑駁的金身掉色眼中,勉強維持這佛像的威嚴,這間寺廟確實寒酸。周公子不信鬼神,哪怕大公主信佛三十年,他自幼熟讀各種佛經,他該不信還是不信。 抬腿走兩步,立在解簽臺前,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直接放到老僧的桌案上。 正準備轉身走,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 周公子下意識便是一甩,雖說被郭滿磨得沒脾氣,但陌生人的觸碰他還是反感。然而剛一甩,那老僧便放開了。 “公子既然捐了香油錢,請抽一簽?!?/br> 一個老和尚還這么難纏。 周公子無奈,走過去,隨手從簽筒里抽一支。 瞎眼老和尚手在簽子上摩挲著,摩挲了半晌,笑著問他:“公子可是求姻緣?” 周公子都要被他逗笑了,這就真是騙子了:“不巧,師傅怕是看錯了。本公子年前早已成婚,內子賢淑乖巧,婚姻美滿?!?/br> 老和尚卻搖了搖頭,“公子的姻緣線簽錯了?!?/br> “嗯?”自幼陪大公主上過無數次香,他還沒聽過這么解簽的,“老和尚你好好解?!?/br> “陰差陽錯,陰差陽錯啊……” 老和尚確實嘆了口氣,“公子倒是得了美滿,可憐被落下的人,這輩子紅塵坎坷了?!?/br> 周公子臉都要黑了,神神道道的,說得什么玩意兒! 莫名其妙被人拉著抽了一簽,還抽到不知是好是壞的簽,得了個他搶別人姻緣的簽語。若非看著老和尚眼瞎,廟里破敗,周公子都要生惱了。 雞同鴨講地說了半日,老和尚從懷里掏出一對折成魚狀的護身符遞給他,“姻緣符,十兩一對?!?/br> 周公子都要打人了。 但袖子被人扯著,怎么也弄不開。 他在身上摸了半日,摸出一張銀票,直接丟給這老和尚。和尚總算放過他的袖子,笑瞇瞇地告訴周公子:“老和尚親手畫的姻緣符,公子跟令夫人記得隨身佩帶?!?/br> 周公子將東西往懷里一塞,出了寺廟便準備下山。 天色漸晚,鳥雀歸巢。一陣清風吹過,撲鼻的草木清香。周公子飛過樹林,落到半山腰的一棵榕樹下。樹下拴著一匹踏云的黑馬,石嵐清風等人早早在等著。 正如苗仲杰所說,出門在外,為了不引人耳目,周公子所帶的人手確實不多。除了伺候的下人,得用的就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下屬,便只剩石嵐清風。今日張竇禮暗會苗仲杰,周公子親自追來,他們倆則趁著張竇禮外出,暗搜太守府。 兩人跟著周博雅多年,搜證能力無人能及,白日已將太守府上下全搜了個遍。 東西遞給周博雅,周博雅看一眼,安排接下來的行動。 他們的目標不是荊州這些人,而是順藤摸瓜,揪出背后的主事者。荊州貪污案牽涉的一干人等,周公子要一網打盡。 石嵐清風聽罷,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林中。 兩人的武藝是自幼跟著周博雅練的,雖說不及沐長風周博雅等人天資卓越。但憑借勤學苦練,也十分了得。老遠只見林中兩個黑影飛速地閃爍,恍若鬼影,轉眼便不見了蹤影。周博雅就則翻身上馬,往山下的宅子趕。 他馬騎得飛快,城外到城內六七里的路,他愣是只用了半個時辰。 臨到門前,將踏云交給門房,周公子還特意去書房換了身衣裳。玄色的衣袍換成一身月牙白之后,周公子就如同換了個人。渾身的煞氣全部收斂了干凈,淡淡地立在屏風后頭,只剩下從容穩重的清雅與不染凡塵的溫潤。 彈了彈衣袖,正準備走,就聽身后啪嗒兩聲輕響。 周博雅回頭一看,是方才寺廟那老和尚訛人硬塞給他的姻緣符。周公子哭笑不得,想著郭滿近來被疑神疑鬼嚇得睡不好覺,他于是彎腰撿起來。嗯,決定拿去給小媳婦兒。就且騙她說是高僧開過光的護身符好了,佩戴便能神鬼不侵。 果不其然,一聽說這是開過光的,郭滿兩只眼睛噌地就亮了。 “夫君你從哪兒求的?”郭滿拿在手里反復看,越看越覺得這折成魚狀的護身符隱隱冒著一股看不見的光暈(…)。 “這么喜歡?”周公子喝著蜜茶,頭也不抬地問她。 “那當然,高僧開過光的??!” 周公子眼睫毛抖一下,沒接這話。 “嘖!感覺很高級?!惫鶟M這摸摸那捏捏,越看越覺得可愛。 “……哪里高級?” 看著土黃土黃的黃油紙,一股子濃重的香灰味兒,以及鬼畫符一般的紋路。郭滿莫名噎了一下。 她想了下,尬解釋:“……形狀很高級?!?/br> 周公子眼睛從點心上移開,落到那符上。嗯,能折出這般簡陋的魚,確實不一般。他看一眼便便會眼睛,垂下眼簾繼續吃點心:“那你可得好好戴著?!?/br> 郭滿其實也只是心理作用,此時有了符,頓時覺得不怕鬼了。 點了點頭,“弄個荷包掛腰上,天天帶?!?/br> 雙喜為著郭滿夜里睡不好的毛病煩躁得頭發都一把一把的掉,符能安她家姑娘的心,她比什么都高興。聽說要荷包,連忙去取了倆個剛剛好大小的荷包。 郭滿這才發現這是一對綁在一起。 她拆開了紅線,皺了眉:“有兩個,不如夫君與妾身倆一人一個吧?!?/br> 周公子平日里不太佩戴飾品,但看著郭滿裝都裝好了,便也伸手接過來。腦海里莫名想起老和尚的話,他嘴角漸漸就沉了下來。長指夾著那魚狀符咒,他斜眼瞥了下郭滿。若是他非不佩戴這丑東西,小媳婦兒往后難不成還紅杏出墻? 未來某日指不定就紅杏出墻的郭某人一把將荷包拍在胸口,長長地喟嘆一口氣,然后呵呵地笑了起來。 周公子:“……”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次日一場秋雨下來,天氣漸漸轉涼。 懷里揣著高僧開過光的符咒, 郭滿昨夜黑甜一覺直到天明。難得睡得沉, 雙喜雙葉早膳便也沒喚她,任由郭滿睡。正巧天兒也好, 不熱不悶的,間或刮過一陣涼風, 吹得窗邊樹葉沙沙作響。 郭滿爬起來,頭發蓬亂,身上褻衣直開到了肚臍眼。 是她睡著時候自個兒迷糊之中扯的,可即便扯開了,她還是覺得胸口憋得慌。其實這般憋著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只是這幾日格外的難受。整個人捆住了似的,喘不上來氣兒。 雙喜聽見屋里動靜, 擰了個濕帕子進來。 繞過屏風就見青紗帳中一個人影影綽綽的,是郭滿醒了。她走過來掀開帳子往里頭一瞧,就看到自家主子衣裳被扯得七零八落的。然而眼睛不經意地在郭滿的胸脯上輕飄飄一掠,蹭地就亮了起來。 “主子,可是小衣太緊了?”話里驚喜之意毫不掩飾。 郭滿睡得腦子懵懵的。頭發灑落下來, 好些遮到了視線。她一面把散發捋上去,一面云里霧里就點了頭。 “是太小了些, 怪不得姑娘這些日子總說衣裳穿著不舒服,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彪p喜兩手攥著, 人就在榻邊來回地踱步?!鞍パ? 都是奴婢太大意, 竟然沒發現姑娘衣裳小了……” 再一看郭滿搭在架子上的衣裳,有些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意。 三個月明里暗里地補,她家姑娘這胸脯可算被她給補出了點兒模樣來。雙喜不禁嘿嘿直笑,仿佛看到美好的將來:“雙葉的針線活兒好,衣裳穿不了,今兒就叫她給您新做幾件合身的!” 嘰里呱啦說一大通,郭滿還沒反應過來雙喜說什么,人已經樂顛顛跑出去。 她家姑娘長大了,小衣全部要換。雙喜想著蘇太醫的藥果然好事,轉身喜滋滋地叫雙葉趕緊扯細棉布,馬上給姑娘重新縫幾件小衣出來。 ……一大早的,這是鬧得哪一出? 郭滿不明就里的,遲緩地低頭看。這一看,自然也看到了不同。她可立即就高興精神了。我滴個娘咧!她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什么時候竟長成豆沙包了?麻溜地一個滾坐起身,郭滿眼里哪兒還有睡意? 趕緊拿手掂了掂,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郭滿手興致勃勃地把帳子放下來,她要脫了衣裳看! 屋里左右沒人在,郭滿背對外就拆頸子上的紅繩。繩子落了,彈出一對白兔。粉紅的尖兒,漂亮得不得了!她這一刻忍不住要熱淚盈眶。真的太不容易了,從瘦巴巴的丑八怪長到如今這模樣,真太不容易了! 郭滿沒憋住那股勁兒,撲在榻上,抱著引枕連滾了好幾個跟頭。 外頭雙葉聽說了也喜不自禁,可算是把人給養出來了。雖說有些大逆不道,但雙喜雙葉此時的心情不輸于含辛茹苦拉拔兒女的老母親。兩人手頭事兒都丟下了,一起去了庫房選料子。 做小衣,得選輕薄柔滑的,否則磨著了可就不美。因著這事兒,主仆三人愣是笑了一整日合不攏嘴。 夜里周公子回來,一進屋便察覺到不同。 郭滿今日特意換了一身新衣裳,難得沒坐沒坐相,反而挺直了腰背端坐在他平日看卷宗的位置上。見他進來,似乎還斜了一下眼沖他眨動。周公子不疾不徐的步子一頓,眉頭淡淡地挑了起來。 不曉得這丫頭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他心下奇怪,半信半疑繞過她,去屏風后頭凈手。 郭滿保持這個坐姿已經有一會兒了,老實說,后背有點酸疼。面無表情地動了兩下,郭滿特意取了一本食譜攤開,擺在眼前。